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ISI
其实刚才隔着一条河,他看不真切,可此时他产生不可抑制的直觉,令他认定就是同一个,是哥刚刚摸过的。
何家浩晃动烟盒,不难想象里面的香烟数量还很多。
他浮想联翩。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习惯吸哪款烟?手里这盒是红双喜,西樵每逢节庆随处可见,会是哥的吗?
掀开盒盖,他自觉像在行窃,心跳仍旧剧烈,不见平缓的迹象,浑身好像都躁动了。
他病急乱投医,取出一支送到鼻息下,呼出的气打在自己的指间,热而微烫,削减了对烟味的感知,于是他再送近些,烟草味变得清晰……
他想确定上面是否留有主人的气息,可分别那么久,他又凭借什么来确认呢?或许是下意识的预感,让他笃定地认为这就是哥的味道。
父亲常年吸烟,他以为自己讨厌烟味,现下产生强烈的不确定,他更关注的是,哥为什么开始吸烟?这些年过得不好吗?为什么不露面?他有无数的话亟待诉说。
五感凝聚在一支烟上,摒除掉全部杂念,烟蒂蜻蜓点水般碰到鼻尖,惊得正在出神的何家浩手指微颤,旋即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令他定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下一秒,烟盒被人一把夺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小孩儿不许抽烟。”
何家浩转头,泛滥的思念冲垮脑海,溢出眼眸。这一次绝不是幻觉,苦寻八年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成熟了许多,个子更高了,肩变宽了,头发剪短了,肤色比回忆里的白皙不少,看来这些年没有继续划船。
他已彻底退去少年的稚嫩,全然成熟,眉眼凌厉,攻击性直白坦荡,身着白色T恤和黑色工装马甲,黑与白的搭配简单也显得他冷酷,颈间似乎还藏着一条纤细的项链。
打火机突然被擦亮,何家浩挪开视线,看到他唇边胡茬的痕迹。
他另取出一支烟,双指夹住烟蒂,熟练地点燃,深吸一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味道醉人,何家浩迷幻地觉得刚刚碰上鼻尖的是哥的手指,而被点燃的则是自己指间的那支烟,两头都在被灼烧似的。
他赶紧放下了手,将那支烟紧紧攥在掌心,拒绝上交。
“哥。”何家浩咽了咽口水,开口叫人,声音有些颤抖。
思念无处排解,因他对上的是一双淡漠的眼眸。何家树无声地吸着那支烟,并未给出回应,甚至不肯正眼看他。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少年激动地抬起手,只差一点就触碰到对方的衣衫,可又僵在那里,五秒钟过后,克制地收回了手,低声诉说着,“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哥,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今天上午还去过潮州……”
何家树看起来并没有认真听他讲话,明明眼下的空气中酝酿着热浪,他的周身却好似环绕着疏离的冷意,这也是何家浩收回想要触碰的手的原因。
说到此处,何家树吸烟的动作骤停,烟灰积出了一截,被风吹到衣摆上。他微垂眼帘,利落地掸掉那抹烟灰,落在何家浩的眼中则等同于嫌恶。
他果然还是没有原谅自己,何家浩心想。他脸上挂满了愧疚,以及掩饰得极好的委屈。
何家树转身便走。
“哥!”何家浩焦急地跟上,“你要去哪儿?哥,不回家吗?我们一起回家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记得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何家树大步走在前面,何家浩跟得很紧,半支烟的时间,他的嘴就没停过,让这条偏僻的小巷具有了些许人气。可他说着又忽然停了,何家树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何家浩不知看到没有,再度开口,语气已经变了。
“是不是我话太多了,你不想听?我不说了,你千万别走,好不好?”
何家树突然停下,何家浩撞上他的背,连忙后退一步,却不肯退得更远,生怕一眨眼他就跑了似的。何家浩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反应,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噙起意味不明的浅笑,随手将烟按灭在垃圾箱上方,拨开烟雾,拍上自己的肩膀。
何家浩仿佛收到了什么天大的鼓舞,笑着看向他:“哥?”
“小浩,帮我个忙。”
“好!”
他张口答应,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滑进口袋,留下一支弯曲的香烟。手抽离口袋后,掌心残留的烟叶随风飘散,绘出他们重逢的轨迹。
骏义龙武馆。
一个并不陌生的地方,对于何家浩来说像故地重游,他很多年没来过了。
少时何家树加入龙舟队,日常训练正是在这家武馆。
当时何家浩虽然年纪小,也不懂划龙舟,但只是心甘情愿地当哥的跟屁虫,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也能在武馆泡上一整天。
武馆算起来是陈家的。去年陈龙安接手了武馆,他和何家树是发小,年纪相仿,辈分却小,算起来应该跟陈俊立叫一声“小叔公”。盘根错节的关系,何家浩理不清楚。
八年前,哥跟着大伯母离开西樵,何家浩不是没来武馆找过陈龙安,试图从他那儿得知一些哥的下落,可陈龙安说哥也不联系他了,像是与西樵村的一切一刀两断。
何家浩知道他没必要欺骗自己,叨扰过他几次便不好意思再来了。
武馆棚顶的风扇嗡嗡转着,室内清凉许多,不见陈龙安或其他学员的身影。
何家浩本想开口问一句“阿龙哥去哪儿了”,但想到重逢之后哥一直很寡言,不敢开口烦他,旋即脑筋一动,在心里自问自答——陈龙安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祈福仪式了。他幸好没问出口。
男孩儿微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间或蹙眉,忽然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何家树不予理会,搬出三脚架和相机,立在一把椅子前,调整角度。
何家浩上前两步,试图帮忙,奈何无从下手,强作镇定地问道:“哥,我能做什么?我帮你弄?”
