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二河
由于贮存得当,这盒光盘非常崭新,连透明CD盒都泛着干净的光泽,是怕纸质被销毁所以还刻录成光碟做两手准备吗?接下来我面临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这些文件要怎么处理?之前这些证据都藏在棺材里,作为无人知晓的、真正意义上的“秘密”,然而当一个秘密被人知道,无论知道这个秘密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万个人,就不能再称之为秘密。
把这些文件全部搬走?放哪里也是问题,又觉得放哪里都不安全,思来想去还是先放418。至于光碟,不知道是CD还是DVD,我还得找个播放器材放碟片……我记得所里办公室的电脑有自带DVD光驱,应该可以播放碟片。
外面天应该完全黑了,418里没有灯,只能靠走道灯照明,我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我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问莫寥,干爹,我能不能去你家?莫寥冷漠地同意了。
我赶紧装出一副可怜样问莫寥,干爹我能去你家吗?莫寥冷漠地同意了,我厚着老脸和莫寥一起把文件吭哧吭哧全部搬到莫寥家,还点了根香给柜子上的各位神明们问好,尤其重点感谢三太子的关照。
我打算通宵把这些文件看完,光碟的内容明天回派出所用所里的电脑看。
搬完文件莫寥就去洗澡了,莫安帮我一起用手机把每页内容都拍下来,这些文件非常详细地记载了福贵园在全国各地多处地产开发背后触目惊心的权钱交易,背后涉及到的人员之多事件之复杂完全超出常人想象。
当年我和我爸关系有点一言难尽,我不知道这算叛逆期,还是对父权意识的觉醒,我一直认为他对这个家缺少关心和陪伴,这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时至如今我才了解父亲这番无言的壮举……
“这才看了几份你就开始偷懒了?”莫安用文件“啪”地拍了下我的脑袋,“我可不想通宵。”
“你可以先睡啊,我自己看就行。”
这时莫寥洗完澡回来,头发都不吹就直接往床上躺,经过我时他身上冷却的水汽渗过我,我打了个寒噤:
“你好歹也吹吹头发吧,不然老了以后、都不用到你老,过两年就会偏头痛。”
莫寥鸟都不鸟我,躺在他那张封印僵尸似的单人床上睡觉。莫安解释道:
“他为了看护你昨天一整个晚上都没睡,早上你被魇住也是他在做法帮你醒来……”
“别吵我。”
莫寥缩在被子里,没好气地打断莫安的话,莫安会心一笑,朝我无奈地耸耸肩,用口型示意我:他害羞。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把我也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是莫寥,他对我好会让我有种“承蒙皇恩”的惶恐。
为了不打扰莫寥,我和莫安都不再说话,所以房间里变得十分安静,只有纸张被轻轻翻动的声响。文件里的信息量庞大得令人触目惊心,不仅涉及到地产开发,还涉及到众多商业、工程领域,我很疑惑我爸究竟是从何种渠道获取这些信息的,除了莫瑞雪,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协助他们调查?
而且我很明白,这一条庞大的黑暗交易链绝对不是单单靠这些白纸黑字的文件就可以连根铲除,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是毫无可能,想必顾成峰也是对我爸和莫瑞雪有所忌惮,才会杀人灭口。
阅览过的文件逐渐堆积成山,我和莫安的精力也慢慢消耗耗尽。我记得上一次浏览如此海量文字还是在阅读初高中生必读文学名著篇目,看的字太多都快不识字了,只觉得是黑色符号在白纸上整齐有序地爬行,显然莫安也跟我半斤八两,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跟烟熏妆似的。
“休息会吧。”莫安对我说。
“我同意。”
我话刚说完,莫安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到莫寥的电脑椅上——这是这间屋子里除床铺以外最舒服的地方了,莫安“友好”地建议我:
“你可以和阿寥挤挤。”
我斜了眼背对着我的莫寥:
“还是算了吧。”
莫安揶揄我:
“他可是你干爹,跟干爹还客气什么。”
问题是在于干爹不干爹吗……莫安原形毕露后和莫宁的性格真的差太多了,不仅是性格,还有身上的气质,哪怕她们是用同一具身体,只要交流两句也能轻易辨认出她们的不同。不过这真的不算人格分裂吗?如果用人格分裂来解释也是勉强可以解释得通的,我忍不住问莫安:
“无意冒犯,但我想问问你们怎么切换灵魂,就像游戏账号一样退出再登录吗?还是某个灵魂想出来的时候直接顶号?”
