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晚鲤鱼疯
第98章 前线急报
三日之期刚到,郭二郎便主动押人登门,认输倒是干脆利落,气势却半点不落。
见军医处众人齐刷刷投来静默的目光,郭旰挑起半边眉梢,眼眸往后一转,轻飘飘道:“去道歉。”
将军亲口发话,士卒自然不敢当面顶撞。
青年规矩站在郭小将军背后,悻悻垂着脑袋,忍气吞声地说了句:“是我冒犯,先生见谅。”
语气硬邦邦的,显而还记着此前几番折腾之仇。
连同赵良行在内,站在营帐里头的诸名军医却无不露出讶异的表情。
将军领着士兵和他们这些医夫子赔罪,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一出负荆请罪演得煞有介事,李明夷起身面对神情迥异的二人,却是断然道:“道歉的话就不必了。”
身旁的赵良行正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却听他紧接着补了一句:“口头之言是最廉价的东西。”
早知他不是善与之辈,果不其然听到这番言词,青年面无表情地撇开视线,抱着手臂佯装聋哑。
郭旰倒不意外般,目光直白地落在那锋利的面孔上,口吻不带分毫情感的渲染:“当日之事本将已经查明,的确是他先出言不逊,为正军纪,已罚他军饷三月。本将未能约束下属,也已自请罚俸半年。”
这个道歉听起来倒有诚意多了。
小将军气势堂堂而来,开口便自罚三杯,显而没打算给他发难的机会。
李明夷不置可否:“公事自由将军处置。”
论公惩处,这扣罚也算严厉,然而一码归一码,该赔的罪可不能概而论之。
听出他言外之意,郭旰拧了拧掌中的枪杆,挑着眉往前瞧了一眼:“那你还想如何?”
他身量高而直,视线一扫,便如逼视一般。
李明夷坦然迎上那带着威压的目光,全无低人一等的自觉,不客气地开口:“我正有一事,需要将军帮个小忙。”
“你别太无赖!”侧身回避的年轻士兵,听他一再得寸进尺,忍不住插了一嘴,“将军军务繁忙,可没功夫和你玩过家家的戏码。”
怒目瞪去的同时,还不忘威胁地攥紧手里的大刀。
他自认已扣了银饷,又折了脸面,这医夫再要拿乔,可就是不知好歹了。
对方却全然无视他的警告,慢条斯理继续说道:“此事对将军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不需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办妥。当然,如将军实在无暇,我也不能勉强。”
青年还想驳斥,却叫郭旰微微扬手打断。
这话看似留有余地,却分明指他拿军衔压派下级。若真借口回绝,便是跌了身段又送上话柄。
小小军医,还会几招兵法。
目光一掠,那点便小伎俩洞悉无余。已备好见招拆招的小将军将长枪一揽,爽快应道:“我说得出,自然做得到。”
不待对方开口,他随即将话锋一转:“有言在先,军务为先。你所求之事,不得有违军规,更不得贻误战机。”
李明夷颔首:“这个自然。”
在四周不解而好奇的目光中,他径直开口:“先借将军营下花名册一阅。”
郭旰向后一瞥:“去。”
得令的士兵撂下一记凶巴巴的眼神,提着刀往后小跑而去,不过片刻便折了回来,手里还带着一本皱巴巴的名册。
他将名册递出,待对方要拿时,却扬高举了起来,嘴角歪起:“你说的‘一阅’,只许看,不许碰。”
李明夷放下双手,倒是难得摆出配合的姿态:“那就请阁下翻出自己的名字。”
没成想他还记着这出。
一丝狐疑掠过脑海,青年算不出他又在打什么主意,随手把刀撂在桌案上,哗哗两下翻出自己姓名所在那页,高高举在对方眼前。
“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看好了!”
“凌策。”那平直的唇角慢慢念出他的名字,随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在青年愈发警戒的眼神中,李明夷不徐不疾,继续提起刚才的话:“军医处人手短缺,将军如诚心赔罪,还请借来帮忙。”
刚才还浑然不在意的年轻士兵,表情霎时凝结成冰,几乎咔嚓裂开,脱口喊道:“你也太歹毒了吧!”
现在正是战局最紧张的时刻,他们早就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反击燕兵。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撤下前锋,简直比挨刀子难受几分。
郭旰亦拧了拧眉:“他可是……”
“他是募士,可平调至此。将军扣了他三月军饷,我也只借三月。”对方还真一本正经讲起道理,“一小小湿疮便可延误军机,后勤之重,不逊前营。将军眼观全军,想必不会偏袒自己营中之人。”
军机,又是军机。
本拿来压人的二字,现在就像紧箍咒一样扣上脑袋,对方一催动就令他头疼。
青年额角突突跳动,一句你们也配险些脱口而出。
可当着一堂军医的面,真要说出这话,讨打不说,无疑是给对方送上新的话柄。
他咬牙切齿,生生挤出一句:“将军不必为难,我来便是!”
