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二河
“小莫弟弟他……还好吗?”我明知故问,只是为了不引起莫宁怀疑,探探她的口风,愿不愿意告诉我莫寥的真实情况。
“你不是知道了吗?”
莫宁眯了眯眼,“咚”地给了我一个清脆的脑瓜崩,这手劲超乎我想象的大,我捂住脑门,感觉脑花像被撞散的豆腐渣在脑壳里晃荡。
“你能和林彬又回到造纸厂找我,是他告诉你的吧。”
被莫宁毫不留情地揭穿,导致我的装傻成了真傻,我抓了抓缠在脖子上的绷带,可能伤口在结痂有点痒,我越搔越痒,莫宁拉住我,叹了口气:
“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又做傻事。”
从始至终,莫家姐弟嘴里的“送替身”就是一个幌子,“送替身”适用的对象多数是童子命或者是大众常说的“灵异体质“,亦或是替身主挡去一劫大灾,然而对于将死之人而言,“送替身”是毫无用处的。
那天投掷杯茭投掷出立杯大凶之兆,莫寥问题问得很模棱两可,我听上去自然以为是契亲,还奇怪为什么认莫寥当舅舅连老天爷都反对。实际上,莫寥在心里问天公的真正问题是:他能不能救回我的命,老天爷给他的答案是不能,莫寥却偏要救我。
在平合有个习俗是晚辈不能替长辈祈福挡灾,只能长辈替晚辈祈福挡灾,如果晚辈对长辈祈愿,一旦灵验,则会从晚辈的下一辈身上索取。所以莫寥认我当干儿子,从辈分上他就成了我的长辈。
至于莫寥具体怎么帮我续命,莫宁只是简单的一句带过,我也不敢妄加猜测,但是“天谴”从莫寥回来吐血时就开始了,具体表现在莫寥的魂魄越来越不稳,脊椎骨上纹的那道定魂咒逐渐失效,莫宁发现莫寥的症状和他小学时的异常有些相似。但莫寥也采取了一些“自救措施”,就是他在自己的身上写定魂咒,头两天还有效果,然而之后就失效了,即使莫寥在全身都写满定魂咒,依然被附体。
“这样下去小莫弟弟会死吧?!”
“他当然想过有这一天。”
相比起我濒临失控的情绪,莫宁却格外平静,:
“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你死,只有你活着,以你的资源和人脉,总有一天能查清叔叔和妈妈死亡的真相。”
“妈妈?!”
莫家姐弟不是孤儿吗哪来的妈妈!为什么他们妈妈的死也和我爸的死有关?!
我要疯了!他们到底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不仅仅是莫家姐弟,所有人,我身边所有人都有秘密!无穷无尽的秘密,秘密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涡旋,我不停地被卷入其中,晕头转向。
“神子福利院的院长就是我们的妈妈。”
第40章
神子福利院建设于六十年代,神子福利院第一任院长叫梅小红,也就是领养莫家姐弟的梅阿婆。
梅阿婆是地主家的小姐,在那个特殊敏感的年代这叫“家庭成分不好”,她家就把钱都捐了建了个福利院,当时平合重男轻女极其严重,女童生下来不是当场弄死就是丢掉或卖掉,梅阿婆就把这些女童都捡来抚养。
加上当时“破四旧”,平合很多大大小小寺庙害怕在“破除封建迷信”时被砸,也向福利院捐钱来证明清白。因为这些是香油钱,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些孤儿是由神明抚养成长,以及平合话里“神子”是对孤儿的友好说法,所以就取名为神子福利院。
梅阿婆生了个女儿叫莫瑞雪,然而梅阿婆身体不好,生完莫瑞雪就不能生了,她老公嫌梅阿婆生的是女孩又生不出第二胎,干脆就和别的女人跑了,梅阿婆带着莫瑞雪在神子福利院里生活,梅阿婆平日里的经济来源就是靠做手工活的微薄收入,以及寺庙的捐助,毕竟那个年代大家自己都吃不饱饭,更别说还要养一大堆孤儿。
可能心软的神明都看不下去梅阿婆的凄苦,梅阿婆受感应成了童乩,自那以后驱邪、算命、看风水等一系列活动她全都无师自通,而且看事极准。很快梅阿婆就声名远扬,风头甚至盖过林祖娘庙的庙祝林老爷——万万没想到梅阿婆和林老爷还是·“同类竞品”!
