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仓有树
贺小乐偷偷溜回了花满楼身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陆小凤,陆小凤对着他笑了一下,花满楼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辛苦你了。”
贺小乐得意地扬了扬脑袋。这世上,论跑腿找人,可没有人比得上他贺小乐。
知州按时间顺序排了排,发现那位通传的人居然是按着最优的路线绕着兖州城跑了一圈。
这人不但脚程快,对路线也很熟悉,倒是个适合报信的。
知州看了堂外的贺小乐一眼,根据这些人的形容,他已发现了堂外与形容一致的贺小乐。
花家掌柜拿出了记着陆小凤支取银票的账本。
知州问了一句:“钱庄不是晚上就会关门吗?何以陆小凤取得到银两。”
花家掌柜说:“陆大爷是主人家的朋友,别说是晚上,就是半夜,他也可以取得到银两。”
陆小凤补一了句:“倒也不会半夜扰人清梦。”
赵老四不咸不淡地反问道:“那是谁半夜找我开摊?”
陆小凤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嘴巴上面的两撇眉毛:“馋虫来了,却是没有办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陆小凤到的时间,有的还提供了字据记录。只一家提供的很是特别。
醉仙楼拿出的是一张欠条。
小二哥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二天一早,做白案的老张就在屉笼上发现了这张欠条,这位客官共欠本店白银五十两。”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我记得,我只吃了一笼包子和两壶千日醉。”
小二哥也不怕他的目光,直直望了回去:“可是,你已欠了半个多月。”
陆小凤问:“所以,多出来的是利息?”
小二哥点头,他甚至加了一句:“也只对你,醉仙楼才收利息。”其他人可都是概不赊账的。
陆小凤笑道:“那我还真是不亏。”
知州受不了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讲这种放高利的事,既然陆小凤不是那八件案子的凶手,他便挥挥手,草草把人打发走了。
陆小凤路过贺小乐的时候,对他小声说了几句话,他让贺小乐帮他做一件事。
贺小乐二话不说,转身就准备去完成这项任务。
陆小凤拉住了他的衣领,好笑地说:“小煤球,你也洗洗这一身尘土吧。不然你哥可要说我虐待你了。”
花满楼在一边摇头。
贺小乐抓回了自己的领子:“我现在就回去洗澡,洗完了我就出发!”
看着贺小乐离开的背影,花满楼收起了脸上的笑,他问陆小凤:“陆小凤,你有没有觉得,小乐现在好像有些特别着急。”他似乎急着想要快点帮陆小凤解决眼前的问题,然后好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陆小凤也不再笑,他道:“不但特别着急,他似乎还遇到了什么威胁他性命的事。”在见贺小乐和花满楼之前,他已见过西门吹雪。
陆小凤问了西门吹雪贺小乐的近况,西门吹雪提到了他的求生。
好端端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为什么那么急迫地想要完成每一件事?
他说:“我现在有些想见那位给他批命的先生了。”
花满楼却道:“我们也怀疑过,所以早在他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查过。”
结果是——毫无线索。
陆小凤的目光移开,落在了天边的云上。天空还是碧蓝,云的边沿却露出了浅淡的墨色。
他背着手,大步踏出的时候,唱了半阙东坡先生的《菩萨蛮》:“湿云不动溪桥冷,嫩寒初透东风影……”
花满楼跟在他的身后,现下能做的只有快点解决归善王的案子。至于贺小乐隐瞒的事,看着他长大的两个人都清楚,只要他不想说,谁也没办法从他的口中问出话来。
但花家掌柜,已经把对于贺小乐的疑虑传回花家和贺家了。
陆琦与知州交谈了两句,也离开了。他离开的模样一点也不急,因为他已知道陆小凤要去哪里,他不必去追赶他们。
愁云惨淡的鲁王府今天来了两位客人。
看到他们,鲁王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陆小凤,你可终于来了。”儿子和府里的长史相继出事,鲁王五心不定,又不敢信任锦衣卫的人。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救他的小儿子,那这个人必然是陆小凤。
陆小凤的目中怜悯之色一闪而过。早些时候,他曾见过鲁王,归善王和鲁王长得很像,父子俩都是姿貌伟岸、大气豪爽的模样。可是现在,鲁王的后背佝偻了下来,他的两鬓生了白发,脸上的光彩也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
他把陆小凤带到了马魁的住所,一路上,他讲了马魁的性格,还有他和归善王曾经的龌龊。
“都怪我,我那个时候就该压住当沍的。”
陆小凤却不赞同:“李志的事我已听陆千户说过,此事本就是马魁没有道理,却是怪不得小王爷。”
事情是这样的,王府里有位叫李志的护卫,曾经走过镖,又当过武行的教头,手上功夫不错,朱当沍不想埋没了他,就奏请鲁王提拔他。却偏偏马魁跟朱当沍不对付,从中作梗,把人弄去当了乐工。
朱当沍也不过是嘴上说了几句狠话,谁想到就被马魁记恨上了。
陆小凤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问道:“我记得陆千户跟我说,小王爷只是酒后说了几句,可这话,又是谁传给马魁的?”
