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光小筑
“我知道了。”这是为了增加他们谈话的可信度,洪肃明白。但他又有问题,“省务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梁鼎盛?”
“不能直接去,太明显了。”程俊卿皱着眉,眼神放直,代表他在思考,“现在最主要的是避嫌,我们要在外人面前显出被动来。要做成这件事,并不困难。农务部现在没有了一把手领导,由副手暂时顶上,可副手只有紧急处理权,没有事务决策权。下半旬有庆灵节,农务部手里有千千万万社会福利要发,撑不了两天。我们先按兵不动,用不了太久,他们会来人主动找我们。到时候我们以工作为由去探视梁鼎盛,会比直接去来得稳妥。”
“好。”听他有想法,洪肃稍作安心。他和程俊卿一起共事了五六年,对他的能力是十分清楚的。不仅如此,日久天长,石头都能捂热,何况是人?洪肃抬起头,看见程俊卿青掉的颧骨,指了指自己脸上同处地方,“我去找个鸡蛋给你敷敷?”
他对于程俊卿的境遇,是同情的。
程俊卿往下扫了一眼,“好,又麻烦你了。”
洪肃帮他抱怨,“省务长过分了,不论如何,也不能砸你的脸呀,你可是秘书,要见人的。”
程俊卿摇头,“他也是不小心。”
要让程俊卿来说,这伤,受得挺好。
最好让稽查组看清他在纪宗海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142章 无恶不作程俊卿
今天余寻光要拍摄的剧情便是程俊卿见完梁鼎盛回来之后, 和纪宗海的对手戏。
小憩一会儿,余寻光先去换衣服。
在《官运》里,个个角色无论男女, 都是一水的职业西装。比较有缘分的是, 当初剧组开启服装类目的招标活动时,正是由余寻光代言的那个手工西装品牌竞标成功。
这个西装品牌名为“尚雅”,一开始只做高端的手工定制西装。在签了余寻光的代言合同后,品牌的知名度呈井喷式增长,拓宽了市场, 也迎来了更多意向客户。为了能够留住这些用户, 尚雅又开辟出一条中端线,针对性的服务那些资金不太足, 却又有品质要求的客人。
《官运》服装组的组长和品牌方沟通得当,每个重要角色都配备了适宜的职业西装——当然, 领带,衬衫夹那些,就得看演员个人对角色的理解加以配置了。
待余寻光到达现场,饰演纪宗海的谷四民和饰演洪肃的刘和贵正站在一起,拿着一个盒子观摩。
余寻光瞟了一眼他们手里的盒子,靠近,“谷老师, 刘老师。”
“来啦。”
不上戏的时候,大家都是很和气的人。
谷四民年纪大了之后,经常演身居高位之类的角色,所以便也没做身材管理,特意将身材保持在健康的富态程度。到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特型演员”了, 为了演好这些固定的角色,他一度下过苦功夫,去研究人家的动作以及语气。
在去年的《贞观长安》中,谷四民饰演的长孙无忌正是余寻光饰演的李承乾的亲娘舅,两人在戏里多有交流,戏外也常混在一起。余寻光是很喜欢观察,很喜欢提问的性格,那个时候他就问过谷四民相关问题。
谷四民和蔼,不吝于向小辈解惑。余寻光认真的工作状态很令人触动。有一次,他十分感慨地说:“小余啊,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我跟你是一模一样的。”
余寻光当时对这句话没什么感悟,他是后来有一次重读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才品味到了谷四民当初说这话时的心情。
祥子能从老马和小马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余寻光也能后从身边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二十来岁的他做好自己,在能接触到的戏路里求出名、积累演绎经验。三十岁就像章晔、雷纬明等人,经历风雨后开始拓宽戏路,寻求职业高度。到老了,就像谷四民一样,不论曾经获得过怎样的成就,要还想演,就只有单一的角色可以选择。
演员一生的追求就是挖掘自身演技的更多可能,可一旦年纪上来了,还是免不了去重回单一的角色。
和祥子悲观的想法不一样,在余寻光心里,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沮丧的事。
他老了之后还有老角可以演,多棒呐。
哪怕戏路被禁锢也没关系。从来不存在单一的角色,就像这世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这世上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要是能把相同的角色演出不同的效果,那才叫厉害。
