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月星星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福地问他,“刚才你可能没有听清我与下属的对话,导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可以解释给你听的。”
——哪里是真心要给他解释的意思。
牧出弥洸暗自啧了一声。
这摆明是威胁,不管自己刚才是做了录音还是录像,他都有把握销毁一切证据,保证这世界上没人会相信一个孩童的胡言乱语。
或者其实他根本不必对任何人解释,毕竟作为“污点警察”的孩子,就算后期对外使用的名字是牧出弥洸,江户川乱步本身也牵涉进不少对自己名誉不太乐观的案件当中,当他与福地樱痴这样一个在民众当中一放就令人振聋发聩的名字放在一起时,谁会更加受民众信任,结果不言而喻。
福地樱痴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媒体面前揭露他的真实身份即可。牧出弥洸用头发丝想都猜得出,会有多少不明真相的群众为他的一句话趋之若鹜。
当然这并不能怪他们是乌合之众,毕竟群体总意味着盲从。
牧出弥洸腹诽几句,但面上兀自不动声色,仍旧维持着成竹在胸的模样,“我没带任何能做记录的设备进来,毕竟偷录是不道德的行为,我爸爸一直教我,人不能没有原则。”
“你的原则就是将人命视作益智玩具的零件,随意完成自己的作品吗?”福地问他,“‘组织的智囊、绝对无谬的司令塔’,拥有这样称号的你,在黑暗世界的时候,难道手上没有沾染任何人的鲜血吗?”
“你那幅演讲一样的口吻对我没用。”面对一副痛心疾首大家长模样的福地,牧出弥洸像任何一个说不通道理的问题少年一样,只是赶苍蝇似的随意摆了摆手,“还是你指望我会像你一样,需要维护自己光辉伟大的形象,为此不得不费力公关?我又不需要非得借助舆论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要不是爸爸的要求,我才不管别人的评价正向与否。”
“我做了什么,我是否杀了人,杀死的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我自己之外,没人有资格评价。”他的视线根本没有看向福地,只是轻飘飘的落在对面墙上所陈列的各类奖杯与锦旗,“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没觉得,这场雨很奇怪吗?”
闹钟的秒针一刻不停的向前跑着,直到某一个瞬间,分针也被它带动发出“咔哒”的脆响。
“福地先生!”
没有敲门,门轴的吱呀声便和中年男性的声音一同冲进了屋里,“不好意思,但是事出紧急!”
牧出弥洸本来整个人都缩在有宽大靠背的老板椅里,连头发尖都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中年男人也是知道走进办公桌前方才发现,原来这办公室内还有第三人。
奇怪?他刚刚明明一直待在外面的走廊,没有注意到任何人进出房门啊?
想着大概是自己与断桥现场的其他人通讯时注意力被转移,因而错过了他的身影。而且这孩子明显也没有与自己交流的意思,他这会只是低垂着脑袋,大半面孔都被碎发掩抑,看不清是何种表情。
不清楚这孩子身份为何,因此中年男人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把手中的平板电脑推到了福地面前,尽量保证在孩子的角度只能看到金属色的背板。
福地的视线却一直都盯着那个少年,面对屏幕上出现的内容只是快速一扫而过,凌厉的视线便又睥了回去,“这是你策划的?”
“科技的发展还真是日新月异,”少年说话时总算抬了头,“所以像你这种年逾古稀的老头子,也是时候被淘汰下去了吧?”
中年男起初是震惊的。
震惊于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他好像完全不懂面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老人具有多大的能量,不仅仅是出言不逊,他的姿态也是十足放肆的模样。
而且他心头还快速涌现出了一股怪异的熟悉感。
他以前见过这孩子吗?有点奇怪,如果是性格如此张扬的少年,就算相处的时间再短,按理来说他也不可能忘得如此干净利落。
所以自己是没有直接与他相处过,只是间接见过照片;或是仅仅在什么地方擦肩而过吗?
少年的长相也不算很有记忆点的类型,一头黑色的短发理得参差不齐,看起来主人也不怎么好好打理,只是任由他们歪七扭八地到处乱翘,居然反而让人冒出一种“手感应该会不错”的念头。
......等等,又不是小猫,为什么他会下意识想搓搓陌生小孩的脑袋。
“......等等。”灵光忽然于漆黑混沌的脑海中乍现,中年男人下意识抬手指向了牧出弥洸的鼻尖,“江户川乱步?那个江户川繁男的儿子,29起杀人案件、46起盗抢案件、以及75起其他类型案件的相关人?”
