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不,又或者说,他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会提出那一条看似刁难的规则,让玩家们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选择用其余npc的尸体冒充,在无奈间走上那一条早已既定的道路。
不论中途过程如何,结局都毫无差别——从玩家进入副本,着手调查矿井杀人案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落入这个巨大的圈套之中,从来就没有第二条道路可选。
只是……秦光霁目光一转。矿工老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让玩家们被迫杀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秦光霁有些不懂。
的确,矿工老头是这个副本的核心人物,玩家们需要向他提交任务才能通过关卡。而从上个副本来看,他也极有可能是招来系统注意、建设副本的关键点。
但即便是这样,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比较重要的npc而已。他根本没必要用这样苛刻的规则限制来玩家们的行动,延缓任务完成的进度。
见这闯入者没有再说话,矿工老头脸上的笑容变淡了,声音也下压了些许:“你们不是矿工吧,来我办公室是想做什么?”
秦光霁见他态度变得不善,忙挤出个笑脸,抱歉道:“对不住,打扰到您了。”说着,他恭敬地给老头鞠了一躬,十分能屈能伸。
秦光霁眼睛悄悄瞟向身旁,现在这房间里只有他和温星火两个人,其余人并没有进屋,还留在外头的院子里。他竖起耳朵,听到门外有些异样响动,似乎是有些争执——大约是他倒霉的队友们被东北大哥揪住了,正在进行“你瞅啥”和“瞅你咋滴”的友好交流。
秦光霁默默在心里给队友们加油,面上则是露出三分愤懑三分庆幸和四分厌恶。
“恕我直言,”他对矿工老头道,“贵公司的员工素质真是……难以言表。”他摇了摇头,话里的嫌弃意味明显。
就在室内几人话语停顿的空档里,外头恰好响起男人高亢的叫喊声:“哎呦!大姐!我错了!你,不是,您能先把手撒开吗!”
紧接着便是温星河带着冷笑的喝声:“孩子死了知道来奶了,车撞树上知道拐了,大鼻涕甩嘴里知道甩了,惹了姑奶奶我知道求饶了?”
“刚才不是还想打人吗?”温星河的声音越发清晰,“你们谁再来和我过两招?”
噗通!
似乎是谁率先跪在了地上,接二连三的噗通声也跟着响起,听上去就好像是在给大哥大嫂拜年。
秦光霁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嘴角越发洋溢的笑意——惹到温星河,也算是这群npc倒霉了。
不过很快,他便停下自己内心对于外面那群npc的嘲笑,攥了攥拳头,收起脸上的表情对老头道:“让您见笑了。”
“自我介绍一下,”秦光霁清了清嗓子,举止得体,“我们是隶属于勘探部门的调查员,因为接到队员的求援信号,特地赶来增援。”
说完,他摊开右手,指向背后门外:“外头那位也是我们的队友。如您所见,她……”
“脾气不好。”温星火接过秦光霁的话,给自家老姐盖章定论。
短暂的沉默之后,矿工老头似是反应过来了,他眨了眨那双苍老的眼睛,对秦光霁道:“啊,原来是勘探队的同志,欢迎欢迎。”
“不过您所说的……求援,又是什么意思呢?”矿工老头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亮,直勾勾的盯着秦光霁,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崖横亘在前。
秦光霁一咬牙,皮笑肉不笑地直切正题:“那自然是我们的同事正在调查的——矿工失踪案了。”
“先生,”秦光霁冷哼,“身为煤矿的投资商,您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没等矿工老头再说话,秦光霁便向前逼近一步,接着疾声道:“您为什么要让他们找尸体?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面对秦光霁的逼问,老头却像是松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显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弧度。
他仍旧端着那个大茶缸,以不符合表面年纪的速度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秦光霁面前,面上表现得极度平淡:“这是常规步骤。”
他的领口挂着一副老花镜,头顶日光灯管的光线恰好照在镜片上,反射到秦光霁的身上,留下两个明亮的圆斑。
“同志,”他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威胁,“哪怕是外头的警察办案,也是要有证据的吧?”
