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光小筑
“你把思考的过程说的太清楚,别人就会忘记你做出的选择。”
武晨远的嘴唇动了动,他问,“师兄,我是不是不够坚定,才老遇上这种事?”
余寻光摇头,他正在努力扮演一位心理医生,“你不是不够坚定,你是……迷茫。”
很多人都这样,对未来没有方向,自己找不到路子,身边没有长辈引领,他都看不清自己,又怎么能在不出错的情况下找到正确的路?于是只能一遍遍的尝试。
“我有时候会想很多,瞻前顾后的。”
“这很正常,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它们运转的太快了,人有时候还会想杀人呢。情感丰富欲念强,本来就是人性的特点,更何况我们这些搞文学艺术表演的?”
服务员进来,上锅底。
等人离开了,余寻光歪头看着他,“你为什么想卖剧本?”
武晨远的视线低低的,看着下面,“他们说,这个剧本就相当于投名状了。灿星有在培养自己的导演和编剧,我们愿意给出去,他们就会和我们签约。”
灿星在圈内也是比较大的公司了,对于没有跟脚的新人来说,这种诱惑,很大。
余寻光到底见得多,考虑得多,“签约了能保证以后作品的署名权吗?”
“能,合同上会写明。”
“那你觉得,他们既然都要签你们了,为什么会在签约之前,特意给你们一个不痛快呢?”
武晨远说不出话了。
余寻光告诉他,“因为他们在筛选对象。一个能把自己作品的署名权卖掉的人,往后做事绝对会以利益优先。”
余寻光想到了《密信》的那几个编剧,他们创造出来的人物是拼凑的,是得不到他们的爱的。
灿星明显是在培养商业工具,挑选合格的资本耗材。
他突然庆幸。
“恭喜你了,小武,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同类,所以你被筛掉了,你成功的守好了自己。”
武晨远捂住半边脸,目光沉净,“师兄,是你拉了我一把。”
他听明白了,如果没有余寻光,他就真掉泥坑里了。
余寻光摇头,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功劳,“不,是你自己在主动救自己。”
武晨远笑得发干,“哪儿啊?师兄,你别把我想太好。”
余寻光抬了抬下巴,“我用得着说好听的讨你开心?彭之琪说的话我还记得呢,你把著作权算她一份,现在不是证实了这是好事吗?如果没有她,说不定你都没有反悔的机会。小武,你以真心待人,她也以真心回报你,你们是君子之交,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彭之琪怕成这样,还愿意跟武晨远来。
说严重点,这是过命的交情了。
武晨远笑,他点头,心里仍旧是感激。
如果没有余寻光,他和彭之琪不会那么顺利脱身。而且,当时看到了师兄,对他也有震慑作用。他之前对余寻光一直又敬又怕。
怕,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本来没想麻烦你的。”他一直憋着口气,想靠自己。
余寻光不是很认同,“我非常欢迎你麻烦我。有这么好的关系不用,你傻子啊?”
这里就不得不再次提到文简了。
《故梦》拍完一年多了,电影下映了也有半年了,那姑娘逢年过节还给他发信息祝福呢。就在昨天,她还说要出钱包场,请老爸公司的员工看《密信》。
多会来事儿啊。
有来有往,这种关系不就一直存下来了吗?
“灿星……”余寻光综合了一下身边人对他们的印象,“在你真正有底气之前,离他们远些吧。”
胡继周那种刚直不阿的性格,他是不会骂错人的。更别说那天在饭桌上,余寻光还看出了他们的赌徒心理。
服务员进来上菜品,余寻光和武晨远帮忙摆好,等包厢没其他人了,继续。
“《泥点子》和李中桓导演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你还帮他宣传过。”
余寻光说:“《泥点子》能够顺利拍完,除了李中桓导演卖了自己的家当外,还有一家叫同舟工作室的天使投资。接受这份投资当然需要签合同。李导和他们的合约具体怎么签的没人知道,反正《泥点子》的发行权是被抓在这个工作室手里。后来上院线,同舟想打开自己的名声,就没找其他人合作,结果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发行经验和影响力,导致影片第一轮扑得惨不忍睹,第二轮也差点石沉大海。”
武晨远尽量通过用词让语言变得轻快,“所以同舟工作室我也需要避雷?”
