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星孤月
“苏姑娘,又见面了。”沈明烛笑了笑, 声音温和。
“冒昧请殿下前来,还望见谅。”苏千慕乘舟而来,于水面上向沈明烛盈盈一礼。
小舟不大,除了苏千慕,只有一个撑船的船夫。
沈明烛毫无介怀地上了小船,小船于是又悠悠荡荡驶向湖心。
这下, 除非有人能躲在湖里,否则不会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聊天。
苏千慕直入正题:“当初宫门外, 如无殿下,苏某恐已成枯骨。殿下帮过我一次, 如今可否再助我一臂之力?”
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味。
沈明烛好脾气道:“姑娘请讲。”
半分犹豫、推诿也无。
苏千慕一愣, 因他这份干脆默了片刻,却没立刻提出请求,“殿下为何这样帮我?”
她自问有几分姿色, 但沈明烛不是会被美色所诱的人, 而除此之外, 她还有什么可以回报给这人的利益?
“一定需要理由吗?”沈明烛眨了眨眼,笑意温和,“这世上有情有义又有勇有谋的人本就不多,有缘遇见,有力相助,也算我的荣幸。”
苏千慕定定地看了看他。
沈明烛微微带笑,眼中仿佛有一个世纪的春秋纷繁,偏偏再看, 只见星河璀璨。
他立在船头,礼貌地与她隔了一段距离,微凉的风拂过他的衣角。
衣角上有淡淡的污泥,可是他站在那儿,便是最不染纤尘的洁白。
来之前,苏千慕想了数十种话术,全都无用武之地,她本应该开心,然后忽然有了几分踟蹰。
苏千慕浅浅叹了口气,拿出了准备好的情报文书。
“北境匈奴两次入侵,先后犯涿渚、滁观,燕大将军镇守国门,现两军僵持于随山一带。而东边回鹘也虎视眈眈,东大营全军戒严,于泰屿七次拦下异族悍匪,眼看大战将起。”
“中央的指令下发,各地州郡纷纷戒严,以防藩王生乱。飞虎卫回防长安,护佑中枢……殿下,风雨欲来之势已成,大齐眼看就要乱了。”
沈明烛草草翻阅完,将文书递了回去,语气笃定:“不会乱起来的。”
就好像边境火星四逸,黑云压城城欲摧,然而江南百姓却可毫无所觉,依然乐呵呵等待着平淮河道竣工、淮河水灌溉良田的那日。
最多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苏千慕不置可否,只略微带了点提醒的意味:“殿下先前不知道这件事。”
越是身居高位,对时局的变动感受就越是明显,可沈明烛毫无所知。
这显然不正常,哪怕燕长宁燕驰野的消息被拦了下来,余梁也会告诉沈明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江南与长安远隔千里,即使沈永和下了密旨不许余梁外传,余梁也很难瞒得住沈明烛。
甚至压根不会隐瞒。
所以如果沈明烛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只能说明,余梁也是被隐瞒的一个。
巍巍金殿上文臣们唇色作戟,于无硝烟处决定了大齐这艘巨轮前进的方向。
载着指示的文书百里加急从长安驶向四方,令所至,四方无不宾从。
唯独落下了江南。
诚然,江南无驻兵、无藩王,离边境也远,不至于沦陷或是突生乱事,但这不是将其摒弃在外的理由。
沈明烛浅浅叹了口气,“其实我能猜到。”
说与不说对他影响不大,只可惜那位本该前途无量的知府,因他被隔离在权利之外。
是他对不起余梁。
“他怀疑你、忌惮你,你当早做准备……”苏千慕想说些什么,然而看着沈明烛的神色,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反正,你心中有数就好。”
沈明烛笑了笑,“姑娘还没说,需要我做什么?”
谈及来意,苏千慕正色:“我欲往南,向殿下借三千兵马。”
沈明烛恍然:“姑娘意在于阗?”
于阗是南边与大齐接壤的小国,与来势汹汹的匈奴、回鹘相比,素来不被放在眼里。
“草原遭疫病,中原亦有灾,上苍要降祸人族,于阗如何能独善其身?于阗国力衰微,可活不下去的时候,一样会破釜沉舟。而大齐腹背受敌,兵力皆被牵制,许是腾不出手来解决。”
苏千慕道:“我先下手灭了于阗,大齐至少不必再忧心南边,双赢,这不好吗?”
她要划土而治。
大齐没有能容得下她的地方,她就为自己再挣来一块土地。
这话在任何一个朝臣听来都会觉得悖逆,合该被打为反贼,天下共诛之。
沈明烛已有预料,倒不曾惊诧,他温和地问:“苏姑娘,你已经决定了吗?”