“倒背如流嘛,老头你该给这样的人涨工资哦。”这个孩子脸上仍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只是鞋尖在地面一滑,带动椅背狠狠地转了过来。
昂贵的老板椅整个都被柔软的皮革包裹,按理来说就算是拿来砸人都很难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但架不住人的手指本身也很脆弱,中年男痛得当场抱住自己的手,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
“多发的工资会被你变成工伤赔付的。”福地啧了一声,后半句又转向了中年男人,“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一会我来联系解决。”
“福地先生?”中年男人的声音又惊又疑,但又顾及着第三人在场,因此有些欲言又止。也就在他犹豫的这一个瞬间里,牧出弥洸发出了一声格外不合时宜的笑。
“都变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欲盖弥彰吗?”他的表情不像嘲讽,就像孩童看着被自己用区区一根圆珠笔圈住的蚂蚁,那声笑只是纯粹觉得有趣而已,“还是你准备做戏做全套,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在以身为饵吗?”
第227章
中年男人被牧出弥洸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 正愣神思索的时候,就被福地一声短促的命令猛地唤回了神智。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他说。
同时脸上猛地失去了全部表情。
福地樱痴大部分时候表现给大众的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形象,虽然偶尔在宣讲中会紧握拳头愤世嫉俗地提高音量, 但厉声冷面的情况却鲜少出现。
可今天已经是中年男人第二次见到这样的他了。
冷意一瞬间就爬满了背脊, 像是被某种猛兽盯上, 也像被利刃抵住了咽喉。哪怕疑问还堆得满满当当, 现在也已经全都问不出来了。
中年男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告辞的话完整地念出来, 回过神时人已经靠在办公室门外一个人发呆了。
耳鸣渐渐减弱,思维停滞的大脑也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他深吸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额角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好像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不愧是出身军警的神将,曾经驰骋沙场的经历不是单纯拿来装饰的奖章, 他真的有能把人命视作草芥的能力与魄力。因此尽管理性上明白对方不可能在满是市警的警视厅大楼里杀人, 但精神却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威压。
......不对,等一下。仔细回想,他刚刚好像......
在福地先生的办公桌上确实看到了一把枪?
所以刚刚那个少年真的是江户川乱步吗?他们刚刚是在谈什么危险的话题吗?因此福地先生才会拿出枪来威胁?
但那孩子看起来却没有半点受威胁的样子, 哪怕是在刚刚福地那般气势之下,他也悠哉得好像在逛儿童乐园。可作为一个危险的通缉犯,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大摇大摆跑进警视厅, 还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警视厅里面有他的内应吗? 。
随着一声关门声响起, 办公室内的气氛又陷入了一片静谧。
“你在害怕吗?”牧出弥洸两手扒在办公桌边缘,把下巴很舒服地垫了上去。转椅随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左右摇晃着,立直的椅背有点像条猫尾巴。
“是你让人蹲守在断桥附近拍摄的?”福地没搭话, 只是把桌面上的平板转了过来。
屏幕当中正显示着一则新闻,来自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社报道。牧出弥洸快速扫了一遍所有文字, 无需吟唱的超推理一秒就归纳出了其中的主要信息。
乱步居然一直是在用这样的视角在观察世界——牧出弥洸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了。
好吧,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超推理就告诉他, 这是第二百七十九次。
居然比他预想中还少了点。
报道中放得最大的图片,拍摄的正是山水大桥。角度虽然有些刁钻,看得出记者要么不太擅长摄影,要么没有充足的时间研究构图。
或许两者都有,照片的左半部分明显有没裁剪干净的人物衣角,从图案和材质判断,是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保安制服。
由于连日不断的大雨,抢修山水大桥的工程人员不得不被迫停工。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桥基不仅得不到修缮,雨水更进一步让损坏进一步扩大。就在二十分钟以前,它发生了第二次坍塌。
这张照片拍摄的正是新一次坍塌时裸露出的断裂面,尽管观赏性差强人意,但清晰度却明确帮助作者表达出了他的拍摄目的。
——断裂面里露出了一个人。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空洞。内里的东西如果没有相关经验,很难判断究竟是什么东西,折断的白骨上沾着风干状态的腐肉,还有被染色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布料。
那明显是筑桥时被封印其中的,如果不是凑巧出现坍塌事故,恐怕几个世纪之后他变成化石都无人知晓他的存在。
“你算到第二次坍塌了,”福地说,“而且确信会让这个东西露出来。”
“理论上来说,被浇筑在水泥中的尸体更可能变成干尸。”牧出弥洸说,“干燥后的水泥就像食品里附赠的吸水剂,会逐渐榨干遗体里的每一滴水分。”
“不过很遗憾,施工队当时选择的材料太过劣质了。”他摊开双手,但表情却没有惋惜或是遗憾的意思,“虽然尸体被藏得很深,但他的腐坏还是很快导致桥体出现了开裂的情况。于是雨水日复一日经年累月的渗入,尸体的腐烂又进一步加速了裂纹的扩大。”
“第一次的事故没有出现在那里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呢。”他评价。
“你刚才应该不是从楼底下一路爬到我的窗外的吧。”福地樱痴忽然岔开话题,他往窗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像你刚刚反复提到的,这场雨时大时小,已经持续了两天半。”
“但你从我的窗户翻进来时,披风没有被淋湿多少。”他指了指牧出弥洸肩头上零星的水渍,“以你的体术,应该没有能力在没让自己淋成落汤鸡以前,就抵达我这间办公室的窗外。”
“你应该是从我这扇窗正上方的房间里垂降下来的吧。”他说,“因为下雨,所以行人不是穿着雨衣就是打着伞,不会有人抬头注意,高处还有一个偷偷摸摸准备干坏事的小毛贼。”
“居然在你这里落得这种评价。”牧出弥洸自嘲似的笑了两声,“但我从上还是从下而来有什么区别吗?”
