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 第14章

作者:CISI 标签: 无C P向

毕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九岁的少年,吃到一块糖就能开心一整天。

何家浩彻夜未眠,心如刀绞,像婴儿在子宫里一样蜷缩着身躯,有痛不欲生之感。

他无法排解,双臂环抱着,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经狠狠地抠在肌肤上,像抓乱一张光洁的布匹。

生理上的疼痛迅速涌起,心痛似乎就没有那么清晰砭骨了。

他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叫出声,虽然他时常会有破口大叫的冲动,没关系,他会克制得很好。卧室不知不觉地明亮起来,窗外传来拂晓清脆的鸟鸣。

生物钟无声地提醒着他闹铃要响了。

今天是星期一,上学日,他应该起床了。

可他久久没有动身的意思,致力于扮演一具行尸走肉,就像两只已经麻木的上臂。

对于生活里的全部事物都提不起丝毫兴趣,他不如就躺在这里看时光静静流逝……

何家浩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合上的眼,很快又猝然惊醒,心跳脏剧烈跳动,神情也是恍惚的。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迟到,快速用冷水洗脸、刷牙,唤醒自己。

他一路跑到学校,心跳的频率始终不正常。

他心慌,怕犯错,怕被父亲责骂,怕看到母亲失望的表情,更怕哥会因此更加嫌恶他……

担心的事太多了,昨天的余惊似乎还在作祟,他发觉手臂仍在轻微地颤抖,人却已经抵达校门口,与一众迟到的同学站在一起。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负责查勤的正是班主任老张。

何家浩站在人群末尾,下意识低下了头,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到脚下爬过去渺小的蚂蚁,那一刻,他也很想变成一只蚂蚁。

他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把它们蹍死……

“何家浩?!”

老张发出诧异的叫声,何家浩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好像要跳出来了。

第15章

老张的声音刚落,迟到的队伍里又发出一声惊呼,细听起来语气中还带着丝幸灾乐祸。

何家浩双颊烧得绯红,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光凭声音就能听出来对方是谁——陈阿福。

他是陈俊立和陈若楠的堂弟,成绩常年吊车尾,迟到、旷课更是常事,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因陈家仅仅同年便有三个子女,整个西樵无不交口称赞他,羡慕他们陈家好福气。

这都是大人常说的话。何家浩即便再不感兴趣,听了无数遍也记住了。

老张申饬陈阿福一句,让他闭嘴,旋即走到何家浩面前。

何家浩一夜未眠,提不起丝毫精神,木然地看向老张,等待责骂的降临。

“何家浩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何家浩微瞪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诚实地回道:“对不起,老师,我就是睡过头了。”

他并非逞能,只是实话实说,毕竟他自己认为确实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如果眼下的状态算作不适的话,那他岂不是已大病八年?

老张的语气写满了关心,例行说教几句:“一看你就是昨天学习学太晚了,脸色有些差啊。你这孩子,心事重,虽然上次考试退步了一点,但也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啊,有问题就来找老师。没事,先回去上课吧。”

老张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何家浩心中一热,分外真诚地朝老张鞠了一躬,兀自离开。

身后传来陈阿福不忿的声音:“不是,老师,他凭什么不用罚站啊?”

这自然受到老张更严格的训斥。

何家浩根本没把陈阿福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真正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其实是陈若楠。

陈若楠人缘好,爱交朋友,何家浩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什么都没想,伴着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步履匆忙地上楼梯。

今天的第一节课还是数学,邱秋率先从教室出来。

何家浩闷头快走,一到教室后门就溜了进去。

下课时间,走廊吵闹,邱秋看他状态不太好的样子,叫了他一声,可惜声音太小,何家浩没听到,赶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何家浩神情恍惚,所见所听似乎迟缓片刻才能传达到大脑,譬如现在教室内已经鸦雀无声了,铃声还在他的脑海回荡着。

这导致他全然无法集中精力听讲,昨天发生的事诡异地在脑海里又上演起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虽然眼下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场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失声了,说不出话。

明明早已被哥抬起的杠杆还压在颈间似的,他背后莫名冒出一层冷汗,哥的话还是那样清晰。

都怪他自作自受,昨夜想了那么久,想到那么晚。

“何家浩,你越想证明过去的错误可以挽回,越只能证明一切都无法弥补。我对你很失望。”

错误无法挽回,一切无法弥补,哥对他很失望……他好像一直在令所有人失望。

人生在十七岁这一年就写满了糟糕,何家浩咬紧牙关,感觉到熟悉的耳鸣又出现了。

他低头看着失控打战的手臂,攥紧拳头试图压制,尝试到力竭……

“何家浩?何家浩!”

