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这次,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创作后台,把造谣刘姝的帖子连同自己从前发布的东西通通删掉。
空空如也的页面仍未给足他安全感,鼠标急促的点击声戛然而止,他缓慢地将鼠标移动到销号选项上。
咔哒,曾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的账号自此消失,他也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就在他的鼠标即将移动到关闭网页的按钮上时,原本被他删除的罪证,都在一刹那被恢复,被公布。
他似是难以置信,停顿了一段时间后开始疯狂点击鼠标。他以极快的将被恢复的东西再次删除干净,然而只在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再次徒劳无功。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鼠标和键盘的机械音组成了一支极其急促的舞曲,手指仿佛永无止境地跳动着,不自量力地与屏幕那头不知名的存在斗争。
他又开始尝试其他办法,比如反复重启电脑,比如用杀毒软件检测内部文件,但不论他如何做,在他按下删除键的下一刻,时光都会一如既往地倒流,将一切恢复如初。
他想要逃避的,他想要抹去的,他曾经洋洋自得的、他怀揣着满腔恶毒想要对付刘姝……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已被隐藏在另一个世界的玩家们记录下来。
他们早已料到他想做什么,所以将一切都拷贝储存,只等待这一刻,给他致命的打击。
做什么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唾弃、被肆意践踏的感受,也该轮到他来尝尝了。
……
今日的天,亮得比昨天早。
大概是昨天睡得太多,刘姝醒时,恰好看见朝阳透过帘子的缝隙,悄悄落在刘媛的脸上。或许是医院陪护的床不大舒服,又或许是一缕赤色的光亮搅了清梦,刘媛睡得不安稳,几次翻身,眉头无意识的皱了起来,嘴唇也渐渐撅起,倒是睡出了一幅气鼓鼓的模样。
刘姝轻笑,放慢动作翻身下床。她扶着门往外望起,走廊上空无一人。
再次眨眼,耳畔忽然多出了一个男声:“刘姝,你好,我叫秦光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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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们的能量总是超乎想象的。
短短一个夜晚,连洪志才在西北山村上小学时偷看过下乡扶贫女老师洗澡这种事情都给扒了出来。
和先前对刘姝的探索一样,网民们没有因为性别而对这位行径恶劣的造谣者有所优待,反倒对对方比刘姝丰富百倍的经历津津乐道。
网友们先前扒刘姝时,虽然没人敢站出来公开为刘姝说话,但也没有什么“知情者”落井下石,说什么“早想把她曝光了”这种话。擅长人肉搜索的网友们面对刘姝干干净净的记录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于是只得揪住原帖不放,把原帖当做圣经一样,每一句都离不开它的支撑。
这也是当秦光霁和路云晓的质疑贴发布后,事件的风向转变会如此之快的原因。大家接触网络的时间都不算久,面对如此疾风骤雨时心中升起的只能是恐惧,哪怕明知内情完全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也会被无脑喷子骂到不敢再发声。
但污蔑终究是无稽之谈,谎言也需要足够的证明来支撑,完全的荒诞就像一层单薄的纸,表面看去结结实实,实则只要轻轻一戳便会破碎。
污水泼到光滑的平面上,只会停留片刻而无法附着,终究会滑落下去,露出真相。所谓清者自清,便是这样的道理。
同样的情境下,刘姝能够轻松翻身,可换做洪志才,事情却大不相同。
造谣者的身份本让大众对洪志才其人带上了有色眼镜,当人们一股脑地冲进这片蓝海,“黑料”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远如和他出自一个村的女生控诉儿时他对自己的捉弄,近如他的前女友披露他的特殊癖好。各种吐槽各类苦主层出不穷,使得整个社区都成了翻腾的汤锅,每一滴跃起的水花都是一个新的角度,溅起五光十色的讨论。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他和刘姝的关系。有人称洪志才是追求刘姝不成恼羞成怒,有人说他是眼高手低嫉妒刘姝成就,也有人说他就是天生恶劣爱造谣,不过是这一次阴沟里翻了船。
总而言之,这一夜的论坛前所未有地热闹,大家或欢腾或愤怒,或心虚或坦荡,他们通过网络针锋相对,也借由网络同仇敌忾。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言论拼凑出了一个新的洪志才,一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一个内心阴暗的卑鄙小人。