“从上面就意味着——你在警视厅有内应。”福地说,“而且,现在那个人应该仍然还在这栋大楼之中。”
牧出弥洸没有说话。
“是那个叫降谷零的年轻人吗?”福地继续追问。
牧出弥洸今天一直都雀跃着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放平了弧度。但他仍以轻松的姿态向后靠进了椅背,随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要是怀疑他的话尽管去查,我要是没记错,今天他应该是去替那个组织调查某个倒霉蛋的情报了。要是你一通联络打过去害他任务出了差错,你猜会哭鼻子的人是你还是我。”
福地却没什么犹豫,视线紧盯牧出弥洸的同时,他从身上摸出手机,指尖盲打,快速发出去一则简讯。
他当然没有直接找降谷零确认,一来他跟这个年轻人还没有熟到可以随时通讯下命令的程度,二来如果乱步没有说谎,那他的确没必要给自己平添这么大一个麻烦。
他联系的人是立原道造。
尽管同在黑衣组织中卧底,但他们相互之间却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理论上来说本该是这样的,但立原这小子好像凭自己也发现了点端倪,最近对波本——也就是降谷零兴趣大了不少。
他的疑问并不突兀,而且对立原来说也绝不是个难题。
反馈来得很快,不到十分钟,他的手机便发出一阵振动,提示收到了一则新的短讯。
“看来不太巧。”福地看向了牧出弥洸,“降谷今天也回老家了。”
牧出弥洸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一会。
“你要用他威胁我吗?”他问。
“我不清楚他对你来说有没有足够的分量。”福地说,“你的时间不多,最好在这个网页的浏览量超过三位数以前,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真的假的,我虽然知道他们的网站冷门,”牧出弥洸的重点却完全放错了,他伸手扒拉了两下屏幕,“但是发布十二分钟,浏览只有七十八次,我自己发个INS都比他更火热。”
“还是趁早倒闭算了。”他撇嘴。
“不过老头,你之前不是说只给我三分钟吗?”他又歪头去戳了一下桌面上的闹钟,“刚刚那么不容置喙,现在怎么又轻易改主意了?”
“你不是要求的五分钟吗。”福地把被碰歪的闹钟又给扶正了,“我毕竟年纪大了,仔细想想,确实不应该跟你这种小鬼计较这么多,所以决定宽容一点。”
“不准叫我小鬼。”牧出弥洸虽然没有爆发,但明显不快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你不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鬼。”福地歪头一挑眉梢,“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跟老夫我的相对年龄。”
“你的期限是浏览量超出三位数之前是吧。”牧出弥洸嘴抿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那我就在一百零一时给你答案。”
“果然是幼稚的小鬼,”福地说,“只会在这么幼稚的地方紧咬不放。”
“到底是谁幼稚。”牧出弥洸一脚就踹在了办公桌边缘,转椅直接旋了半圈,留给福地的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椅背。
“浏览量已经八十五了。”福地在他背后说。
“听不到。”牧出弥洸直接把耳朵捂住了,“名侦探要休息了,等一百零一的时候再叫醒我。”
“江户川乱步。”
声音几乎压着少年漫不经心的语尾响起,有些沙哑的声音却透出中气十足。被喊了名字的本尊就像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孩子,一瞬间整个人都是一震,连背在脑后的双手都下意识乖顺地垂到了身侧。
“......突然间大喊大叫是为了显示你廉颇老矣吗?”牧出弥洸把身子一转,直接扒着椅背冒出头去,那幅气势几乎能带着整只凳子蹦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