对余寻光来说,只要有戏演,他不仅不怕变老,他也不怕变丑。
因为他身边还有刘和贵这样的例子存在着。
刘和贵是央戏90班的学生。那个年代的学校招生,是有特定针对“生旦净末丑”来挑选学生的。刘和贵天生精瘦,又有一张尖窄脸,便被老师以“丑角”的定位招进了学校。一部戏路,不仅有引领方向的主角,还有为故事拓展更多可能的配角。谁说他被定位成“丑角”就不能演主角了?刘和贵在校排舞台剧时,可能今天在《茶馆》里演刘麻子,后天就拢着袖子演“孔乙己”。
刘和贵从来不为演配角而痛苦,所以在前些年他拿到金晷奖之后,有一段关于配角发言。
他对于有些同样想法的年轻演员余寻光很是欣赏,哪怕相处不到半个月,他也愿意热情对待他。
跟年轻人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变年轻了。
刘和贵举了举手里的盒子,逗弄着,“猜猜这是什么。”
没有谜面的谜题,余寻光才不猜。他直接伸手把盒子拿过来,打开。
一条红白条纹的领带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今天的戏里需要用到一条“特殊的”领带做道具,余寻光想,就应该是这条了。
刘和贵说:“这是朱孟老师亲自去沪市的老裁缝铺里手工定制的,上午才拿回来。”
这条领带的象征意义不太好,从制片到导演统一的意思是,别让它跟商业品牌沾边。
省得有些商家没底线,等到剧播时无下限的营销。
他们仨站一块儿说话,没一会儿,邬震启抓着剧本过来了。
“老师们,怎么着,咱们走一个?”
三个演员,横跨三代。
谷四民是80年代的演员,刘和贵是千禧年左右的演员,余寻光是20年代的演员。他们无一例外都有扎实的科班理论为基底,也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垒起高墙。在处理细节上,他们或许都有不同的方法,但实际演绎出来,那种身临其境,是能让人看得非常舒服的。
邬震启很享受看专业演员演戏,那是一种说拍就能拍出你想要感觉的如鱼得水感。
在《官运》剧组工作太幸福了,他唯一担心的青年演员余寻光都没拉后腿,反倒是和前辈们打得有来有回,尤其令他惊喜。
为了方便后期工作,给画面增添未来科技感,剧组搭的省务长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有一大块绿幕。走戏时,导演和美术也在对场景调试,力求做到完美。
在这组镜头里,余寻光和刘和贵一前一后进来。由于刘和贵饰演的司机洪肃承担了开门的工作,所以他的站位是靠前的。
进门后,两个人先在房间的中心点站定。
余寻光抱着一沓文件上前,一边将文件摊开展示,一边用日常的语气汇报工作,“老板,这是今天需要您签字确定的几个文件,包括E区那块空地的投入使用预行方法,C区旧城区居民楼改建的策划。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提前筛查了一遍,格式上没发现什么问题,内容上还需要您把控具体方向。”
“嗯,”谷四民直勾勾地看着洪肃,手里翻开文件,制作动静,“马上就是庆灵节了,方案也该上了,告诉他们,一切照旧,你把一下关。”
“好的,我待会儿就去联系宣传委的吴部长,和他敲定具体细节。”边说话,余寻光伸手拿起桌边空了一半的杯子,帮他接水。
谷四民临场发挥,往这里加词,让表演更加生活化,“茶叶也给我换换,续了好几回了,没味儿了都。”
在他说话期间,余寻光已经做出了换茶叶的动作。
邬震启在旁边看着笑,“谷老师和余老师,心有灵犀呀。”
谷四民探了探脖子,看到余寻光已经先他一步,也笑,“余老师是懂怎么做人秘书的。”
余寻光回头冲他笑了笑,端着泡好的茶走了回来。
谷四民看着邬震启问:“等于说,我刚才那句话不用加了。”
是这个道理。邬震启望向摄影,“待会儿注意给茶杯一个特写。”
谷四民手里的文件也需要特写。
剧情设定里,程俊卿放在纪宗海桌上的文件根本不是公务,而是他弄来的梁鼎盛的口供。
到实拍时,文件的内容和标头还会给出一个特写,好展示给观众看。
刘和贵拿出一个匣子,轻手轻脚的在房间里穿梭,他这是在侦测窃听器。他这边暂时不用管,到时会有镜头跟着他再拍摄一遍细节,最后交由后期一起剪辑。
余寻光回到办公桌边。他把杯子轻轻放下,将杯子的把手摆在谷四民方便好拿的地方,接回刚才的台词,“有一件事,旅游部的领导托我来探探您的口风,E区那块地,有没有做景点开发的可能。”
谷四民端着文件查看,一心二用,“你怎么想的?”
