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ku
少年院的毁灭并不能遏制人性的贪婪,我截断了孩子们向上爬的路,却仍有大批少年少女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
最优秀的那个青年找到了我,带着两瓶酒,席地而坐, 为我倒酒。
我不记得他,我不擅长记人的名字,但他似乎认得我。
干净的靴子很少踏足贫民窟的土地, 他不在乎干净与否, 整洁的军服沾上地面上未干的雨水,我坐在他的对面, 身上是保暖用的长袍,因为用了很久, 所以非常破旧。
这画面十分滑稽, 于是我笑了起来。
「您变了很多, 最近您还好吗?」
「比你要好。」
「这样吗?真的太好了。」
他松了口气,看着我的酒杯已经到底, 重新为我倒了一杯,尊敬的双手奉上,微微垂下的头,仍然是对待长官的态度。
我们制度森严,以守护国家为终身职业。成长的教条中,是为国家而死,为保护而死,为先生们而死。字里行间中写满了死字,像是被警告要遵循指令的猎犬。
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笑不起来了。
一种微妙的不适感染了我,我皱着眉,听着他的倾诉。
最近的先生们如何如何,财阀的大人们又怎么陷入窘境,政府的先生们害怕遭致报复,甚至在城市身份信息中,将我的通缉等级降到了最低。
「我想和您道谢……我唯一的家人,我的弟弟,他顺利逃离了那里,现在他在21区,他很快乐。」
他低声道:
「可是反抗军的部队太快了,他们快打过来了。神教依旧猖狂,他们不操控政治,只散播盲目与愚昧。我好累啊,我该怎么办呢?先生?」
「为了什么呢?」我问。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多么整洁干净的青年人,面容俊秀,眉目冷冽,但在尊敬与地位的冲突中,他如此顺从。
「我想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是了,在驯养的过程中,我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非常强的执着。我们的道德观念寡淡,唯有忠诚高悬。当友情亲情与上层的施压将我们左右,我们就会发现,原来只有这条路能走了。
身居要职后,亲人与朋友都在这死之都生活着,于是之后的挣扎再次被打压,一切的情感需求被强行吞噬。所以纵然知道一切是错的,为了维护着眼前的稳定,为了忠诚,也为了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给家人朋友更舒适的生活,要不分对错的战斗下去才行。
「他22岁了,是个很害羞腼腆的家伙,他无法适应训练,若不是您让他走,他恐怕已经被逼死了。现在他认识了一个女孩,那也是个好姑娘,或许明年就要结婚。」
军装青年笑起来,那是一种阴云中闪电一般的笑容,照亮了大片大片的黑暗。当他想起即将结婚生子的弟弟,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欢愉的笑纹出现在这个冷峻青年的眼角。
「我想参加他的婚礼,我想保护他,直到我无法将他保护。」
战乱之中,没有胜者。
他抿抿嘴角,又露出些许的苦涩来,仰起头,喉结滚动下,金色的酒液灌入了虚无的灵魂。
「我得为政府战斗下去才行,我必须给他们换取一片和平。」
那么你呢?
你也无法忍耐,无法遏制住对此处荒谬压迫的厌恶,你送弟弟离开训练营,就像自己离开了这里,你想要普通人的人生,想要平静幸福的未来。你想要推翻一切,却又担心自己的行为,毁灭自己多年祈求的安宁。
所以,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不可。
把自己和自己所爱放上天平,被教育物化自己的青年,永远无法真的选择自己。
和之前的我一模一样。
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越清醒越痛苦,痛到死亡,痛到一无所有。
「……抬头。」
我看着他,用匕首抵住他的下颌,强行教他抬起头:
「永远不要低头。」
纵使被抵住了下颌,他仍然毫无防备,我不知道他对我的崇拜从何而来,对我的信任又如何孽生到这种可怕的地步。
「在终结的方向,会诞生自由。」
我掏出墨水,用木棍蘸着,在他手中写下「自由」。
「去亲眼看看,你所想的自由,是否是你所期待的自由。然后再决定,要如何获取永恒的自由。」
这样的问题,要如何去解呢?是与至亲一同走向世界的终末,藏藏躲躲与‘日常’毫无瓜葛,彻底献祭亲人的幸福。还是要忍耐不适与操劳,为厌恶的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维护着罪魁祸首的稳定,来换取一份微弱的日常的幸福?