余寻光点头,他想说的主要是这句,“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有些事情我哪怕不知道,也可以问别人。咱们吸取经验,尽量少走弯路。”
武晨远盯着他看了半晌,“师兄,你是好人,好人会容易被人欺负的。”
余寻光摇头,否决掉他这个形容,“我不是好人,我身边有更好的人,我一直在向他们学习。”
“学什么?”
“我想承担一些责任。我的老板你知道,叶兴瑜,叶子姐。不管别的公司如何,她一直有在好好的对待手底下的艺人。还有她的朋友们,都是光明磊落的。我进圈后遇到了很多长辈,他们对我好,身体力行教我做人做事。我被这么多人的好意照拂至今,不能只接受,不去付出吧?我现在有了一点影响力,我想把这种影响力扩大出去,让大家都能够好好的演戏,拍戏。圈子的环境好了,受益的不仅是整个文艺界,还有观众。观众那么信任我,我应该回报他们。”
武晨远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把蜘蛛侠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放到娱乐圈的环境里来,他甚至想身体力行。
“师兄,你这样会很辛苦。”
余寻光的语气斩钉截铁,“不会辛苦,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我也绝不会一个人撑,我能顺利到现在,就是有人帮啊。小武,很多时候,大家做人做事,就是某一个点没遇上,信仰和梦想就垮掉了。一些年纪大的,他们已经被生活和环境把想法蚕食干净了,可年轻人还没有,年轻人还有希望,还有梦想。”
余寻光非常亢奋,他现在对整个圈子的未来,是充满希望和自信的。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不愿意好好演戏的演员,他相信浑水摸鱼者只是少数。
他又看着武晨远,满心祝福,“小武,同样,我希望你的导演之路能够走得顺利。”
有些话在武晨远喉咙里压了半天,到这里终于受不住,被他全盘托出,“师兄,你放心,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转行,你别为我难过了,真的。你上次问我是不是深思熟虑走那条路,我没好意思跟你说,其实你那次骂完我走了没多久,我就有转行的想法了。凌爽拍《昆仑玉》的时候我在跟他偷师呢,后面他去国外拼金贝壳奖,第一轮公关我也跟着看了全程。”
武晨远觉得凌爽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特意没避开他,公关时还对外国人介绍他。
所以有时候回过头来想想,武晨远又能发现凌爽尚算是人的地方。
余寻光也记得凌爽跟他说过,拍《昆仑玉》的某一天,武晨远特别喜欢往摄影、灯光那边凑。
上回余寻光看着他难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武晨远不希望他为自己难过,“我转行,一方面是置气,一方面也发现做导演比做演员爽快多了。我的想法太多,欲望太强,无论是控制欲、倾诉欲还是表现欲都非常丰富,做导演能让这些情感有正确的途径发泄。”
哪怕不转行,武晨远还能去演舞台剧,短期封杀并没有完全剥夺他做演员的资格,他是自己找到了新的路,所以主动选择。
余寻光安静听着,他在情绪上有些没缓过来。明明上一次见到武晨远,他对凌爽的态度还不是这个样子。
但是在逻辑上,他又能想明白。因为离那些事,已经过去两年了。
两年了,武晨远在看不见的地方,自己成长了多少呢?
武晨远喝了口水,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师兄,跟你说个秘密吧。”
“什么?”
“本来没打算告诉别人的。你不是说过,翁想想告诉你,有人写信举报凌爽吗?那事儿其实是我干的。”
余寻光呆住了,他嘴唇微张,一时竟想不到说什么。
他转头,看着火锅上升的热气,看着锅底咕噜起来的油泡,在那泡泡炸了两三次后,他舔了舔嘴唇,说:“凌爽他应该知道。”
武晨远点头,“他绝对知道。”
余寻光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情绪,“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时就想报复他。”
“可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余寻光生活的周围没有“恨”,以前他理解不了,但是演完朱明祎,剖析了他的内心世界,他能明白了。恨是一种浓烈的情感,它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余寻光想到那段时间,他眼中的凌爽和武晨远,“你很痛苦,他那段时间也不好受,你们都……”
武晨远的话很干脆,“是,所以要不是我看开了,我都没打算告诉你。这不是一件好事,这是我们的事,本来有我们俩难受就足够了。”
但是人呐,还是会下意识的去靠近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会从此就讨厌我吗?”