何家树弯腰检查相机屏幕,画面是何家浩白色校服的特写。
这是西樵中学八年不变的款式,他也曾穿过的。往事被痛苦侵蚀,回忆起来总是难免激忿填膺。
很快,他注意到何家浩的胸前沾着灰尘,明明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衣服却不知道在哪儿弄脏了,像个小邋遢鬼。
“老实等着。”何家树仍旧做疏离状,板着脸将他推开。
武馆里又安静下来,针落有声。
何家浩尚且年少,并不擅长怡然应对分离与重逢的场合,内心柔肠百转。
哥总算肯理他,他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鼓足勇气开口:
“那个……我在QQ上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就觉得哥不会理他了,没想到竟能听到那样一声回应——
“嗯。”
只有一个“嗯”字就够了。何家浩暗喜,咬牙克制唇角扬起的弧度,下意识追问:“那你怎么不回我?”
何家树没再回答,将擦拭过相机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抬臂看手腕上的表。
他的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在何家浩眼中都放大了无数倍。
何家浩怕惹他生气,立即低下了头,支吾道:“零点我还给你发过消息,祝你生日快乐……”
电子表上的数字已经跳动了,何家树才缓缓放下手臂,发出一声轻笑,漫不经心地说:“谢谢。”
何家浩虽然还在忍不住琢磨他那抹笑的含义,但还是不禁露出稚嫩的得意,腼腆地抬起头:“你看到了就好!对了,哥,你今天生日打算怎么过?大伯母跟你一起回来了吗?你们……”
他想问:你们会一起留下吗?他等了这么多年,就等这一天,何家树却把他打断了。
“她死了,我回来给她销户。”
何家浩顿时怔在原地,几次开口没能说得出话,心中的委屈顷刻间荡然无存,因他理解了哥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即便是说到母亲之死,也像提及一个无关人士。
何家浩难以想象这些年哥都经历了什么。更何况大伯母以前对他那么好,像从香港电影里走出的美艳女郎,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就香消玉殒了?
没等满腹的疑惑与担忧说出口,何家树指着那把椅子命令道:“那儿,坐下。”
何家浩照做,还是忍不住出言关心:“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车祸。”他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着相机屏幕里出现的身影,突兀地发出一句调侃:“你小子,还挺上相。”
哥又在笑,可是何家浩笑不出来,明明刚说完大伯母的死因,他是怎么做到下一句就调笑自己的?这些年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家浩满腹的疑问,不知该先问哪个。
他只能听话地坐在那里,仪态十分板正,表情紧张又真挚。适时,门口有客到访。
兄弟俩同时望过去。那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提公文包,不难辨认身份,不是律师就是保险推销员。
何家树抬手招呼对方过来:“弄好了。这样行了?”
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何家树。何家树翻了几页,送到何家浩面前:“签了。”
何家浩下意识想问这是什么,但一想到哥绝对不会害他,又何必问呢。
于是他果断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到对方眼中的满意,心情轻快不少。
事情还没完,何家树又说:“对着镜头说。”
“说什么?”
“说你愿意。”
“我……”何家浩懵懂地扭头,看向镜头,语气充满着不确定,“我愿意?”
“不行。”律师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指挥,“你要照着上面的内容读,不是光说三个字就够了。”
何家浩点头,拿起文件照着念出声:“我何家浩,愿意接受自然人何家树……赠予的全部……房产和……”
话音骤止,何家浩这才反应过来,匆忙翻到第一页查看标题,竟是份财产转让书,急得他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不愿意!”
第5章
突如其来的重逢,结束是不欢而散。
在那种关键的时间点,还有律师在旁做证,何家浩什么都顾不得了,坚持追问缘由,不出预料地触碰到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外壳。
他宁愿哥打他一顿,用属于男人的方式解决。总之,不管怎样都好过这样的态度。
小时候,哥明明很在意他、呵护他。
如今,何家树冷冰冰地告诉他:“欠你们何家的,原路返还而已。”
夜色已深,何家浩倚靠在床头,仍是白天的穿着,鞋子都没换过。
狭小的卧室黑魆魆的,彰显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位置了。
一束月光打在书桌上,僵硬的身躯微动。何家浩起身拉开抽屉,径直抽出最下面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背面的字迹烂熟于心。
那是九岁的小浩和十四岁的哥的合照。
西樵河岸边,哥穿着龙舟队的红色队服,亲密地揽着他的肩膀。他还是天真的小孩儿,足足比哥矮了一头。
他们笑得那样灿烂。
当年哥走后,家里所有有关的照片都被父亲撕毁了,就连他私藏的相册都未能幸免。
在父亲的怒火之下,他拼命保下来这一张照片,八年来每每泛起思念,都是靠这张相片怀恋的。
夏日的艳阳驱散陈年的霉斑,西樵村的每一块砖瓦都是崭新明亮的。八年前的西樵静谧安宁,回忆无限美好。
龙舟队都是和哥年纪相仿的少年。
红色鲜明醒目,他总能率先注意到哥的身影。哥聆听教练的讲解,因刺眼的阳光而乜着双眸,与今日所看到的疏离感很像,又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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