作者:易夕伊年
没有震怒,没有恐惧,更没有对话,那位造物主仿佛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存在,除此之外,便是沉默。
……
轰隆——
庞然的巨响在每个人的耳畔炸响,但当他们环顾四周,这个空间却没有任何改变,除却一道格外深邃的天空裂缝外,没有半点发生了爆破的模样。
然而秦光霁的眼睛里,有一瞬间,莫名的心慌占据了全部的思考。
他立即打开系统界面,当象征暂不可用的灰暗标志出现在屏幕的中央,那份慌乱愈发清晰。
他一下拉住越关山的手臂,目光变得恳切:“联系云晓,快!”
越关山不疑有他,马上开启了自己的精神链接技能,并将技能通过精神共享传递给秦光霁。
嘟……
嘟……
嘟……
秦光霁绕着粗壮的柱子一圈一圈地走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闭眼发动技能的越关山。
手指与不知是何材料的灰色表面相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冰冷,内心的焦急随忙音的累积逐渐磊起高塔。
五道忙音后,彻底没有声音了。其实早在第二道忙音响起的时候,大家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对于精神的接收来说,一秒钟的等待都算得上漫长。
秦光霁不知何时挪开了目光,他不看天,也不看地,只是默然地看着面前这根柱子,神色晦暗。
气氛变得无比沉默,内心的焦虑和大脑的思考发展到表面上,变得更加无声。
“云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温星河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份其实并不长久,但在秦光霁的意念里恍若隔世的寂静。
“他从来没有进来过。”越关山代替秦光霁回答了她。
温星河吃了一惊,回望自己先前的记忆,发现路云晓的身影的确消失了许久。
“那他现在在哪儿?”她追问道。
“S区监狱。”秦光霁声音喑哑。
“至少在和我断连前,他正在S区监狱。”
“那现在……”温星河的问题只说了一半便被温星火拦下。
秦光霁终于抬起了他苍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早就成了更多的苦涩。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疲惫,好像发出这几个字于他而言需要耗费全身的气力:“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了。”
一滴汗水沿着脸颊落入胸口,他闭上眼睛,再一次仰起脖子,原本柔和的天光变得格外刺眼,被裂缝划成两半的白色完完整整地穿透薄薄的眼皮,不必睁眼也能感受到那份来自造物者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挡住些许光芒,而后,便有更冷的锋芒将其取代。
他睁开眼。
他举起刀。
他径直刺向大地——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的眼睛。
世界崩裂的前夕,他这样说道:“抱歉,但你不该这样考验我。”
第199章 阿sue系列(10)
满地的血。
红色的喷泉不停地涌着,可怖的流水声中,鲜红的液体纷然溅落,在空中如流星划过,在地上如鲜花绽放。
血花坠了满地,随后散成更小的雾气,悬浮在空中。
它们就像清晨的露珠,从高处的树叶上落下,变为晨雾。
白光一刻不停地从天边倾泻,当它进入那片血雾时,笔直的光线也被分解,从线到面,一束束红色的光路清晰可见,好像被无数根利箭刺穿了一般,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有那么一刻,这样的场景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正处于某片丛林深处,无意中踏入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境,目睹了自然的奇景的错觉。
满地的血是微波荡漾的浅溪,大团的血雾是清晨森林的曦光,四射的光线是太阳透过层叠的叶片投下的明暗……还有那喷泉,是地壳的涌动和地下水的流淌共同造就的喷发。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试想真的有这样一幅景色,可它的底色并非清新的深绿,而是令人晕眩的鲜红。
它带来了恐惧,带来了退却,也带来了伤害和悲切,那仍在向外涌出的血,那染红了所有人的衣衫的血,仿佛来自这个世界的源头,永不停歇。
身上的潮湿触感很真实,满身满手都是无法甩脱的血液。气味则更具有冲击性,铁锈味充斥着整个鼻腔和喉管,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吞入了一大口血。
但最使人感到不安的,还是视觉。
秦光霁并没有在地上划开多大的裂口,他只是握着自己在因果层面上能够划破一切□□的小刀,浅浅地刺入黑色的地面,划开了一个甚至不到两厘米的口子。
哪怕对于脆弱的人类身躯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口也无足轻重,只消三两天的修养,伤口的疼痛便会被血肉疯长的痂覆盖,再过一段日子,血痂也会脱落,留下一个需要漫漫长日的画笔填涂的浅痕。
是大地自己崩裂了。就像头顶的裂缝一样,是那位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创世者自己做出了选择。
危险的红色,从那个不断扩大的裂口中喷出的血液汇聚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它泛着淡红的血沫,翻涌着浪花,正在向看不见边际的远方蔓延,仿佛永无止境。
隐约的,血流的奔袭组成了连绵的海浪声——那是浪花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浪声层层叠叠,成为一种信号:它们已经触及了空间的边缘。
渐渐的,浪声越发清晰了,当将目光投向远方,甚至能看到浪花的尾巴。
不是浪花近了,而是边际近了!
