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棹 第26章

作者:CISI 标签: 无C P向

“嗯,好。”

气氛还是诡异地安静。二人心知肚明,也不是谁在跟谁生气。

就像八年前的那件事,怎么都怪不到他们两个孩子头上,可悲剧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那时何家浩在想什么?他像在钻牛角尖,想不明白该如何才能让哥回家,甚至恨起年幼的自己来。

如果何家由他话事就好了,他定会把哥迎回来,昭告天下。

到时如果哥愿意,他随时可以把“何家树”三个字重新写上族谱……

明明还没就寝,他像是已经开始做梦了。

至于何家树,他所担忧的并非这些,而是另有其他。

再度开口,何家树问的却是:“上周末你说的那首歌叫什么?”

何家浩闻言微怔,很快抬头看向哥,眨着眼睛,还当是自己幻听了:“什么?”

何家树淡笑:“伍佰的歌,不记得了?行,那你回去吧。”

“别……你等等,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他怎么可能会忘?只是那天刚开始带弟弟一起运动,他总要扮演下严师,先让弟弟坚定态度。毕竟运动是要吃苦的,不好嬉皮笑脸。

现在弟弟既然坚持下来了,他再给些甜头,刚好。

何家浩从书包里掏出iPod,长长的耳机线拖在地上,他拎起来,用手擦干净,先往哥的耳朵里塞进一只耳机,另一只耳机则给自己戴上。

隔着挎斗,何家树怕自己那只耳机掉了,下意识迁就他,身体向前倾,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

何家浩看到笑出了声,正要向前靠,何家树已拍上他的头。

“还笑,坐下。”

何家浩凑过去,按下播放键。他们一同看向前方。

幽径夜色中,巍然屹立的何家祖屋历经八年的风雨,容颜不改。

晚风暗藏着燠热,吹得人心中泛起阵阵焦躁,不痛不痒,却难以平复。

月亮挂在星空,牵绊着你诉情衷。

有你味道的风,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

一个夏夜晚风的爱,一颗寂寞的心的爱,

一个还在等待的爱。

何家浩仰头看向哥,何家树感知到,扭头与他相望。那瞬间他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平和的、舒适的、惬意的。

可根本不可能。他忍不住了,打算说出口,让哥与他一起商量出个对策。

“哥……”

“嘘。”何家树打断他的话,轻声说,“听完这首歌。”

他从哥的神情中看得出来,哥知道他在想什么、要说什么。

哥明明不是喜欢逃避的性子,为什么不让他说呢?

他不免生起一丝埋怨,负气摘下自己的耳机,塞到何家树手里:“我先回去了。”

他健步走向家门,身后没有传来挽留声。何家浩憋着一股气进门,敷衍母亲的寒暄,钻进房间,反锁了门。

室内一片黑暗,唯有月光播撒着暗淡的清辉。何家浩坐在桌前出神,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莫名烦躁。他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该吃药了,却不想动,像在跟自己较劲。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传来短信的提示音,屏幕散发出一缕缕星火。

福至心灵般,他赶紧打开看,果然是哥发来的。

何家树:记得吃药,别想太多。

何家浩:嗯,这就吃。

他既开心,又失望,颓然地放下手机,很是犹豫。

他在想,现在要不要立刻打回去。不管哥想不想听,他都要把话说出口,哥一定要回到何家。

但他又不禁疑惑。哥难道不想回家吗?哥为什么不让他说呢?难道眼下还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他看起来太急躁,不够沉着与成熟……

手机亮起,他看过去,惊讶地愣在原地。

那竟是很长的一条短信。

何家树:小浩,再过一年你十八岁,就是真正的大人了。生在何家,要肩负的太多,祠堂里的牌位和族谱都像山一样压在身上。以前我在的时候,还能兄弟俩一起扛,现在双倍的压力都交给了你。没人知道你有多累,但我知道。没人在意你的艰辛,但我在意。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吗?你有选择,你可以成为扛起家族重任的男子汉,也可以只做自己的男子汉,就算所有人都不支持你,你还是可以选,我撑你。

没等反应过来,泪已经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何家浩鼻头酸酸的,刚刚的猜忌、埋怨全都荡然无存。他只看出哥怀着心事,却完全没有想到哥都在担心他。

用力揩掉屏幕上的泪珠,何家浩敲动键盘。

灯火闪着余波,随着你的呼吸移动。

你说你想入梦。我的臂窝有你的梦,将你轻轻捧起。

让你在我耳边细语。夏夜的风有你,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

一个夏夜晚风的爱,一颗寂寞的心的爱,一个还在等待的爱。

何家树倚靠着摩托车,这首歌循环到第三遍。

手机微微振动,他立即查看,低笑一声,迅速回复后收起手机。

他转身上车,启动摩托,踏上一段归程。

何家浩:哥,那如果我真的想离开这里呢?你带我走?