在场的一众军医,听到这时无不愕然,正不知是该高兴终于有人替他们出上一头,还是该担忧请来尊大佛,眼睁睁看着李明夷走上前去,把桌上的陌刀塞进青年手里。
“炉甘石已经用完,有劳。”
几道憋不住的笑声从他背后传来。
不能杀人,不能。
名叫凌策的青年,胸膛抖筛似的起伏片刻,咬着牙关豁然转身。
“将军……”直至擦身至郭旰跟前,才露出一分委屈的神色。
“去吧。”郭旰无甚表情地往里一瞥,“不管在哪里,别给我丢人。”
凌策重重嗯了一声。
等青年走远,旁观许久的赵良行才走上前去,在两个性子刚强的晚辈中间打个圆场:“李郎实非刻意为难,军医处的确短缺人手,大家也实在分身无术。不过万事以军务为重,将军若有需要,可随时调回。”
郭旰微微颔首,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军医长倒十分有礼:“那小子性子急躁,是该磨磨。此前若有得罪,还望赵公海涵。”
说到此处,他才朝李明夷处瞥了一眼,正色道:“军中上下本是一体,你也不许苛待他。”
郭小将军能容下此事,心胸诚然不窄,也是刚好可借外人的手磋磨自己的士兵,可说到底还是护犊子的。
李明夷也只回以一瞟:“他现在已经是军医处的人,将军有意见?”
可真会记仇。
郭旰没绷住老练的表情,眉梢分明地跳动一下:“啧。”
话不投机,索性不提。他没好气地打量着对方,从腰间取出一串物什丢过去。
李明夷伸手稳稳接住,垂眸一瞧。
竟是串钥匙。
郭旰显而也不打算和他深谈,直接解释道:“这是李将军托我转交给你的。”
他口中的李将军,也就是送李明夷来此、字诸明的那位中年将领,郭子仪的手下要员李韶光。
赵良行顿时明白:“看来郭公也很关心后营事宜,不必老夫亲自陈情了。”
说着,他从李明夷手中取过钥匙,亲自帮他打开锁链。
戴了几天的枷铐一去,手腕顿时轻松不少。李明夷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腕子,若有所思地抬眸。
郭旰唇角微展,笑容意味深长:“本将说过,朔方军赏罚分明。”
背后的一众军医,这几日早领教过这位新人的医术,又蹭着他的光在那蛮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未解这话深意,只见李明夷终于立功去罪,纷纷上前祝贺。
被几个年轻军医勾肩搭背簇拥着,李明夷再听不懂对方所言,就是傻子了。
谢照所言不假,郭公百密无疏。
这出考验,既是要试出他的真本事,也是给他一个服众的机会。
郭子仪自身亦是历经数十年波折,数度浮沉,才被启于危难,自然深晓该如何扭转人言所向。
沉重的枷锁掂在手中,他将之随手放下:“多谢将军。”
正说话间,忽然见一道飞驰的骏马横掠军营,朝着军医处笔直奔来。马蹄溅得泥水飞扬,行经的士兵纷纷回避,不敢有所阻拦。
天边不知何时已压满阴云。
大风骤然刮起,满地刚冒头的春草被吹折了腰,砂砾飞滚的地面上被雨水打上一个个黑点。
李明夷正疑惑所来何人,马蹄已噔噔踏至眼前。马上的士兵吁一声高高勒住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直接半跪下来:“前线急报!”
军中严禁策马,所报必是十万火急。
郭旰立刻收了笑容,不顾泥污,阔然往前踏出一步:“何事?”
信兵的面庞被雨水打得惶然冰凉,左右瞥了一眼,气喘吁吁道:“属下奉命请将军去郭公仗中议事。”
李明夷与赵良行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皆只看到不解。
“将军去吧。”赵良行马上接话,“军医处有老夫在。”
郭旰也顾不得这点小打小闹的收场,掷下一句辛苦,径直提起长枪,翻身上了那匹大马。
雨帘很快密织。
霎时间数道闪电连着从天顶劈下,云层怒吼般发出雷鸣,整个营帐被吹得摇摇欲飞。
赵良行站在扑朔的大风中,抬眸望一眼骤然起变的天空,镇静的面孔下隐然压着担忧:“郭公急召,看来事非一般。”
遇雨匆忙而回的凌策,没见到自家将军,只远远瞧见那道飞驰而去的背影,不由呆在门口。
“别愣着了,准备医药。”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这回,他没有再扬声反驳。
战报还未传下,严峻的天气俨然已经在提醒他们,接下来将免不了一场恶战。
第99章 以身诱敌
混着雨点的大风撕扯着营帐,伫立在全军中央的大帐,此刻却陷入一种死灰般的沉寂。
“燕军大将安守忠已经出兵破了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