空间正在收缩,早已被血色浸染的世界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天上的裂痕飞速蔓延,一道道更加细小的裂缝从它的身上生发,如同小树的枝桠伸向四周。它们将天空分割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图形,每一个碎块的内部又在发生同样的变化,天空越来越碎,天光越来越暗。
大地的震动和浪花的翻涌同频,每一颗血珠的坠落都能引发地底的晃动。灰色的世界早已不复存在,单调的黑白灰正在融化,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即将被清洗的调色盘,它们彼此交融,彼此混杂,又被归纳为一体,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那些美好的、令人流连的都不是真实。那些森严的、使人畏惧的也不是真实。
世界仍旧存在,只是在命运齿轮转动的缝隙里,多了几个本不存在的小小沙砾。
……
什么是真实?
就连秦光霁自己也辨不清了。
直到源于体表的刺痛扎进了他的身体,直到灰暗和肮脏重新冲进他的眼眶,他知道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他们重新回到了S区。不是坠落前所在的奇特空间,而是S区监狱——路云晓失联前最后停留的地方。
和他们离开前相比,这地方并无太大变化。两排铁栏杆夹击着一条狭长的走廊,墙上钉着长满锈斑的镣铐和锁链,角落里不知放了多久的稻草大半都已腐烂,渗水的墙面上爬着大片青苔,小小的黑影不时从脚下穿过,扎进某个黑漆漆的墙洞。
周遭出奇地安静。以至于水珠滴落的声音和虫蚁蛇鼠穿梭的声音都那样清晰。
这种仿佛空气凝固的寂静使人毛骨悚然。
因为这里缺少了一样东西——人气。
是的,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那些或颓废或疯狂的囚犯全部消失了,那些趾高气昂的狱警也消失了。头顶的灯晃晃悠悠,几束阳光艰难地走进,吝啬地打亮几个斑块,又在不久后的某个瞬间落荒而逃,缩回乌云的怀抱。
就连阴沉的风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得那样沉重,那样恍惚。当终于摆脱了穿梭带来的晕眩的秦光霁尝试着迈出脚步,鞋底与积水的碰撞如同一道摇铃,瞬间将众人的神智唤醒。
所有人的脑海都被同一个疑问占据:人都哪儿去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亮出了自己的武器,防备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机,谨慎地沿着走廊前进。
仍然联系不上路云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队员面板来看,他的数值都很稳定。这意味着至少在目前,他没有遇到生命危险。
秦光霁发觉自己的确低估了那位造物主。早在进入E区不久,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异样之后,他和路云晓就悄悄开始了尝试。
路云晓的技能是隐身,一个发展方向相对单一的技能。但单一的近义词是极致,正因为他无法像秦光霁和温星河一样拥有全面的发展,所以他能够通过进化和探索将自己的技能开发得更加彻底。
S区的屏障只有通行证的持有者才能通过,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注意,路云晓没有尝试使用道具混过屏障,而是将计划开始的节点放在了离开海关之后。