他淡然喝了口茶水,水汽升腾而上,在某一刻模糊了秦光霁的视线,令他辨不清老头的面容。
老头接着说道:“有了证据,犯人才会无从抵赖,这并非是我刁难,也是为了严谨考虑。”
秦光霁似是被老头这一番话说服了一般,目光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陷入沉思。几秒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周身的气焰登时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他闭上眼,深呼吸几口,低声道:“那么……能让我们看看这所谓的‘常规步骤’吗?”
“那是我的同事们的功劳,”他看着老头浑浊的眼睛,额头落下一滴汗水,一字一句道,“我想,您不能拒绝这样合理的请求。”
老头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举旗投降,迟疑了一秒才点了点头:“自然。”
“不过——”他快速补充道,“只能是你们两个,外边那两个女的不能去。”
秦光霁的动作登时凝滞,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从脑海中划过,被他抓住转瞬即逝的尾巴。
“为什么?”他倏然抬眼,视线先是落在老头脸上,接着飞速挪移,从他身后掠过,确认了什么东西后转而再度与其对视。
老头这次却是避开了他的目光,端着茶缸转身悠哉坐回桌后,道:“没有为什么,村里的规矩,女人不能进祠堂。”
他没再解释,只是专心喝茶,对两人随意挥手:“尸体停在祠堂里,你们告诉门口的村民是我让你们进去的就行。”
秦光霁一直盯着老头,从他苍老的脸、粗糙的手,一直落到他佝偻的背、蜷曲的腿。
最后,他再次将目光上移,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尊模糊的土色雕塑。
咔哒。
门被轻轻阖上了。
……
院子里寂静无声,人群不知何时已然散去,只有三两矿工仍旧蹲在澡堂门口,或是抽烟,或是闲聊,却不再有人注意从房中走出的这两个陌生人。
迈出这扇古旧的大门后,秦光霁看见了等候在门口的队友们。
“情况如何?”越关山问秦光霁。
秦光霁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抿起嘴,眉毛微微皱起,啧了一声:“就像我们之前预料的那样——这地方没有那么简单。”
他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掌心接触空气的那一刹那,一个由血色线条扭曲而成的眼睛图标赫然出现,闪起不详的光亮。
光亮散去,那些鲜红的线条逐渐变暗,一道道像是刀割一般的伤口曝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留下可怖的深深血痕。
“这是……”温星河凑近了些,眯起眼睛辨认,“妖气检测咒?”
秦光霁强忍着手心的剧烈疼痛,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勉强笑着露出两排雪亮的牙:“没错!”
温星河看看秦光霁,再看看捉起秦光霁的手,发动治疗技能的温星火,恍然大悟:“怪不得关山你要让我老弟也跟进去——”
她一拍巴掌:“是怕小秦在里面使用这东西的时候没控制好,还没检测出里面的妖气浓度就提前露出血迹翻车吧!”
妖气检测咒,顾名思义,能够检测使用者周围的所有不科学因素浓度,其检测方式为:使用者消耗精神力将其吸附身体的某个部位,通过疼痛和血迹来传达妖气浓度,疼痛指数越高、皮肤血痕越明显,周围的妖气就越浓。
而秦光霁手上那个——已经爆表了。那个矿工老头,显然不是人。
温星河怜悯地拍了拍秦光霁的肩:“小秦,你受苦了。”感觉越敏锐的位置的确妖气的检测效果越好,但像秦光霁这样直接贴在自己的手心的狠人,也的确是不多见。
秦光霁面部肌肉抽搐,领受着温星河的倾佩目光,终究没有把实情说出来:天杀的,他怎么知道这破东西一接触到精神力就会自动吸附啊!他还没来得及贴呢,就直接粘手上了,比502都牢!差评!