很清晰的叫喊声。何家浩猛然抬头,与站在自己面前的高老师四目相对,课不知道上了多久,他才发现这节课是化学。

高老师年纪大、资历深,乃是同学们心中当之无愧的“灭绝师太”,是最难搞的一位老师。怪不得上课铃响起后教室里安静得那么快。

何家浩愣愣地张开双唇,说不出话,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双腿却像泥做的似的。

他的双眸已经涣散,怔怔地望着高老师。

殊不知他的这副态度在高老师眼里等于挑衅。

威严受到蔑视,高老师直拍他的桌子,像在拍巴掌,恨不得扇在他的脸上似的。

“终于听见了?我当三十多年老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学生,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认真听讲。你成绩退步了自己不知道吗?何家浩,我告诉你,小聪明是会用完的,勤奋永远比聪明更重要。你看看人家陈俊立,稳扎稳打……”

他幻听到另一道声音——父亲愤怒的斥责声。

“你看看人家陈俊立,不仅考试成绩超过了你,还会划龙舟,就我们何家没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还有更久远的记忆。

年轻十年的父亲自信地炫耀着:“我们家树就没有不行的,龙舟划得好算什么呀?他的成绩可从小就是全校第一!确实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个侄子给何家争光……”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似的凿在他心头,那一团器官已变得血肉模糊。

何家浩小心地眨着眼睛,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可他从来不想做什么人群中的焦点。

不少人的学生时代恐怕都经历过这种情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师责骂,老师则带着明显的主观情绪。

何家浩无声承受,产生深深的窒息感,喉管里又散发着铁锈味。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只知道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了,他想吐。

高老师还在喋喋不休。

历来老师教训学生不过如此,从个人扫射到群体,难免长篇大论。

何家浩倏然起身,头晕目眩,捂着嘴推开挡在面前的高老师,冲出教室,忽视身后更加愤怒的叫喊声。

他直奔着厕所而去。上课时间的走廊空无一人,他除了不小心撞到罚站回来的陈阿福,可谓一路畅通。

何家浩随便挤进了个隔间,顾不得地上有多脏,几乎双膝跪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甚至忍不住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但除了口水,似乎并没有呕出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像溺水,又像晕车,或者说是两者融在一起,痛苦程度加倍。

溺水不必多说,已成了他多年来的噩梦。

晕车他小时候也深切地体会过。清明上山祭祖,山路蜿蜒又坎坷,车已经停了两次,他还没吐完,难受到低声啜泣。

父亲难免嫌他娇弱,哥轻声哄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旋即掏出那个老款的iPod,让他用听歌转移注意力,睡上一觉就到地方了。

回程路上,哥贴心地买了晕车贴,将大人们认为没用的东西贴在他的耳根后,依然给他戴上耳机,让他到那呢喃轻语的世界里躲避片刻。

其实他也觉得晕车贴没用,所以当中考取得第一的成绩后,他向父母要的奖励仅是一个属于自己的iPod,但那时已变成怀念与追忆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想起一件美好的往事,那些尖锐的话语随之消弭了。

总算回过神来,何家浩用手背狠狠揩了下嘴巴,低头看到自己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校服也蹭上了污渍。

他不自觉地发出一抹自嘲的笑,他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

又缓解一会儿,何家浩抚着门板虚弱地起身,发现门推不开才意识到不对。

学校里厕所的门都是从里面锁住,向外面推开,可他并没有锁门,旋钮也是朝下的。

他晃动了两下,阻力明显,刚平复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何家浩没办法冷静地思考门是怎么被锁住的,更别提想办法逃脱。

他要窒息了,仿佛身处的并非厕所隔间,而是将要堕入熔岩的囚笼。

他在呼救,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开门!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无人理会,他的世界都弥漫着诡异的死寂,脚下坚硬的地面似乎在往下掉,浑身都像有蚂蚁在爬,太痛苦了。

他突然撞上隔板,并非尝试破门,而是顺着门板向下滑,倒在脏乱的隔间里,意识全无,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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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番外---回家路

街道两旁的花已经开得很灿烂了,扑面的风也是温热的,提醒着人类夏日将盛。

任谁不想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离开西樵八年,何家树想过很多次,但当真正踏上归路,体会还是很不寻常。

潮州南站的候车大厅人来人往,多是向更辽阔的外面走,返回西樵的车票显得有些滞销。

他穿过人群,来到空气更为流通的室外,返回西樵村的客车就在面前。

司机站在车门前吸烟,间或喝一口凉茶,接过他的车票草草看过,撕掉一半又递了回来,朗声笑道:“靓仔,再等十分钟啊,回村的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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