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这是另一种方式的融合。
粗暴且血腥,但又是快速且便利的。
红海、黄烟、冰雨,三种天灾轮番上演,将所有幸存的人格集中起来。失去了明旭的弹压,人格中恶的一部分最大程度地显露出来,不论他们曾经是怎样怯懦、怎样谨慎,如今都加入了这场贫瘠的争夺赛中。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拿到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当玩家们逆着血河爬回高地,过分狭窄的地面甚至容不下几双脚的踩踏。于是他们没有犹豫,径直破开了木屋的大门。
与更加浓厚的血腥味一起冲出木屋的,还有更加浓稠的液体。
棕黑色的液体里融着头发、指甲、骨头碎片,以及更多已经化成液态的人体软组织。它们自如地流淌,流向屋外,冲下悬崖。
屋外的闪电已经停下,寥寥的雨水落进这条令人作呕的河流里,冲淡了它,也扬起了它,使得这份可怖被扩散得更大、更远。
门口的地面已经被血染得粘稠,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格也沾了满身,因而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和装束,唯有毫不留情的啃咬和抓挠最为清晰。
再往里看,木屋的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相同的厮杀。
人格变少了,年幼的人格尤其缩减,相较于幸存的健壮人格们,早早逃离的少女“明煦”竟已是其中最柔弱的一个了。
但诡异的是,哪怕血已经浸透了地板和墙面,木屋中的炉火仍未熄灭,更没有人格利用熊熊燃烧的火焰来排除异己。他们仿佛完全忽视了这团火焰,兀自坚持着最原始的手段。
镇压他们没有花费玩家太多的力气。
无需谁开口指挥,玩家们自行挑选一处,径直冲了上去。
用精神干预、物理干预,或是其余道具的辅助,似乎只在扎眼的功夫,秦光霁就轻松制服了木屋最角落里四个缠斗成一团的人格。
其中一个男性人格的手臂被生生撕下,完好的手紧紧捂住伤口,愤怒地到处冲撞。最矮小的女性人格死死地掐着这条新鲜的手臂,仿佛那就是她的金箍棒。
其余两个人格则更先进些,她们拆下了原本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像流星锤一样地砸向四方。灯泡很快被砸碎,碎玻璃扎在人身上,惹得鲜血淋漓,留在灯座上嶙峋的玻璃则成了最尖利的刺,每一次锤击都能深深刺进肉里,拔出时更能翻出大片花一般的血肉。
秦光霁迎面大步向前,玻璃碴从两面向他刺来,他不慌不忙,只反手释放一道光芒,刀锋闪烁过后,便听见两声坠落。
紧接着,又是钝器锤击的痛呼声和人体瘫软在地的闷声。粗壮的金属棍棒幽灵般出现在人格的脑后,砸晕了气势汹汹的两人。
工兵铲则飞往了更远处,一截粗壮的藤蔓从木屋的顶端坠下,另一头则拖在它的铲把上。
它三两下绕开肉身的冲撞和棍棒的挥舞,以蛇形绕行,飞速转了几圈后赫然飞远。
绳结被拉紧,凶猛的两人被不知何时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绳索以巨力牵引到一起,牢牢地捆成了一团。
工兵铲继续向前飞去,来自木屋本身的藤蔓也随之无限拉长。
这段时间里,其他队友也纷纷结束了战斗,凶残的人格们或是被温星河的大锤砸晕,或是被越关山的精神控制牵绊,又或是被隐身的路云晓巧妙地牵绊,平地摔晕过去。
工兵铲牵引着藤蔓,将他们纷纷束缚,很快把人格束成了一串,结结实实地堆在木屋中央。
在此期间,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治疗技能拥有者,温星火也没有闲着。和【阿sue系列】一样,这个世界也可以通过精神治疗技能进行修复。
几团白光没入地板和天花板,脏污的血迹很快被吸收殆尽,木屋恢复了空空荡荡的整洁。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自称明煦的少女被玩家们暂时搁置在门外的牵引绳上,她只能看见从木屋中流出的血河慢慢消失,随后便有一阵力量将她提到了焕然一新的屋内。
少女痴痴地看着木屋中央的一大群俘虏,再缓缓转头看向几个毫发无损的玩家,一时间脸上全是惊愕,连话都忘了说。
还是秦光霁提醒她:“看吧,我就说我们不会杀生。”
何止不杀人,他们甚至还给几个断胳膊断腿的人格简单治疗了一下,止了血,让他们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了。
少女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过了好几秒才听明白秦光霁的话,咽了下口水,脑袋缓慢地上下点动。
“过来吧。”秦光霁叫醒了正处在蒙昧中的少女,对她挥挥手。
原本破碎的木门自行在身后凝结,成为崭新的一块,严丝合缝地卡在门框里,挡住了屋外的风雨,使得木屋重新成为无灾无难的“避难所”。
少女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她缓慢地迈开脚步,梦游一般地往里挪移。
她向着仍在燃烧的壁炉走去。越往前,就越是温暖,也越是干燥。血迹干涸,变成一块块的瘢痕,随着动作片片脱落,好像一场红色的小雪。衣服被火炉烤干,脚下的黑泥也被烘烤出奇特的苦香,有些像是复合香料,又带着些许回甘。
少女脚步未停,她伸出手,被修剪得短促圆润的指甲慢慢地与壁炉相碰。
她离火焰很近,然而跳动的火焰并不伤害她分毫,反倒有意识地避开了她,缩到后方。
她的整个人都被火光照亮了,指尖逐渐泛起白光,先是微弱,然后在一刹那猛地绽放——
秦光霁听见炉火噼啪爆裂的声音,看见点点金光从中迸裂,宛若白日中的流星。
少女的身影率先被白光吞没,化作了更多的金光融入其中。
很快,仿佛宇宙又一次诞生一般,他也被完全笼罩在了这片别样的星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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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秦光霁重重跌落在了明晰家的木地板上。
接二连三的坠落将没来得及起身的秦光霁彻底压在了地下,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大约会成为第一个被队友压死的玩家。
勉力从人堆里挣脱出来,秦光霁便撞上了明晰期待的目光。
他对焦急的明晰比了个冷静的动作,悄声指向正躺在沙发上熟睡着的明煦。
大约半分钟后,明煦平稳的双眸开始在眼皮下转动,睫毛也抖动起来,一滴泪水从中溢出,悄然落进衣领。
!