第048章 矿井之下(5)
祠堂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木头、泥土、灰尘混杂在一起,而后历经风雨和时间的发酵,交杂成一股直冲鼻腔的气味,令秦光霁有些头疼。
祠堂内里昏暗而老旧,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几根掉漆的顶梁柱也变得弯曲,像是几位行将就木的老者佝偻着身躯立于廊间。天花板上有几个破洞,抬头时能够看到外头的灰色尘霾于其上飘动,给人以十足的萧瑟感。
祠堂面积不算大,但秦光霁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类似牌位和神像的东西,再结合这周围破败的环境,秦光霁觉得这大概是个已经被废弃许久的祠堂。
但是,如果这里真的已经被废弃了,又何必要特地派人看守呢?秦光霁本能地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只是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何查起——老头自然是不能问的,至于其他矿工……他们对外人的态度也并不友善,或许需要借助温星河的撒币技能才能得到切实的讯息。
秦光霁的目光置于正厅中央,虽然已覆上了厚厚的灰尘,但那里仍旧留着些淡淡痕迹,显然是之前有什么重物被放在地上,而且时间不短,才会在水泥地面上留下这样的方形印迹。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现在该思考的重点。秦光霁收回视线,转而投向不远处的墙角。
尸体就停放在祠堂的角落里。
一共四具尸体,被四口朴素的薄皮棺材装着,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静悄悄地存在于阴影之中,带来独属于死亡的肃穆。
“没有人来过吗?”温星火突然开口,眼睛仍旧盯着那四口棺材,却是在对远远跟在后面的季和正和王学名说话。
“啊?”王学名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迷茫地望向温星火。
“我的意思是——”温星火的半边脸被黑暗遮盖,眼睛却格外明亮,“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人来看过他们吗?”
“他们都是外地人,”季和正对温星火道:“这种小矿井,会过来打工的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底层穷人,何况他们来这儿也不久,哪有什么朋友啊。”
“没有朋友,那——亲人呢?”秦光霁伸出手,轻轻抚摸棺材粗糙的漆面。大概是因为死亡时间不长,棺材还没有钉上钉子,可以轻易地被打开。
秦光霁声音轻缓,似是呢喃:“矿井死了人,可是能领到赔偿的。”
“那些走投无路的穷人——会放过这笔赔偿金吗?”他逐渐加重了手下的力度,将棺材盖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诡异的腥味登时从棺材中冒出,秦光霁皱起鼻子,不再继续掀开盖子。
季和正怔怔地盯着棺材,沉默两秒,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忽地开始颤抖:“他们……那天所有和我们一起下矿的人,都没有亲人。”
“咕咚……”
一片静谧里,吞咽口水的动静也被无限放大,仿佛敲在了季和正的心上,令他瞳孔张大。
“这几个死者……”季和正话语迟疑,“都是孤儿……”
“呀。”秦光霁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语气平静,“那可真是太巧了呢。”
他给温星火使了个眼色,对着棺材的方向努努嘴:“检查一下。”
温星火即刻会意,两人的手同时搭上棺材板,一齐用力。
砰!砰!
两个棺材盖坠地,露出里边如出一辙的尸体——
他们穿着相同的寿衣,摆着相同的姿势,有着同样被煤灰沾染、看不清五官的面容,甚至,就连头发都是相同的长度,哪怕一根头发丝都毫无差别。
“这可真是……”温星火重复了一遍秦光霁刚才的话,“太巧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呢!”季和正的脸上瞬间转变为讶然和恐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明明是一胖一瘦,绝对不可能这么相像!”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秦光霁捏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这两个棺材里相像地过了头的尸体,面色是难得的严肃。
“还记得那首童谣吗?”秦光霁将双手搭在棺材壁上,缓缓俯下身,将脸凑近了些。
奇特的腥臭味瞬间扑面,以一种极其蛮横的速度占据秦光霁的整个鼻腔,而后顺着神经深入大脑,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秦光霁却没有退缩,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隐蔽的弧度,竟是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轻声哼唱起歌谣来。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睫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他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他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