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第215章

“不，不是。”

“我还没有说完我的猜测。”

“用不着。你没到这个阶段，不可能猜得到。”皮雷有点烦躁地摆了摆手，把烟屁股按在地上, 然后脚后跟用力捻灭, “你甚至不能理解。”

“试试看啊。”乔纳森耸耸肩, “跟我说说吧, 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罗伯特·皮雷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只是在想, 我的职业生涯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他说。

说完这第一句话, 皮雷像是一下子轻松了，不等乔纳森做什么反应，他又接着说道：“我现在开始能感觉到那种，那种身体跟不上思想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乔乔, 就是那种——”

“比如说你回撤中场，把球转移给我，但身前有防守球员，所以我们要打配合, 你往前传，我穿插跑位。”

乔纳森跟着皮雷的描述点头。

“我们在训练场上做过很多次……”

“是的！”皮雷抬高声音, “我知道我应该跑到什么位置，我也知道我应该怎么规避对手，但我很难做到了。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儿，皮雷就像一个刚开始只是有点松的水龙头，在尝试调整好的过程中偶然打开了一下，之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水龙头变成了瀑布。

“每个超过30岁的球员都讨厌这个，我有过心理准备，但我总觉得我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30岁算个什么，我还能踢。”皮雷深呼吸，“但我错了，我不能。我想踢，我想在场上奔跑，但我的腿，我的肺告诉我不行。”

老实说，乔纳森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但他能理解。

想象一下，当你上场，你想要帮助球队，想要踢出一场好球，但你的身体不允许你那么做。你每跑一步腿都在颤抖，肺里有血腥味不断产生，你告诉自己快动起来，但你的身体宣布罢工。

天……

乔纳森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这会有多难啊。

“我做过测试，乔乔。测试我现在还能在场上踢多久，像以前那样踢。”皮雷把手肘拄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看向乔纳森，“58分钟。是的，58分钟。这就是我能维持自己高效的全部时间。”

人生中第一次，乔纳森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好在皮雷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所以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博格坎普。”皮雷说，“丹尼斯他，他一直就是，怎么说呢，他心态很好，是我们这一批球员里最好的。”

说着皮雷突然笑了起来。

“那天他宣布赛季结束要退役，你恭喜他开启人生新篇章，我看到他在笑。他是真的很期待新的生活，我为他高兴，真的。但到了我自己……”

后半句皮雷没再说了。

他站起身，拍拍乔纳森毛茸茸的头顶：“我不确定我心态能不能稳住，但这应该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后几个赛季了。”

“等我走了，记得想我。”停了几秒，皮雷哧哧笑着补充一句。

再次揉了揉那个手感很好的脑袋后，法国中场离开了楼梯间。

“跟你聊天很棒，谢谢你，无处不在的乔乔。”皮雷背着身挥挥手，“快回房间吧，早点睡，晚安。”

趁还拿得动，多拿几个奖杯吧

乔纳森愣了一小会儿，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从台阶上爬起来，然后顺着皮雷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罗伯特！”

走廊里，两人相隔差不多10米的距离，皮雷回头。这好像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听见乔纳森直接叫他的名字。

“什么事？”

乔纳森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忽然换了种形式：“……我本来想说，罗伯特先生你还能踢，不用担心，再来3、5个赛季不是问题。但我一瞬间又觉得，那样说好假。”

皮雷看着他。

“丹尼斯先生下个赛季不会再陪我们了，或许你在未来1个赛季、2个赛季也会走，帕特里克也是，Titi同样。或许再多过几年我也会离开。任何事情都有开始有结束，而我们的结束不是终点。”乔纳森说。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皮雷。

最终，他站在皮雷身旁，拉住了皮雷的手。

“很多年以后，我们重聚，像现在这样，我们并排走过曾经的路。荣誉室里有我们一起捧过的奖杯。你会看到2003/04赛季的无敌之师，2004/05赛季的欧洲冠军，还有——”

乔纳森抬头，对着皮雷笑弯了眼睛。

“——还有2005/05赛季的三冠王。”

“想象一下，那有多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乔纳森的脸，听着乔纳森描述的未来，罗伯特·皮雷的呼吸停止了。

过了好久，皮雷长出一口气，他把积压在胸腔里的负面情绪全部吐了出来。

“嗯，趁着还拿得动，多拿几个奖杯吧。”法国中场说着快速拥抱了乔纳森，“这次真的要去睡了，谢谢你，臭小孩。”

乔纳森挥挥手。

“那我也回去了，晚安，罗伯特先生。”