这个问题,鲁王答不上来。
而在另一边,得了任务了贺小乐,洗过澡,换掉了一身旧衣服,转眼又是一只雪白团子。
雪白团子踩着窗户框轻轻一跃,眨眼便到了一丈外的地方。
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是邹县。
贺小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你需要他去哪里,都可以不用指路,他也绝不会认错路。
一个时辰不到,他便到达了邹县平安村,据说在这里附近的山头,就是当初攻打兖州那伙响马扎寨的地方。
而他的任务,就是搞清楚那群响马有没有受人指使。
对贺小乐来说,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任务。
【作者有话说】
“湿云不动溪桥冷,嫩寒初透东风影……”苏轼,菩萨蛮
第7章 贺家有个风一样的少年(七)
◎并不存在的响马寨子◎
少年人总是渴望得到认同,这一次的任务岂非就是对他的认同?
贺小乐很高兴,他的高兴和平安村的村民们脸上的麻木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渐渐的,贺小乐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是个很容易被氛围感染的人。
正好,并不擅长发现线索,也没有陆小凤聪明的他,早已准备用一个个问人过去的笨办法。
现在只是多问些问题罢了。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贺小乐来到了一个从水缸里盛水的老伯面前:“老伯,我帮你吧。”
老人家白发苍苍,后背佝偻着,看起来和水缸差不多高,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葫芦做的瓢,艰难地往缸里伸。
贺小乐实在想象不到往日他要盛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老人家看了他一眼,浑浊麻木的眼睛里没有感激,他默默地退后了一步,让出了打水的位置。
贺小乐接过他手里的瓢,往缸里探的时候,他发现水缸已经见了底,底下结了厚厚的青苔,因为天气渐冷,青苔面上结了一层白霜。
缸里已经没有水了,他的手探不下去了。
老人家淡淡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就像粗粝的沙。他说:“过路的小公子,你说你又何必呢?”
何必在这个村里停下,何必忽然的好心,又何必帮人一时。
贺小乐转过头,他的脸因为尴尬有些发红,但他没有因为老人家的话生气,他的脸上反而挂着甜甜的笑容,他问:“村里的水井在哪里啊?我去给您打水。”
老人家安静地注视着贺小乐的脸。
面前的小公子,一身看起来像是会发光的绸子,裹着毛茸茸的大裘,皮肤像玉一样白,脸颊带着淡淡的红,唇红齿白的,看着就是没经过风霜的富家少爷。
贺小乐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抓了抓自己的裘衣。不知是不是受了上辈子影响,他格外的怕冷,所以总是穿得很多。
老人家收回了目光,他说:“我知道缸里没水了。”
贺小乐疑惑地看着他。
老人说:“那是我儿子最后一次给我打满的一缸水,我已经很省着用了,可是为什么水还会自己变少?”
老人家没有哭,可贺小乐听着他的话却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问:“您的儿子去哪里了?”
老人家坐在了门边的台阶上。
贺小乐这才看见,门边放着几节木质的台阶,只是台阶被踩得很黑他刚刚没有注意到。
也许在水缸里有水的时候,他就是借着台阶到缸里舀水的,而这台阶,大概也是他儿子做的。
老人望着灰沉沉的天空说:“他回不来了,这个村里的年轻人,都回不来了。”
贺小乐忽然感觉到一阵打心底里的刺骨的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己的大裘。
老人说,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有几个官兵打扮的人和村正一起带走了村里所有的壮丁,他们说是沿海抗倭要打仗了。
村里的人当然不肯,往年的征兵也从来没要过所有人,何况,谁不知道抗倭的兵死伤惨重?
老人家说:“可那几个官兵会武,所有反抗的人都被杀死了,我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老人喃喃着,贺小乐知道他说的什么没有办法,不去的,一家都要死,去的,至少还能保全家里。
贺小乐气愤地攥紧了拳头:“怎么可以这样?老人家,你知道他们是哪里的兵,有没有文书之类的吗?我给你们写状子,去衙门讨人。”
贺小乐虽然对朝堂还有江湖不了解,但他毕竟去过很多地方,这也意味着他的见识并不算少。
这样的事他也听过,所以知道解决的法子。
老人家忽然悲声痛哭了起来:“不是啊!他们根本不是官兵,村正是被他们挟持的!他们没有文书!”
老人的话逻辑有些乱,贺小乐却听明白了,他的心里一紧,他忽然想起了攻打兖州的那千人响马:“那他们是什么人?”
老人家忽然不说话了,他像是在惧怕着什么,收了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