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第126章

*

亨利的父亲名叫托尼，他对儿子从小就寄予厚望。

“在我出生的那天，我父亲就抱着我宣布：有一天蒂埃里会为法国国家队效力。”亨利微微低着头说，像是陷入了某种很浅的回忆，“你知道吗，乔乔，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反复宣讲这个预言，所有人都对他烦得要命。”

乔纳森静静地听着。

“有一次，我父亲超速驾驶被警察拦了下来，那警察让他出示证件，而他做了什么呢？他朝着警察大吼：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蒂埃里·亨利的父亲！”说着说着亨利无奈地笑了，“那时候我才13岁，甚至没进克莱枫丹学院。”

在这之后，亨利又说了很多他小时候和父亲的事，一个热衷于按照自己计划规划儿子人生的、有野心但粗鲁的父亲形象在乔纳森心里被勾勒了出来。

“把我培养成超级球星就是他一早给自己定下的使命，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亨利继续说，“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灌输‘只准成功’的思想，那时候我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想法，或者说，所有孩子在那个年龄都不会想自己20年以后会怎样。但我不是，我被规定好了只准在足球这一条道路上前进。”

是这样的。

乔纳森用指甲掐了掐指腹，他想，与其说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球星是小时候亨利的抱负，不如说是他父亲托尼的抱负。

像这种自己在某个领域没能获得成功便把全部希望寄存在子女身上的家长不在少数，或者可以用很多来形容。

“父亲对我非常严格，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成功。”亨利长出一口气说，“就在我们解散前，我主动给我父亲打了电话……你知道的，乔乔，我们刚刚进了决赛！我很兴奋，想要和父亲分享这份喜悦。但是，他还和我小时候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沸腾的岩浆瞬间冷却。”

说着，亨利双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托腮，转头看向乔纳森。眼神深沉。

“我父亲从来没有夸奖过我，我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达不到他的标准。”他说，“曾经有一次，我在一场比赛里进了5个球。但是你猜他对我说什么，他说：蒂埃里，你错过了好多机会，你不应该犯这种错误，你本可以进更多。”

乔纳森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现在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要听着，他有充分的时间来组织语言。

“今天就和那天一样。我打给他，告诉他我们进决赛了，我们要去伊斯坦布尔了。我想问他要不要一张门票，我希望他能再现场见证重要的时刻。然而，我父亲对我说：你应该感到羞耻，蒂埃里。你被小你那么多的孩子抢走风头，你把进球的机会让给他，你是个前锋，你的分享精神用错了地方。”

什、什么？

看着乔纳森一瞬间呆愣的表情，亨利笑了：“是的，他没有祝贺我们进决赛，没有夸我的表现。他说，我不应该让你出风头，不应该把球传给你。他说，我让他失望了。”

其实乔纳森猜到他父亲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是这个，这个太超过了。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对外夸奖孩子对内贬低孩子？并且他明明为儿子感到骄傲，怎样的原因才让他说出你让我失望这种话。

老天。

乔纳森本以为自己看过很多书，对人的心理足够了解，但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太浅薄了。

他搞不懂亨利父亲的动机，内在推动力，他只觉得伤心。

几乎是瞬间，乔纳森朝亨利扑了过去，他强行钻进亨利怀里，然后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拥抱。

非常用力。

“Titi……”

说实话，亨利想到乔纳森会抱他，毕竟这孩子是个‘拥抱怪’，但他没想到的是，乔纳森会用这样一种冲动且强势的方式抱过来。

看着怀里多出来的红色脑袋，亨利心情复杂。

要是放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对方，因为他非常非常非常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拥抱。再早一些的时候，他还在摩纳哥效力那会儿他就不太明白这个，每当看到队友们互相拥抱，头碰头，皮肤挨在一起，他总会觉得难以言说的别扭。

后来他逐渐想明白了。

因为他的童年，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成长在一个不善于对家人表达爱的家庭。这导致他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下意识地排斥亲密接触。唯一区别他和他父亲的，是他比父亲更善于假装。

蒂埃里·亨利总能假装成开心、快乐、与人交好的样子。

这种情况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嗯，持续到乔纳森加入俱乐部。

第一次见到主教练口中的天才小孩，亨利表现得非常礼貌，完全是人们心中的完美形象。但他没料到，这个一头红发的小萝卜头像团火一样横冲直撞，并且格外热衷于跟人拥抱。

他不适应，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久而久之他开始习惯于接触，拥抱，换句话说，他就这么被乔纳森给同化了。

那感觉很好。

就像生活在童话里，亨利逐渐向队友们展示真情流露的一面。

直到刚刚。

和父亲的通话打破了美好的幻象，他再次陷入了曾经的怪圈——永远不够好，永远达不到父亲的标准，永远不能让父亲爱他。

有人说，很多人要用一生去治愈不幸的童年。

亨利觉得他就是这样。

而他……

“咻——”