苏千慕淡笑道:“莫非殿下觉得,我还能做大齐的子民不成?”
“为何不可?”
“因为我不甘心。”
她是华夏的孩子,却不代表她承认自己是齐人。
公主死后,她与大齐不两立。
沈明烛低低叹气:“何至于此啊……”
“蒙殿下之恩,我不祸乱大齐朝纲,但也仅此而已,若沈永和栽倒我手上,我还要杀他!”苏千慕情绪陡然多了几分起伏,她不自觉提高音量,双目灼灼:“殿下,你只说这次,你帮不帮我?”
沈明烛吐出一口气,“帮。”
他笑了笑,又道:“苏姑娘,这是荆梁皇室与大齐皇室之间的仇恨,不要蔓延到国家与百姓之间,好吗?”
语气诚恳又温和。
苏千慕目光一颤,她自觉从未看轻沈明烛,但仿佛与这个人多相处一秒,她的敬佩便要更多一分。
沈明烛若是之后对她说出这句话她尚且不会有这么大的心神震颤,可他们现在谈的是国家与战争,是足以影响世界时局变革的大事。
为何在这样宏大的话题下,沈明烛还能如此迅速地想到黎民百姓呢?
苏千慕想起很久以前,鸿钰公主曾失望地对她说,荆梁的皇子中无一可造之材。
她那时劝慰公主,若是长成的不行那便再从小教一个就是,公主亲自教,总不会长歪的。
她清晰记得公主叹了口气,对她说:“千慕,帝王不是教出来的。”
公主,原来帝王之心,真的是天生的啊。
苏千慕复杂地看了沈明烛一眼,微微别过脸,勉强保持冷静:“这是自然。”
他若不出现,人间或许还能教养出好皇帝,以为圣明君主。
可这样的人一旦现世,便知何为天生帝王、千古一帝,从前人间种种,都为瓦砾,不能与玉石相较。
仿若无意,苏千慕淡淡道:“倘若大齐后世能出一个你这样的皇帝,我带于阗投一次又如何?”
沈明烛左顾右盼,假装接收不到她的暗示,“天色要暗了,苏姑娘,我得回去吃饭了。”
苏千慕看了他一眼,轻轻抬了抬手。
船夫收到指示,撑着船向岸边驶去。
“殿下,”苏千慕突然开口:“还请殿下不要误会,在下并无他意,只有一言相告。”
她悄然换了个自称,语气谦卑许多,带着些试探与小心翼翼。
沈明烛抬眼,目光和煦:“请讲。”
苏千慕道:“不论是谁相约,殿下都不该一个人来。”
至少暗处也该带几个侍卫。
沈明烛闻言便笑:“你还会害我不成?”
苏千慕却很严肃,“这与你信不信我、我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关系,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沈明烛无所谓:“我又不是千金之子。”
苏千慕还要再说话,船已经靠了岸。
沈明烛跳下船,回身笑道:“姑娘尽可一路向南,行至于阗,自会有人接应。”
沈永和忌惮他,不可能让他有机会指挥大齐的兵马。
沈明烛没说他要怎么做,苏千慕也没怀疑他是否有这个能力。
“殿下,”在沈明烛转身后,苏千慕再一次叫住他。
她下了船,船夫跟着她身后,像个沉默的侍卫。
苏千慕微微一笑:“殿下如果不介意,我当一回殿下的护卫。”
是不是千金之子,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
贺时序在余梁府上有一个专门的药房。
他被沈明烛拒绝跟随后回来,就开始闷闷不乐地煎药。
一只蝴蝶从窗外飞过,晕晕乎乎撞上了窗棂。
房间内氤氲着浓厚的苦涩药味,连身为医师的贺时序都有些受不了。
他偏过头轻咳了两声,心想要是沈明烛在场一定又要皱眉了。
待到药稍微凉了些,他深吸一口气,仰头一饮而尽。
药效起作用还需要一点时间,贺时序将窗户全部打开散散药味,又准备好了纸笔。
而后右手搭上左手脉搏,凝神感受这副药方是否有作用。
贺时序每天都会为沈明烛把脉。
他曾给过沈明烛一颗丹药,说能保三年不毒发,可依这人的折腾程度来看,一年都有些勉强。
世人用“油尽灯枯”形容濒死之态,因为人是禁不起苦熬的。
沈明烛操劳的事情太多了,倘若人是一根蜡烛,他在昼夜不止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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