尽管太阳已经升起,人们仍能找到额外的方面和额外的骂声,用众志成城一词来形容一点儿不言过其实。
如果某天真要开发数字生命,那么洪志才甚至不需要上传什么信息,单凭网友们强大的人脉和搜索能力,便能将他的一生在网络上完整地展露。
十多年后,人们把这种现象叫做:社会性死亡。
而十多年前的当下,和太阳同步升起的,是洪志才心中的绝望。
他缩在床头,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仍在瑟瑟发抖。不远处的电脑屏幕已经被他砸得稀烂,键盘和鼠标的残骸散落在纸团之间。
窗帘被紧紧关着,但倔强的朝阳依然找到了细小的缝隙,将他呆滞的面庞照亮。
无孔不入,无所遁形。
他目光涣散,头发凌乱,青色的胡茬布满了下半张脸,巨大的黑眼圈和几颗红肿的大痘则占据了上半张脸。
他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坐得浑身僵硬,转动脖子时甚至能听见颈椎咔咔的响动。
当阳光从红色转向金黄,他眼中的情感也随之复苏。是麻木、惶恐,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期盼。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哪怕太阳光的照耀也没能让他收回视线。
他在看窗外,他在等候。
等候一场审判。
忽然,他听见一道清脆的碎裂声,玻璃渣四处飞溅,划破了他的眼角,他没有眨一下眼睛。
石块落到地上,滚到他的床边。他松开被子,光着脚,踩着满地狼籍走到窗边。
碎玻璃扎破了他的脚,血流了满地,但他丝毫不觉疼痛,只一味地向前。
他拉开窗帘,万丈金光下,他看见楼底下站着几个看不清面孔的人正对他指指点点。
他向他们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来了,他的报应终于来了。
第241章 逗小猴开心-冰淇淋(9)
一个星期后,刘姝和刘媛离开医院,回到了家乡。
因为越关山的及时搭救,刘姝的身体并无大碍,只在医院里住了一晚就活蹦乱跳的了。
反倒是刘媛,原本只是想着顺道做个体检,结果却查出自己的先天性心脏病复发,虽说不危险,但也遭了一通罪,扎了好几天的针。
出院后,前公司曾几度请刘姝回去工作,为表歉意,还给她开出了比先前高上不少的薪资。但刘姝最终拒绝了他们。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也想趁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至于刘媛,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毕业后听从姐姐的劝说,没有和她一起出去闯荡,而是乖乖接手了家里的厂子。刘媛觉得自己此生做过冒险的事就是在刘姝被造谣时听了她的话牢牢瞒着妈妈,又在自己查出旧病复发后拦着姐姐不让她告诉妈妈。
总之,当两人一起回家时,两人的母亲,大约是最后一个知道她们的事情的刘婉萍女士用一人一个暴栗为她们接风洗尘。
不管在外是雷厉风行的刘组长还是事必躬亲的小刘总,在妈妈面前,两姐妹都只能缩着脖子,像抱窝的鹌鹑一样默默地挨着数落。
这也就罢了,刘女士原本还是怒气冲冲的,可训着训着,不知怎的眼里就冒起了泪花,一向利索的嘴皮子也卡壳了。到了最后,反倒是刘女士抱着两个女儿呜呜地哭,刘姝和刘媛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相互对视,相似的眉眼里流露出的也是相似的情感。
经此一劫,过去的一切恍若隔世,但幸好,都过去了。
千帆过尽,困苦皆消。
……
回家后,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避开了刘姝先前的遭遇,时间久了,饶是刘姝自己也快分不清那是否真的发生过了。
只是偶然间,还是会听见厂子里的年轻人悄悄聚在一起谈论那晚之后的事情。
洪志才彻底疯了。就在他的身份被曝光的后一天,有人见到他光着身子跑到街上,从自己家一路跑到了公司。他嘴里不停地喊着他是罪人,他要遭报应,他不得好死,手里拎着一个份量不轻的金属键盘,像金箍棒一样地挥舞着。
他疯得厉害,力气陡然变得很大,又有武器傍身,好几个保安都没能拦住他,竟真让他闯进了公司。
砸烂了好些设备后,他又开始哈哈大笑,捡起地上一块碎玻璃就往自己的下身扎。
鲜血简直像喷泉一样射出来,可他仿佛完全丧失了痛觉,竟直接把那割下来的半截东西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踏。
等那块肉踩烂了,他也差不多到了失血过多该晕厥的时候,被吓呆了的保安们这才敢一拥而上,将他彻底制服。
接到报警的警察在这时赶到了,把他送进了医院。
据说,他醒后神志还算清醒,能和匆匆赶来的家人对话,也能和警察讲述自己先前对刘姝的所作所为。
可当他得知自己的器官已经接不回去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发疯了,不仅把自己年迈的父母打倒在地,还尝试夺过母亲给他削苹果用的小刀,狠狠戳进自己的胸膛想要自杀。