还有外地的大老板特地来平合请梅阿婆去看事,有钱人尤其迷信风水那套,家里的风水布置都有讲究,能不能招财进宝、能不能生意兴隆、能不能生意兴旺……比如澳门赌王何鸿燊的豪宅屋顶上就有一只铁公鸡,外界都传闻是因为他开赌场,所以铁公鸡是“一毛不拔”的意思,但也有一个说法是为了添男丁,当时赌王生不出男孩,受风水大师指点在屋顶上安了只铁公鸡,之后就真的生了男孩。
总之梅阿婆从事这些民俗活动赚钱,来维持神子福利院的开支。后来计划生育,神子福利院更是弃儿人数一度达到顶峰,四十多个小孩清一色全是女孩。
那时很少会有人来领养女孩,来领养的人如果是男人梅阿婆又不放心,她怕遇到坏人,要么是领回去给儿子当童养媳、甚至是给自己当老婆;还有更灭绝人性的是拿去配阴婚。
改革开放后,梅阿婆和那些出海的大老板聊天得知,番人(平合话里外国人的意思)很多家庭的小孩都是领养的,生活条件也不错,毕竟人家也不搞配阴婚、童养媳这套封建糟粕。于是梅阿婆就送了一批小孩出去,也好缓解神子福利院的经济压力。
千禧年左右梅阿婆退休,梅阿婆的女儿莫瑞雪成为神子福利院的第二任院长,03年冬日的一个冷雨夜,一对熟睡的双胞胎姐妹和一个尚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男婴,被一辆红旗送往神子福利院。梅阿婆看到这对双胞胎姐妹的打扮和送她们来的车,就知道她们家世绝对不一般。
带姐弟们来的是一名相貌平平、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他给了莫瑞雪一箱子的钱,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走了。梅阿婆给姐弟三人收拾时,发现她们的脖子上都戴有一枚辟邪铜钱,除此之外她们的父母没有给她们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对姐妹睡了两天才醒来,醒来后关于她们的名字、父母、家庭……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于是莫瑞雪就把姐弟三人分别取名为莫安、莫宁、莫寥。
07年镇政府以翻修神子福利院为由强行拆除神子福利院,梅阿婆和莫瑞雪只能把福利院里的小孩子都送养出去。最后就剩莫家姐弟三人,一般领养家庭不会领养这么多个小孩。在08年梅阿婆和莫瑞雪收养了姐弟们,搬进小道西筒子楼,和我当邻居,至此,我们的人生出现交集。
我听完后,摸出脖子上的铜钱问莫宁:
“你说的辟邪铜钱,不会是指这个吧……”
“是啊。”莫宁云淡风轻地说。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被陈雄绑架时我还弄丢了一枚,难怪莫寥说再弄丢就没了,这下我不敢戴了,赶紧扒下来还给莫宁: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还是还你吧。”
“你收着呗,”莫宁莞尔,“别辜负阿寥一片好意。”
我望进莫宁漆黑的眼睛,像一面平静光滑的镜,映出我的脸,正如我看着她时,她、还有另一个她也在回看我。
“那为什么你们姐妹俩可以,”我用手比划了一个交叉的动作,“这样,就是两个魂魄共用一个躯体。”
莫宁抓了抓有些凌乱的短发,面露困惑之色: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总算知道莫宁和莫寥的区别,打个比方,如果莫家姐弟的身体是台电脑,那莫宁的身体就只能单线程操作,莫宁和莫安的魂魄无法同时在这个躯体里运行;莫寥的身体则可以被多个灵体同时附着,并且这些灵体之间可以借由莫寥的身体相互对话,我简直不敢想象莫寥的大脑里有多喧闹嘈杂,每天大脑里都有一堆人在那边说话,怪不得说莫寥异于常人,要换做是我,不出三天我就得疯。
“那只能你回答我了。”
莫宁眼神一凛,莞尔笑道:
“你把我们都忘了彻底,我和阿寥都有些生你的气哦。”
“谢谢你,”我对莫宁,现在应该叫她莫安道谢,“愿意耐心给我解释那么多事。”
莫安扬了扬柳眉:
“不是四眼告诉你,你能发现?”