余寻光的表情很复杂,“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武晨远老实说:“我当时没缓过劲儿来,我太偏激了。现在回头想想,我那时候太幼稚了,也没有学会怎样去做人,做什么都欠考虑。”
余寻光仔细琢磨,“你被封杀,是他们家……我听说他家有点关系。”
“他说不是,我也觉得不是。不过不管是不是,封杀的事都是那个莽夫造的。《昆仑玉》那部电影太可惜了,生的年岁不好,撞宣传伤口上,我们俩都是被抓典型了。”
余寻光发散了一下思维,想到如果他答应了去演《昆仑玉》,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但是,好像不能对没有发生的事说如果。
可如果余寻光真去演《昆仑玉》会怎样?
那应该是另一种光景。
余寻光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凌爽打磨演员的那套对他完全没有用。余寻光不存在表演上的自卑,那么他在凌爽面前就是绝对自信的。况且,他们两个人的价值观本来就有差异,如果《昆仑玉》的核心思想不落地,电影要想拍下去,估计会很难。
连聂梵都有承受不住余寻光的时候。可以想象,到时候余寻光会用自己对剧本和角色的理解,教凌爽做人。
武晨远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他觉得特别可乐。凌爽当初起了劲儿要拍余寻光,他想过跟余寻光合作的后果吗?余寻光可不是没有思想的布偶娃娃,他不仅三观铁正,对底层、对农村的了解还比凌爽深,而且他看采访,他知道余寻光有丰富的“管理”导演经验,连港城导演都架不住他。凌爽太自大了,他坐在导演椅上那么多年,从来没想过会被演员“折磨”的可能。
两人发散思维想着同一件事。看锅底开了,武晨远主动服务,拿起公筷把余寻光刚才点的食材先下进锅里,“师兄,你不知道,这学期期末的时候,我们俩还见了一面。”
“他主动来找你?”
“他来找我道歉。”
余寻光抬起眉头,撑着,表情难以言喻。他试图去理解凌爽,他发现他居然能够理解他。
凌爽生在城市里,但他仍旧是个长在红旗下的人。他的人生和执导生涯里生了很多杂草,他以前不认识,他自信地把那些东西当成了养分。后来,因为《昆仑玉》,他跌了跟头,再看到《泥点子》,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玉是石头,石头是死的,只有泥里才能开出花。
凌爽在三合村的县城里跌倒,又在三合村的土地里爬起来。他和小陶哥朝夕相处了一年,他从那位踏实、有大智慧的守村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他在利用那些经验去芜存菁,等到他把这片杂草砍光了,再埋好,来年生了肥,就能长出全新的、漂亮的鲜花了。
武晨远就像是在说笑话,“那混蛋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在我看来像是洗心革面了,他找我道歉,说明白自己以前的行为过激了,要同我和解。我说,道歉我接受,但我绝对不要跟他和解。凭什么他想,我就要配合他?我和他说,玩蛋儿去吧,世上哪来这么多称心如意的事?休想在我这儿寻求心理安慰,我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也只是针对出家人呢。”
他转述的活灵活现,画面感太强了。
武晨远继续说:“我还跟他说,我不欠他的。拍电影时他对我不好,我后来举报了他,所以他也不欠我的,我们两个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两清了。他跟我道歉,我也向他道歉。我知道我举报他的事做得损,我从接戏那会儿就欠考虑,但是做了就是做了,万事没有回头路,我武晨远也不吃这世上没有的后悔药。我不知道凌爽原谅我没有,反正,我们俩这辈子就这样了,实在不行就都成为对方心里的一根刺,互相扎一辈子。”
余寻光吸了口气,“你上回还说,要跟他作对一辈子呢。”
武晨远说得洒脱,“现在也差不多,但是情绪没那么强了,也没那么偏激没那么坏了。师兄,读书真的有用。考研成绩出来之后,我看了很多书。常老师推荐我看毛选,我算是跟着先辈开拓了心胸与思维。我想清楚了,如果我以前私德有亏,那我就改,人不能想岔了一件事,就没有将来了吧?”
这句话让余寻光想到了韩妈妈和郑云开,还有那些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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