最新一次进化中,隐身技能的范围大大增加,从只能隐蔽气息和脚步变成了从分子层面隐藏自己的存在,除非对方能感应到灵魂,否则根本无法定位到他的存在。当然,这种高级技能的使用条件更加苛刻,每一秒花费的积分都是巨量,所以他并没有一直保持隐身状态,而是把握好时机,在那位观察者抓住他的踪迹前迅速离开。
同时,因为路云晓的自带属性,这种隐身不仅对npc和敌人有效,也适用于队友们。这为了不让队友们忽视他的存在,进化后的技能同时给予了他一项特权——在隐身状态下,他可以选择一名队友,对其施加一个沟通buff,和越关山的通讯技能一样,也是精神层面的沟通。
路云晓没有踏上那辆铁块车,而是沿着车辆的路线一路潜伏。在四位玩家被关进监狱时,他已到达超级工厂的内部。
在温星河利用S区律法引发动乱时,他抵达了超级工厂的核心——矗立在工厂中央的灰色建筑。
那是S区的行政区。
但路云晓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太久,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找错了方向。
超级工厂是S区的心脏,行政区是S区的大脑,但不论是大脑还是心脏,都不是路云晓和秦光霁期望的目标。
某种程度来说,这个地方令两人很失望。因为这里的情况和绝大部分描述高层腐败的作品一样,只有浮于表面的奢靡和完全不触及世界核心的权力。
如果是在【老爹汉堡店】副本里,秦光霁很乐意看到这些,因为它很符合副本内引导人类奋起抗争的任务设定,它可以被利用,被用作一把刺向敌人的利剑。
但在这个副本里,情况完全不同。
不仅是因为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与敌人正面交锋,对方的身份、性格、样貌,甚至是物种都被包裹在天空的迷雾里,更因为他们的目的并非推翻某个势力。
路云晓应该是一枚钉子,一枚破除表象,契入对方心脏的钉子,他的目的是刺探,是捅破那层迷雾,为众人创造一个能和创世者平等对谈的机会。而非一把蠢钝的锤子,只能被人掌控,徒劳地重复着敲打的工作,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却无甚所得。
于是,就在四位玩家被带往扭曲空间的路上,秦光霁向路云晓发送了一个定位——S区监狱。
直到与路云晓断连的前一刻,也就是那声穿透空间屏障的爆破炸响之前,S区监狱都与他们离开时毫无分别。
U区和E区都没有监狱这一设定,自然,它们也并没有法律这一概念。从诞生起就被规定好了一生的人们并不需要这些现实世界的物什规范他们的行动,因为他们的原型——许许多多个单调的小游戏里本就不存在法律。
但S区不同,S区的居民是直接由创世者创造出来的,他们的人生最接近现实世界,因此需要严苛的律法加以约束和鞭策。
S区监狱里从来不缺少犯人。当然,不是所有犯人都会遭到像玩家们这样的待遇。
监狱的外表与其余建筑并无不同,只是个更宽更扁一些的大方盒子。它的内部则是错综复杂,处处都是暗门和分叉,一面面或明或暗的白墙将每一层的空间分割成无数个区块,用于关押不同类型的犯人。
其中,玩家们所在的位置是整座监狱的最底层,那也是监狱最肮脏黑暗的一层。
沿着楼梯往上走,光线一层比一层明亮,空气一层比一层清新,关押的犯人也一层比一层高贵。
至于他们所犯的罪名是否一层比一层轻——这可说不准。
路云晓没有上到顶层,也就是几位玩家曾走过的自动扶梯所在的位置。他只走到中层——那里的环境已经和普通的大学宿舍没什么两样了,就迅速返回了底层。
自从进入那个黑白灰的空间,两人的通讯就变得十分微弱了,因而秦光霁没能得知路云晓返回底层的原因。但就在他再次踏足底层,爆破发生了。
爆破之后,通讯中断,他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