哈哈,林彬要知道莫安背地里这么叫他,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实话实说:
“我是觉得阿宁有时候,就是有种,呃,我形容不出来的奇怪,就是态度转变得不太自然,但如果不是林医生告诉我,我打死都不会想到是你们姐妹俩共用一个身体。”
“只是你忘记了,你还来参加过我的葬礼。”
“……”
幸亏我和莫安的对话是在大白天进行,不然我是真的瘆得慌。
“我09年出车祸死的,因为我和阿宁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所以我可以跟她共用一个身体,我是灵体,所以可以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阿宁不行,我也和阿寥学过一些小法术,不过我的能量很有限,”莫安坏笑起来,“害人容易救人难,你不要用‘人’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和约束我。”
“那你也是个好人。”或者叫好鬼?感觉这个叫法多少有点冒犯……
“阿寥觉得我性子太极端,他一直都跟阿宁比较好。”
呃,莫寥这未免就有些五十步笑百步了。莫安撇撇嘴:
“说实话,我还挺怕阿寥的,他身上有很多厉害的东西。”
“厉害的东西是指?”
“就是你们说的鬼神。”
好吧,那四舍五入就是莫寥厉害。
“阿宁和阿寥会瞒着你,而我就看心情吧,我在意的人只有他们,”莫安戳了一下我的胸口,“你也算半个吧。”
“……谢谢你的半个在意。”
“阿寥为你改了运,你在工厂里被绑架那一遭原是死劫,他相当于是忤逆天意,必遭天谴,但他体质特殊,所以莫寥的‘死’,是指他自身的魂魄消亡,□□则会成为灵体的容器。”
“我要救他,我去见过小莫弟弟了,现在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附身,他要我还小莫弟弟半条命,但小莫弟弟却让小顾拦着我。”
早知道我就不跟顾还说这事自己偷偷去找莫寥把事给办了,然而换个角度想,也许这一切事态的发展,都在莫寥的计算之中。
目前我正面临一个尴尬且诡异的平票局面:我、莫安、莫寥身体里的东西想要我还半条命给莫寥;莫寥、莫宁、顾还却不希望我这么做。
无论如何最终决定权在我,我说了算。
在被顾还和莫宁发现前,我火速前往小道西敲开莫寥家的门,这次“莫寥”点着蜡烛迎接我,写满符咒的脸庞被火光照得红润,让人不禁联想到神龛里被莲花灯照得一身猩红的神明像。
既然莫安说莫寥身体里有“很多厉害的东西”,或许这个“厉害的东西”早就知道我最终别无选择最终会回来找它。我偷偷把“莫寥”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然而我的视线刚落在“莫寥”脸上,他就转过头来,我赶紧移开目光:
“我该怎么称呼你、呃,您?”
“莫寥”扬了扬眉毛,嫌弃地说:
“你还想要直呼本太子的名字?”
“非常抱歉!无意冒犯!”
我赶紧双手合十对“莫寥”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这个灵体和叫我来找他的又不是同一个灵体,他的声音很有精神,听上去还是个少年,也没有像上个灵体给我带来的压迫感那么强,跟他交流起来让我轻松得很多。
“莫寥”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冷得我一颤,不知道是莫寥大冬天的不穿衣服还是他真的快不行了,“莫寥”用手指在我掌心里划拨了半天,不会真是哪门子皇亲国戚爱新觉罗吧?但这个笔触感觉写的也不像汉字……
“这是你的名字?”
“莫寥”点点头,还有些小得意,用莫寥的脸做出这个表情,居然有种怪异的可爱:
“哼,本太子大人有大量,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认得出来,我允许你叫本太子。”
“不敢不敢!我等凡人怎敢直呼您的名讳。”
这字我是真没认出来,跟画符似的,说不定就是画符,不过他自称“太子”,难道是哪吒三太子?但我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要是叫错就完蛋了,我还是背地里叫他太子吧。
“大仙您快显显神通,救救我干爹吧!”
太子指了指压在桌上的纸:
“上面是需要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后来找我。”
竟然是用毛笔写的,还挺复古,我打开就被震撼到了:这字写得可真好,好就好在我完全看不懂。
“那个,您能不能帮我指点指点?”
“什么啦你是哪里看不懂?你是文盲喔?”
太子夺过我手中的纸,语气和不耐烦的老师教小朋友一模一样:
“认真看认真听,本太子只说一遍哈:活鸡活鸭一只,红伞一把,棺材一口——”
“等等,棺材?”
先不说我上哪里去搞一副棺材,而且棺材那么大,我要放哪?
“对啊棺材,你没见过棺材吗?就是长长的……”
“莫寥”还耐心给我比划解释棺材是什么,我打断他:
“我的意思是,棺材运去哪?”
“运回来。”
“放家里?”
“放家里。”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算了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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