何家树:我带你走。

第27章

深夜,武馆的大门敞开着,屋子里空荡荡的。何家树晃着车钥匙,一路找到楼上,发现陈龙安坐在阳台上吹风,桌面放着几罐啤酒。

听到动静,他转头发出邀请:“回来了?兄弟,喝点?”

他们都不是什么酗酒之人,似乎成年之后,喝酒的邀约成了兄弟之间交换苦水的信号。

何家树上前接过一罐啤酒,没有急着打开,靠在阳台边问他:“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陈龙安瞥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他不说,何家树也猜得出来。武馆的生意不怎么好,他或许具有经营的头脑,手头可用的资金却不多。

陈家和何家的情况不同,何宏光不擅长教子,但生意做得实在不错。何家以丝绸起家,历经百年,一代代发展壮大,还受到过政府表彰。

至于陈家,子嗣兴旺,家产丰厚,但大头都是代代传下的祖产,长辈奉行着“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绝不变卖祖产”的原则,流动资金实在不多,传到小辈手里的就更别说了。

“你缺钱,直接跟我说就行。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算不得大事。”何家树抿嘴一笑,与他对视。

倘若是旁人跟他说这种话,陈龙安肯定要骂上一句:“那他妈是因为你有钱!”

可面对何家树,他深深赞同这句话。有钱也救不回因病去世的父亲和因车祸去世的母亲。

陈龙安很快调整过来,咽下一大口啤酒,摆摆手:“行,现在还能维持。真到挺不住的那天,我不会跟你客气。”

何家树点头,哥们之间无需多言。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靠在椅子上欣赏夜色,可惜都欠缺了些兴致,更像是为成年后的烦恼而短暂地逃避。

陈龙安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告诉他:“你让我找的那个人,我拿到他在西樵的住址了。北鱼尾街那边的老房子,他短租了一个月,昨天闹着要走,非要房东给他退钱,吵了一架,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最近没怎么露面,在那些场所都没瞧见他。”

何家树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姑且相信林俊荣已经走了,或者说希望他已经走了。

“嗯,走了最好。”

“他纠缠你?这几天你的手机倒是没响了。那天,你和我说了之后,我才想起来,你刚回来时手机总有电话,你都不接。”

何家树沉吟片刻,开口却没有作答,而是幽幽地问他:“你对我妈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陈龙安面露惊讶,很快将目光聚焦在他的颈间。

夜晚昏暗,阳台的灯年久失修,看得不大真切。

那里好像有一条很细的蛇骨链,如同其名,蜿蜒地挂在他的颈间,让他冷峻的气质里多了一丝感性。

西樵村与他们年纪相仿的人,谁会不记得何家树的妈妈呢?

陈龙安没有点明,看似轻松地跷着二郎腿,眼神却有些迷离,陷入西樵村的陈年记忆里。

“你妈那么靓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得小学的时候开家长会,我们一群男生总偷偷留下,躲在教室外看你妈妈。人群中,一下子就可以注意到她。小时候看香港电影《纵横四海》,我喜欢周润发嘛,我们说你妈和钟楚红长得像亲姐妹似的。你那么爱笑,听到这话却冷着脸不说话……”

何家树挤出一抹苦笑,打开了手里的那罐啤酒,接道:“我不喜欢听你们说我妈长得像谁。”

妈妈就是妈妈,是独一无二的。他不想听别人说,自己的妈妈像其他人。

陈龙安看出他时至今日仍不肯接受,无奈地摇摇头:“你说你妈怎么没留在南澳呢?说不定真就当女明星了,和周润发一起拍戏……不对,你妈要是没来潮州读大学,也就不能认识你爸了,那就没有你了……”

何家树瞥他一眼,没有因此不悦,而是自嘲:“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如果她能有更好的生活,我宁愿她没有生下我。”

何家树有时候在心里想过,母亲可曾后悔生下了他?心情低落的时候,他武断地给出答案,母亲一定后悔了。

多年过去,他才得出正确的答案,母亲绝对没有后悔。

作为一个成年人,何家树懂得越来越多,不难剖析母亲一路走来的心境。

父母因爱而结合,可成婚多年,母亲始终没能诞下子嗣,联想到何家的教条,他不难想象母亲当初面对着何等的压力。

于是她开始打麻将、结识情人,同时也会用心地养育孩子、孝敬生病的公公,这些并不矛盾,她都有在做,只是没有一件做成满分而已。

假使母亲真的后悔生下他,那她不会对他那么好,如此这半年他也不会心痛地思念着。

往事如一团乱麻。

陈龙安也在兀自出神,支支吾吾地,还是问出了口:“阿树……你……你不恨她吗?或者说,你不怪她吗?”

这话倒是问到他的心坎上了。

他沉吟许久: “我没想过这些。阿龙,我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世界里,对错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只知道,她永远是我妈。从小到大,她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她意外去世,我难以接受。就这些。”

陈龙安不大能理解。他父母健在,他与父母吵吵闹闹,少时恨不得每天都离家出走,因未患难,所以很难拥有珍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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