莫安并不正面回答我:
“怎么,想阿宁了?”
呃,怎么莫安还会读心……我窘迫地搓搓手搓搓脸搓搓鼻子,莫安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和莫宁也很不一样,也可能是我对莫安心怀怨怼,每次看她笑心都会绊一下,不像莫宁笑会带给我惊喜让我心跳加速。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等这些事情全部结束了,我们——”
莫安很严肃地说:
“还没有到来的事情就不要去做假设和打算,如果抱有太大期待往往会事与愿违。”
知道了知道了,翻译过来就是别立flag呗。我撇撇嘴,趴到桌上小憩,差点眼皮一耷拉要昏睡过去,赶紧依靠顽强的意志力清醒过来继续看文件,到后面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泥浆了,就想着去抽根烟清醒清醒,结果一摸口袋发现烟没带出来,我锤了锤脑袋,说:
“还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想通,我刚来平合的第一天,住宾馆时看到了我爸,还有在所里值夜班睡觉时也看到了他,但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当你意识到那并非是‘真实’后,自然就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世间万物本无相。”
“师父别念了,懂了懂了。”
莫安不继续看文件,但也不睡,就是坐在电脑椅上监工我,我被她看得坐立难安。如今我也没必要和她客套,有话直说:
“你如果想要睡就睡,还有精力就来帮我拍文件,一直盯着我看不别扭吗?”
莫安摆摆手,无情地将我抛弃:
“那我回去睡了,再见。”
等我看完后天已经亮了,我站直身体狠狠地抻拉关节,听到身体各处发来哔哔卜卜如同肥皂泡沫破裂的清脆声响,忍不住发出惬意的怪叫:
“哎哎哎嗯嗯呃——”
等下,莫寥还在睡呢!我立刻闭嘴,惊恐地扭头:还好,莫寥还没醒。他从昨天上床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不会在梦中驾鹤西去了吧……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要去探莫寥的鼻息,手才伸出一半,莫寥诈尸般地回光返照,眼皮一掀两颗黑黢黢的目珠盯着我,吓得我赶紧手背到身后去:
“早!早上好!你醒了?”
“你没睡?”莫寥的眉头轻微地皱了皱。
“是啊,刚看完那些,”我指了指堆积在桌上和地上一摞摞凌乱的文件,“我现在要回所里看看光碟里的内容。”
“你先休息。”
最怕莫寥突然的关心,我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我不累……”
“我的电脑可以播放,密码000000。”
既然莫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也好,少跑一趟何乐不为。莫寥并未再对我做出其他指示,下床出去外面洗漱了。
我还是头一回用莫寥电脑,之前看他的电脑屏保就猜测过他是不是爱打游戏,果然输入简单粗暴的待机密码后,满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游戏图标——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奇妙。不过也确实,莫寥这个年纪的男生哪个不爱玩游戏的,他那种冷冽迫人的气场总会让我忘记他其实才十八岁。
我将光盘放入主机自带的播放光驱中,有点担心这张十年前的光碟能不能读取得出来,啊,可以,这还是张DVD。
莫寥的电脑性能很好,短暂的加载过后,画面里出现一名身穿整齐警服、年纪不大的男人——正是我的父亲林智勇。
我有瞬刹的恍惚,那些一去不回的光阴,就像钝一支箭矢一点点磨穿我的身体,都说时光可以抚平一切伤痛,但我始终坚信有些事情是时光带不走的,看似结痂愈合的陈伤猝不及防地被揭开,露出这道崭新的、血淋淋的创口,我始终还像昨日父亲离开时那个愤怒、茫然、绝望、无助的十八岁少年,即使我和父亲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但我知道自己始终无法成为他。
影片中的父亲坐得笔直端正,双手平放膝盖上,背后是一面雪白的墙,表情平静地看着镜头,随后他微笑着喊我:
“小勇。”
“爸?!”