明煦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双眼陡然睁大,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快速喘着粗气。
她一边缓神,一边用那双惊恐还未消散的眼睛看向自己四周,她的目光飞快地滑过几个玩家,随后赫然停顿,牢牢地盯住了明晰的脸。
她快速眨眼,许多颗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接连不断地落下。她开始抽泣,然后变成了无法遏制的大哭。
“妈妈!”她从沙发上下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向着明晰奔去。
她紧紧地抱住了明晰,放声哭泣,眼泪很快打湿了明晰的大衣,她久久地抱着,不肯松手。
良久,她才终于缓过来了些,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眼泪,仰头看着明晰,哽咽道:“我好想你。”
明晰的眼眶也已通红,她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发丝,感受着怀中生命的温度,轻声道:“我也是。”
明煦又把头埋了回去,声音闷闷的:“妈妈,那里好黑,好可怕。”
“我想要找到你,想要回来,可我太弱小了。”
她的声音梗塞地几乎要说不下去了:“我只能拼命地躲,拼命地活下去,不让他们发现我,不让他们杀掉我。”
“幸好,我得到了帮助,我才能回来,才能重新见到你。”
“妈妈,”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明晰,“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对吗?”
两颗泪停在明晰的面中,如珍珠般璀璨。她一手环着女儿的腰际,一手抚上她的后脑,让女儿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
她感受着女儿呼吸的起伏,感受着两颗靠得极近的心脏几乎同频的跳动,声音柔和如春水:“嗯,永远不分开。”
……
久别重逢的母女俩就这样拥抱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太阳躲入云彩,久到屋内久违的阳光渐渐消散。
明煦的眼眸不经意地划过四周,忽地起了疑问:“妈妈,那些哥哥姐姐怎么不见了?”
明晰搂住明煦的肩,回答地十分自然:“他们走了。”
“走了?去哪儿?他们不是妈妈的学生吗?”
明晰的眼中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了盈盈笑意:“他们是妈妈的朋友,是来帮妈妈找到你的。”
“现在我们重聚了,他们自然就走了。”
明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
深夜,明晰睡得深沉。
隐约间,她感觉到自己悬在床垫外的手擦到了什么温暖的东西。她并不在意,翻了个身将手缩回被子里。
窗外起了大风,呼啸着走街串巷,仿佛一个人的哀嚎。
没有月光的夜晚,一切都是那样暗沉,路灯的昏黄无法透过密闭的窗帘,完全的黑暗带来完全的熟睡,好像什么都无法吵醒床上的人儿。
忽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窗帘荡起一条狭窄的缝隙,一轮圆月突破层云的阻碍,执拗地将光芒洒落。
一道银光闪烁起来,如利剑,如羽箭,毫不犹豫地向下扎去——
当!
粉色的光芒与利刃相撞,巨大的冲击力将凶手掀倒在地。
利器裹着银光在地上滚动两圈,轻微的嗡鸣声随月光一起融化在寒凉中,那是一根被磨得很尖的簪子
灯光骤亮,刺眼的白光将人影照得分明。
是明煦。
第249章 逗小猴开心-糖果(7)
明晰有两个身份。
作为学者,她师从泰斗,不到四十岁就功成名就。
作为母亲,她错过了女儿的童年,错过了她的成长,甚至差点失去了她。
她深知自己亏欠女儿太多,所以哪怕发现了她那样多的疑点,也会自我安慰、自我懵逼,总是不狠下心来。
然而她也深知,明煦的状态在一点点恶化,这幅天真的躯壳下居住着的残忍灵魂并非消失,而是学会了隐藏。
明晰并非对“明煦”的存在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她早已发现了“明煦”,以及她对自己的恨意。
但她不愿承认,不愿相信这个“主人格”竟会对自己产生恨意,不愿相信孩子的扭曲并非来自分裂出来的副人格,而是她本身。
直到玩家们的到来,用一场黑暗中的谋杀彻底点醒了她。
灯光从未如此惨淡,令明晰站不稳脚,只觉得眼前世界异常吵闹,异常晕眩。
玩家们并没有离开,这是一场约定好的伪装。早在提取“明旭”人格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准备。
秦光霁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个在办公室中企图谋害明晰的,到底是谁?
最先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明旭”的那番独白,她说自己是对明晰充满恨意的副人格,她拒绝融合,想要继续活下去。
进入精神世界后,这个说法被“明旭”的行为进一步证实了。她对人格们的高压控制,她的喜怒不形于色,她杀人时的果断和残忍,都在向玩家们传递同一个信息:她有足够的能力对明晰下手。
然而这就是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