他差点儿就成功了,据说最凶险的一刀距离大动脉只有一厘米,其他地方的伤口也都很深,就连医生也说:“几乎没见过谁对自己这么狠的下心来。”
可惜,虽然洪志才对自己这么狠,可他还是没能如愿。不过是前脚刚脱离危险,后脚就又把自己戳进了抢救室。这次,他足足在icu里待了一个星期。
病情好转后,自然也不能让这种危险人物再待在普通病房,于是和精神病院做了对接,先用束缚带限制他的行动,等人情况稍好就立马送去单独隔离。
后面的事情,大家也都无从得知了。对于此事,论坛上有人做了如下总结:“一想到抢救这种人渣消耗那么多的药品,还不如把它们统统倒进下水沟里。”
厂里员工只把这当做笑料来讲,刘姝听到这些时,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隐约觉得唏嘘。
不是为洪志才,也不是为自己。仅仅为这场荒谬的悲剧。
……
后来的后来。
刘姝决定出国深造,刘媛思索再三,最终也决定跟随姐姐。一直以来她都因为自己的身体而不敢追梦,但这次,她想要勇敢一些。
出发的前一晚,两人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们回到了那个噩梦的时刻。没有了越关山的介入,刘姝要等到邻居们发觉不对、打电话报警、警察破门而入后才能被人发现。而因为没有温星河的存在,千里之外的刘媛直到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才明白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强忍着心脏的不适赶往S市,然而得到的却是姐姐的死讯。
在见到刘姝的遗体时,强烈的悲痛下,刘媛心脏病发,倒在了姐姐身旁,就此没能醒来。
没有了秦光霁和路云晓,直到刘姝和刘媛死后,有关刘姝的谣言也未被平反,要等到两人的母亲联合她们的朋友一起起诉造谣者和网暴者时,网民们才发觉自己间接导致了两条生命的逝去。
然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洪志才早已删帖销号,案子打到最后,他只需要支付对方几千元的赔偿便可了事。
信息的更新换代何其紧凑,案子结后,网友们的注意力很快便挪走了。但就在这时,一桩离奇的凶案将大家的目光重新吸引。
洪志才死了。在家中被人发现时,他跪在桌前,双手反缚,舌头被割掉,十根手指尽数切断,到死也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模糊的红影,不像是血丝,倒像是两个红衣鬼影。
警察调查了案发时楼道和街上的监控,却发现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他家,且门锁是完好无损地从里面被锁上的,更排除了破门而入的可能。
经过一番调查核实,警方发现被害者人际关系简单,现实中给人印象只有谨慎老实,唯一能给他招来杀机的,恐怕就只有他诬陷刘姝这件事。可刘姝刘媛已死。两人的母亲则一直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根本没有人拥有杀死他的机会。
案子查到最后,警方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将其束之高阁,暂时搁置。
因受害者的身份与先前的网络热议事件相关,这庄离奇的悬案在网上引起了一定的讨论,大家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而不久后,另几起事故的发生则将真相导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以S市为中心,相同的凶案接连发生。死者的性别、年龄、社会地位各不相同,彼此之间在生活上毫无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案发的时间和他们的死状,都是在凌晨,都是跪着死去,死者的舌头和手指都被切断,且他们的眼睛里——全都倒映着相同的红色鬼影。
第三起事故发生后,警方就开始封锁消息,可这些诡异的案件早已传遍了网络,并掀起了轩然大波。随着死亡人数的不断增加,关注案件的人们也渐渐发现了这些死者之间额外的共同点——他们都曾参与对刘姝的“讨伐”。
第二名死者,也就是继洪志才之后的那名死者,他率先将刘姝的家庭地址公之于众,并用威逼利诱等手段将所有为刘姝说话的声音按下。
第三名死者,他第一个提出了创建“讨伐团”的建议,是整个“讨伐团”的智囊和中坚力量。
第四名死者、第五名死者、第六名死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因骚扰刘姝而被起诉的“讨伐团”成员。
“刘姝事件”就像是一条钢索,将这些死者一一串联、绑紧。
可问题在于——凶手究竟是谁?
是谁能够在短短两小时内跨越数百公里杀掉两个人,又是谁能够在作案前后不被任何监控或目击者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