*

这天晚上，乔纳森睡得不太安稳。

皮雷的想法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到了职业生涯末期的球员们心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导致第二天早上他行得特别早，闹钟还没响他就睁开了眼睛。

时间非常宽裕，乔纳森慢慢让身体适应，他冥想了一会儿，又拉伸了手臂肌肉，最后去痛痛快快冲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他接到了凯文的电话。

“嘿，凯文。”乔纳森说着来到洗手池前，开启免提，拿出牙刷准备洗漱，“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休息日，你起得好早。”

“哈-哈，我又不是每次休息日都瘫在床上的懒狗。”凯文‘嘟’了一声说道，“说回正事，乔乔，我有事要和你说——”

“好啊，你说，我听着呢。”

“我被国家队征召了，哦，是青年队。那边的教练希望我去报到，参加明年的u17世界杯。”凯文·德布劳内用最简短的话概括了整件事。

“哇！那太好了！”乔纳森特别为凯文开心，“恭喜你！现在是青年队，未来就会是成年队，说不定我们会在大赛上相遇！”

“是的，是的。”凯文笑了笑，他就知道乔纳森会是这样的反应。对他来说，他早就期待自己能真正踏上职业赛场，和乔纳森见面。

“但现在有个很紧迫的问题。”凯文停了片刻，说道：“我明天就要回比利时，家里怎么办？”

波波，猫咪一家，鹿，还有花园里的其他动植物。

他们谁来照顾？

“噢，这个。”乔纳森一拍脑门意识到了问题，他想了想，“这样，你把钥匙给戴安小姐吧，她认识我经常联系的清洁人员，还可以来照顾波波。”

凯文顿了顿。

“真对不起，我要是早知道会被征召早一定就会和你商量。”他说。显然他对自己临时要回国的事情非常内疚。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凯文。”乔纳森安慰他说，“而且这不是什么大事，相信我。家里很好，波波很聪明，他知道该怎么办，不会有事。”

“……好。”

凯文又停了几秒：“你们决赛是后天晚上对吗？”

“嗯！晚上8点45！”乔纳森拿着牙刷和手机在屋子里来回转，似乎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不走走路就会难受那样。

“那好，等我到了比利时，一定找机会看你比赛。”

“不用这样，凯文。”乔纳森对着窗户给自己弄了个牙膏沫胡子，“你也是要去比赛的，好好休息。”

“看你的比赛本身就算一种休息。”凯文一本正经说，“而且我还有个好办法能让身体快速恢复。”

“嗯？”

“很简单，就是你把自己摘出来，让思维飘起来。”凯文开始分享他的经验，“我不确定我说的准不准确，总之就是——你要把自己代入上帝视角。”

乔纳森停住了手上的活动。

代入，上帝视角吗。

似乎有点道理。

不过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好像是一种现象，乔纳森记不清了。

“我试过很多次，在脑子里，你可以从空中角度看到你自己，你和你的身体是分开的。”凯文继续说，“听上去有点可怕对不对，但是没有思想的干扰，你的身体就能更好更快地恢复。”

呃，这就听上去没什么道理了。

凯文猜到了乔纳森的态度，赶在乔纳森找到合适的说辞拒绝前，他先开了口。

“不信你可以试一试，成功最好，不成功也没什么坏处。”他说，“不过别告诉别人，这可是我原创的，我只告诉你。”

乔纳森笑了。“好好，我不告诉别人。”

“记得去试试看。”

“嗯！我会的。”乔纳森答应了下来，毕竟是凯文的心意，试一试吧，说不定未来能派上用场，“我该去热身了，回头见凯文！”

“Bye.”

挂断电话后，乔纳森整理好自己，离开房间准备去热身。结果刚出门，就意外和助理教练普里莫拉茨撞了个满怀。

“嘿博洛，怎么慌慌张——”

不等乔纳森说完，博洛·普里莫拉茨抓住了他的胳膊，非常用力的抓住，同时脸上满是紧张。

乔纳森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

助教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头。

“出事了，乔乔。”普里莫拉茨润好嗓子，对乔纳森说，“是维埃拉跟亨利，他们两个出事了。”

*

几分钟后，乔纳森和助教赶到了一楼训练室。路上，他大致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小时前，维埃拉和亨利约着一起锻炼，结果两个人发生意外，一个旧伤复发，另一个扭了脚踝。

“我不太清楚是谁先受的伤。”普里莫拉茨紧绷着身子，“但我听说是维埃拉先感觉到不对劲，然后他停下来大叫，亨利担心他，想去看，但是这酒店提供的机器有点问题，他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启动了，他没站稳，也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