我爸竟然在跟我对话?!他竟然在视频中和我对话!我差点一脑袋扎进屏幕里,激动得止不住地全身颤抖,原来我爸没死!
“爸!你在哪里!”
“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
“想必你拿到这张光碟的时候,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离开,我下面这番话,与这个案子无关,是说给你听的。”
父亲低下头搓了搓脸,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知道爸爸嘴笨,不会说话,幸亏长得帅又能唱会跳才追到你妈妈的。我在结婚那天就对丽君说过,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娶到她。”
父亲提起母亲,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后来有了你和小妍,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父亲,尤其是你,你是哥哥,所以平时对你比较严厉,你如果记恨爸爸……”父亲嬉皮笑脸地扮了个鬼脸,“那也没办法啦。”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活泼的父亲,这是我从母亲口中才能了解到的父亲。
“开玩笑开玩笑,我虽然不相信有来生,但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再当一次你爸,下一次,我一定要当个负责任的好爸爸。”
“既然你能找到这张光碟,想必你也找寻到最后残酷黑暗的真相,不知道你有没有也成为一名警察?你总说长大后不想像我一样当警察,觉得我一点都不帅,但我想,既然你能看到这段录像,应该也从事相关的职业吧。”
父亲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像松一样苍劲笔挺,立在原地,郑重地说:
“我相信此刻在看这段录像的你能够明白,纵使仅是蜉蝣撼树之力,有朝一日也能为蜉蝣所撼动,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我没能完成的事情,希望你能够继续下去,你这个年纪应该也不想听爸爸讲什么大道理了。这段录像,看完你就销毁吧,如果让丽君和小妍看到,她们肯定会难过。小勇,你能够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骄傲。”
父亲的目光坚定肃穆,举起手庄重地向我敬了个礼:
“310989号林智勇,汇报完毕!”
第64章
我把光碟收回CD盒,郑重地放到外套内侧的左口袋,让它紧贴着我的胸口。积年累月痛苦和迷惘在我的心脏上蚀蛀开一个空洞,曾经母亲的眼泪,妹妹的哭闹,让我怨恨怀疑过父亲,但更多的是不解。
得到答案的我,从今往后将不再茫然,只是从未设想过自己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父亲的肯定。原来早在十年前父亲就知道,我最终会踏上寻找他的路途,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他。
我从电脑前起身,一转头,不知何时莫寥正悄无声息地坐在桌边,吓得我天灵盖差点掀起来:
“你你怎么坐在这里!”
莫寥平静地反问: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坐在这里?”
呃,说得也是喔,不该这么问莫寥的。我把桌上的文件抱起一摞,莫寥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放回棺材里,思来想去还是放棺材里最安全,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人发现,继续放着应该也没关系,又或者更极端些,反正我已经有备份,干脆把这些证据全部销毁一了百了以绝后患。不过烧掉这个处理方式有点极端了,我还是需要参考一下他人的意见:
“我想把这些文件烧了,你觉得呢?”
“随你。”
莫寥的回答有种薛定谔的敷衍,我真心没搞懂:
“……你是随口说的还是真心觉得要烧掉?”
“问问我姐吧,”莫寥把抽纸塞进我怀里,“在此之前,先把你的鼻涕擦擦。”
我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脑仁发酸:
“我没哭。”
莫寥点点头:
“是,你只是着凉。”
我给莫安发消息她还没回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敲门怕打扰到他,于是我把手头的照片用图片转文字的方式全都扫描进文档里。十年过去,这些名单上涉及到的人员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我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一个刚看到的名字查询,如今已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
怎么说呢,也意料之中。
“你去休息,我帮你录。”
我想缓和气氛,与莫寥开玩笑:
“照片都在我手机里,你可别拿我的手机充Q币啊。”
莫寥白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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