没有答案,直到命运将他推动到某一边,用痛苦将他的精神消磨。
泪水打在手心,晕染了墨色的字,他似乎很想留下那两个字,小心翼翼的试图擦去多余的水渍。
听到我准备离去,他发问:
「……你呢?」
「只是在努力活着。」
被打开的两瓶酒,已经被喝了大半,他又灌下一大杯,对着我,露出一个悲伤却亲切温和的笑。
「是啊,能单纯为了活着而努力,这是多么快乐的事。」
他举起杯:
「战场将建立在45区,敬您,敬自由。」
……
我脚步匆匆离开了那个小巷。
灰色的长袍罩住全身,我知道他的用意,他希望我能避开绞肉机一般的战场,当代战争所用的武器实在是太可怕,也太无情了。
45区。
位于政府中心圈的三四圈交界,这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区,正常观念下,这里并不适合冲击,走别的区能节省大量的时间,但只要熬过45区,后面就是一路太平,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就可直达中心城。
抢夺了交通工具,我一路驶出城市,铭刻在脑海中的地图与朝向令我不安,如焦灼的热水,烫在心脏上,一颗心沉沉下坠,坠到深处去。
45区的东北方是54区,那是老作家的家,那是我的终点。
反抗军的聚集地是67区,出兵必定自68整合,而68想要前进到45,共有三条路,53最近,52其次,54最远。
以那孩子的聪明劲,他不会走最难走的54,然而,一种不安莫名令我恐慌。
我在恐慌什么呢?
我找到所有能佐证的证据,来试图用理论澄清我的思维。
反抗军是文明的部队,他们不会残杀平民,而且我曾经告诉过那孩子,一位老先生独自住在54区,他会很小心,不会痛下杀手。
老作家住的很偏远,房屋狭窄晦暗,是最贫民窟的住宅区,周围的邻居都早就搬走了。他深入简出,天黑了就睡觉,吃的都是营养液,没有灯光火焰,他很安全。
此时此刻,理智回笼,我发现他因战争而出事的概率,比他自然病死的概率还要低。
然而我却无法重振精神。
我在恐慌什么,我在害怕什么?
仿佛有铅块坠着心脏,不断的下沉。
对了对了,我要交给他我的笔记。
他曾经请求过我,我要交给他,然后让他翻阅属于我的游记。
我要告诉他这一路经历过的事,我要躺在坟墓旁边,沉沉好眠。
我的恐慌,是因为收到的礼物还没拆开,是因为他还有用。我不想我的成果功亏一篑,我书写的意义是让他成为我的读者。
我付出了多年,就算我本就无处可去,这份沉没成本也高出了我的想象,我不能就这么功败垂成 。
不想失败,所以我才会恐慌。
是的,就是这样。
心跳恢复平稳,我调整方向,第一次依靠固定交通工具,而非长途工具或步行,向着东北方前行。
在战争之前,还来得及。
在一切之前,还来得及。
——《无意义文学》其六·节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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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似乎很古怪,但他的确觉得自己很奇怪,和别的人都不同。
他的时间从不混乱,他的环境安稳而没有波折,他像是生活在生态自循环瓶子中的小鱼,摇晃在水草间,在玻璃环境中进行他的大冒险。
曾经他感受过被窥探的感觉,顶尖杀手感官的敏锐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然而他认认真真警惕了好多天,那窥探的感觉又散去了。
然而异常感却久久不散。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特别在意这种事,说他心大也好,说他思维脱线也好,在平常人都会疑神疑鬼的时候,他睡的很香。
他孤身一人,无权无势,又有什么好被人惦记的呢,死了又如何,活着又如何?
横滨的丛林法则,不顾及受害者有什么理想才华。他的确是想要写一本书没错,心底产生的渴望催促着他亲身体验着不杀人的杀手的人生,但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必要为他的理想让路。
打不过就死了的话,烂命一条,没有所谓。
但是,上周他捡到了一个孩子。
横滨内部的暴乱持续时间不长,看起来也没有很惨烈。但暴乱就是暴乱,里世界的战争中,往往会有表世界的无辜者因此受害。
港口黑手党十分缺人,他们急着吞掉全横滨的势力,曾经桎梏他的变得很单薄,不杀人又如何?让他追踪,调查,只是不杀人而已,照样能用。
所以他被编入了临时编外小组,几人一组专门负责不太重要的不杀人的抓捕任务,成为了不杀人的猎犬。
这也还好,至少工资比之前收尸的工作高了点。除却了生活的必备用品外,他终于有了添置家具,或购买高价书籍杂志的余裕。
横滨书本的价格贵的惊人,这些书店很少外借,他一向节俭,是不太舍得花钱在这上面的。
上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任务目标原野组的二把手逃入了孤儿院,因为知道他不杀人的行为作风,所以拿全孤儿院的人命逼迫他放他逃走。
与他同组的人都是好人,知道他的习惯,又考虑到这个任务并不算重要,原野组老大都被抓了,老二也就是顺手一抓。于是和他同组的人随便找了几个借口,肚子疼,饿了,家里孩子要吃饭了,这一类随随便便的理由,一个个走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随便想怎么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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