余寻光站在他旁边,保持着低头垂眼的姿势,这让他看起来十分谦卑,“旅游部也是想发展经济,并不能算错,但是程序没走对。”
纪宗海很喜欢听到程俊卿的保守回答。
“嗯。去告诉他,他要有想法,弄报告,打申请,规规矩矩的走正常途径,别一天到晚整些无用的虚无主义。”
谷四民在这里吃了口螺丝,但余寻光也没停,干脆利落地道:“是,我待会儿就去通知罗部长,告知您的指示。”
谷四民上挑着堆积着褶子的眼尾看他,“你今天去农务处了,没有了领头羊,那儿还好?”
这时,刘和贵放下探测仪,发出肯定的声音,“老板,很干净。”
不待余寻光回答,谷四民突然抿着嘴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砸。
他的脸上,尽是憋屈。
余寻光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农务部的张部长是民主党的人,要不要继续用?”
确定了没有监听器,纪宗海不愿意装模作样,恢复了暴怒的本性。谷四民在饰演时,将人物的这种转化交由刚才砸东西的动作来给观众预警。
有了预警,就有了层次,接下来哪怕他是指着程俊卿的鼻子骂,观众都不会觉得违和。
“不用能怎么办,你去帮我管农务部?”
他阴阳一句,又破口大骂:
“稽查部的一群疯狗,敢往老子的办公室里放监听,反了天了!上面来的人了不起吗?要换前些年,我让他们有来无回!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神气什么?”
怒了两声,谷四民发泄完毕,冷笑,“梁鼎盛还没傻,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他把梁鼎盛的口供摘出来,团成一团,丢到地上。
余寻光蹲身捡起,见领导在点烟,将纸团揣进兜里后,又赶忙翻出一次性烟灰缸。
谷四民抽了一大口烟,白色的雾气盖住了他的脸,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三分令人胆寒的微光,“保密机器人没查出来东西,要么是保密署的人没向我汇报,要么就是他们已经被稽查组收了心。”
余寻光说:“地方保密署本身就归中央稽查组管,他们对我们有隐瞒,不难预料。”
“这是生怕吃不上一口热乎饭,急着给自己找奶妈呢。”谷四民的语气颇有不屑。又有些指桑骂槐,“平日里我亏待他们了不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余寻光收敛起眼神,装作没听懂。
谷四民几口把烟抽完,伸手挥散雾气,语气愈发不耐烦,“不管稽查科查到哪一步了,梁鼎盛是不能留了。”
言外之意,要动手。
谁去动手?
余寻光想,程俊卿肯定能猜到,纪宗海能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就是想让他去干这件脏事。
所以他在表演时,便没做出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加快了一下眨眼睛的频率。
程俊卿在纪宗海面前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他肯定早就练就了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的功夫。
谷四民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盒子,把领带扯出来。
他走到余寻光面前,先出戏,对旁边的邬震启说:“我想亲手把小余身上的领带换下来,再给他系上。”
邬震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很有压迫感。”
谷四民点头,“我在这方面的分析是,纪宗海对程俊卿有着极强的把控力。不论是随性地把他当成出气筒,还是日常的权力施压,他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顾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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