一声很小的吸鼻子声音把亨利从自我厌弃中拽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乔纳森竟然哭了。

“嘿。”亨利拍拍乔纳森的后背轻声安抚，随后他轻笑，“瞧你，明明说的是我的事，怎么把你给搞哭了。”

乔纳森又抽了抽鼻子。

“我在为你委屈。”他蹭了蹭亨利肩膀，然后突然直起身，和亨利面对面，接着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亨利的脸，“Titi，接下来我要对你说的话很重要，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说。”

嗯？

亨利有些不明白，但他还是点头。

“你想说什么，说吧。”

然后他就听见乔纳森用格外庄重的语气对他说：“蒂埃里，你是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球员。一场比赛进5个球非常了不起，我为你感到骄傲。今天的比赛你是绝对功臣，如果没有你，阿森纳不可能走这么远。”

在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之后，乔纳森深呼吸。

“再说一遍，你是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记住，我爱你，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好，你优秀，你对球队做出贡献，我爱你仅仅因为你这个人，Titi。”他说，“而我相信，更衣室里还有许多人也都爱你，你值得这些爱。”

亨利的瞳孔剧烈地摇晃起来。

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

就连心理医生都没有。

而乔纳森一直在说，就像是要把这些年他从父亲那里亏欠的一口气全都补上那样。

亨利终于主动拥抱了乔纳森。

很用力地拥抱。

“谢谢你。”他说，“我也爱你。虽然你是个抱起来没完的小火球，偶尔会让人感到厌烦，但我仍然爱你。”

过了一会儿。

“差不多了乔乔，该起来了。”

“不。再抱一会儿。”

“……”

“现在真的该起来了。”

“不。再抱一会儿。”

“……”

“乔乔，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回乔纳森终于放了手，他站起来退后，微微低头看向亨利：“你脸色还是不太好，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亨利摇了摇头。

“不用了，跟你聊过我好多了。”他说着把乔纳森的背包递过去，然后挥挥手，“回家吧，今天你也被踢得不轻，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不，后天见。”

乔纳森重重点头。

*

告别亨利后，乔纳森回了家，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件事，心情颇为沉重。

“波波，还有大家，我回来了！”

没想到一进家门，打开灯，他就看到丹尼斯·坦普曼坐在他的沙发上，还懒洋洋地跷着腿。

“呦，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鬼混了？”

乔纳森：……

这话说的。

第98章 您的学生正在踢欧冠决赛

假如生活是情景剧的话, 那么此时一定会响起观众的笑声。

不过比起那些，乔纳森显然有更好的回应：他的小狗从坦普曼头顶越过欢快地叫着扑进他怀里，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欢迎他回家。

“波波！”乔纳森用自己的鼻子抵着小狗湿漉漉的鼻子, 抱着他转了好几圈，直到有些发晕才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可真是——太温馨了。”

丹尼斯·坦普曼仍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假笑着拍了拍手, “我假设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乔纳森。”

“我听到了，丹尼斯。”乔纳森捡起地上的网球和波波玩，抽空回答经纪人说：“我没有去外面鬼混, 我只是在俱乐部和Titi多聊了一会儿, 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Titi？亨利吗。”

“嗯。”

“你们都聊了什么？”

“关于比赛的一些事。你知道的, 这是我们头一次进军欧冠决赛。”乔纳森终于给了经纪人一个正面的眼神, 他没有把亨利情绪崩溃的事说出来，事实上, 即使现在面对的是温格他也不会说的。

“这么着急过来, 有什么要紧事吗？”乔纳森问。

“嗯哼，也是关于比赛的事。”坦普曼对亨利不感兴趣，也没再多问。他伸了个懒腰把翘在茶几上的腿放下来，说道：“你这次表现太好了，好多家企业都来找你寻求合作。”

“很多家吗。”

“对。比如百事可乐。”坦普曼说着拿出记事本, “比赛刚结束他们就给我打了电话，用得还是特快通道。听那边的意思，他们想跟你签两年合同，250万美元的代言费。并且除英国地区外, 肖像使用权和拍摄宣传片不算在其中。”

乔纳森想了想：“这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呢。”

“没错。不过明年夏天就是世界杯，现在你表现这么亮眼肯定会进国家队, 要是等到明年，再加上其他竞争对手的邀约，可就不只这个价了。”坦普曼在指尖转着圆珠笔轻笑道，“算起来，是他们赚了。”

“这个条件我们也不赔。”乔纳森笑起来，“250万的代言费，比行情高了不少，更别说区域肖像权和宣传片还是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