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那东西表现得颇为兴奋,这是在他观察期间没有发生过的情况,属实让人在意。
他的速度非常之快,没过多久就赶上了对方,路远寒打着应急光源,看到卵中之物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从覆膜下发出了咕哝声,似乎对里面的东西极为渴望。
“嘶…银杏……!”
它尖声嚷嚷着,狭长的尾巴又舒展了一点。
路远寒转过了头。从模样上看,这应该是个杂物间,挤在工作区域内一个相当不起眼的角落,甚至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出来,要不是那颗卵临时起意,他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房间。
门后有什么东西,能让它如此趋之若鹜?
路远寒的视线落在了门把手上,杂物间没有安保装置,倒是可以直接破坏门锁,闯进去一探究竟。除了工作以外,他来水生区就是为了调查情报,自然不会放过眼下的机会。
他缓缓往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路远寒猛地一个侧踢,在那剧烈的撞击力道之下,整个锁头应声而落,险些砸到了底下看热闹的爬行生物,引得它往旁边闪去,像是又压低声音嘟囔了些什么。
路远寒推开了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具放了不知道多久,已经干瘪如枯骨的尸体。里面空间狭窄,而那具尸体和各种杂物挤在一起,肢体被扭成了怪异的模样。
他很快判断出,死者应该是一名研究人员。
对方身上披着某种老式的白色防护服,到处覆满了灰尘,手下还紧攥着什么东西,从那扭曲、惶恐,僵死在面部的肌肉线条之下,隐约能看出他在生命最后一刻癫狂错乱的精神状态。
路远寒注意到了他的工牌,上面写着“第九实验室高级专员·赫伯特”的字样。
他动作一顿,俯身将那人的工牌捡了起来。
第151章 亲爱的饲养员(16)
虽然从死状来看, 这个叫赫伯特的高级专员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至少得以年为单位计数。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权限是否已经被取消,但拿着一张或许能打开中央控制室的通行证, 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路远寒擦下表面的灰尘, 将那张工牌收好。
他又将视线投回了尸体身上,试图从中搜查出能派上用场的情报。
首先是那张脸,死者神情惶恐, 嘴唇大张, 一看就遭受到了某种怪异、不同寻常的经历, 才会表现出与身份不符的慌乱来。
其次是他的口袋。
路远寒注意到, 那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 具有极强的诱导性,以至于那颗卵急切地攀了上去, 不过转瞬就钻进了缝隙下, 将衣物撑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团块。
他俯身蹲了下去, 谨慎地用工具挑开衣物边缘, 视线顺着手下动作往里探索, 露出被未知生物紧扒住的东西——
一支空了的试管。
路远寒眉头皱起,将试管和正往管壁下挤着的卵一并取了出来。原本用于分类的标签事先被人撕下,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以及干涸在玻璃上的痕迹。
既然这支试管出现在了工作区域, 那就说明它对实验室必然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研究意义,也许是他们研发的某种药物,又或者是什么生物诱导剂。
若非如此, 那只小怪物也不至于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 就像一条见到骨头的狗。
不管那残存的成分是什么, 路远寒都不打算以身试险。
面上的过滤装置帮他阻拦下了绝大部分通过空气、飞沫等途径传播的污染, 即使遇到生化病毒,也能为他争取到一定的余裕。
就在这时,他看到卵壳外部的那层黏膜被挤压得越发狭长,簇拥在蒙着层灰尘的玻璃下,几乎缩成了一条线,里面的生物竭尽全力,费劲地从打开的嘴巴下伸出舌尖,试图撑开阻碍着它舔上管壁的薄膜。
不得不说,它还真是相当顽强。
路远寒盯着它看了一会,便继续往下搜查。死者手中紧攥着一本记录册,至死都不肯放开,那东西想必对他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要将那本记录册从赫伯特手中抽出来,而不损坏尸身和纸张,颇费了他一番力气。路远寒将已经褶皱的册子在手下摊开,杂物间的灯光被他肩膀挡了大半,朦胧的黑影落下,像是原本就覆盖在字迹上一样。
他微微侧过头,看清了上面记述的内容。
“尽管我上个月刚得到了部门颁发的特殊贡献奖,被评为一等研究员,但博士让我们照看的实验体真是太惊人、太不可思议了……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品种。”
“比起其它畸变物,‘它’的性情更狡猾,具有不低的智力,甚至会在扩张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统治区,有时候简直就像人类一样。”
“刚诞生不久的时候,‘它’融合了许多怪物,将那些血肉转化为成长所需的养分。对于其中一部分生物,‘它’表现出了厌恶、抵抗的情绪,而栖息在各个区域之间的大多数实验体,则都被‘它’支配。”
“整个项目就像是为‘它’打造的游乐场一样。”
“我不知道博士有没有向总部申请过风险评估,然而看着这样一个非人之物逐渐长成区域性危害,确实是种震撼的体验。到了后期,‘它’甚至能在一定范围内篡改人类的认知,制造出不存在的现实。”
“博士说,那是‘权柄’。”
“他在尝试着人为制造权柄,就像伟大的主将祂的力量分赐下去,构成了我们已经掌握,或者尚未可知的时空、科技、神秘……甚至是一切物质存在并运转的规律。”
“我被吓坏了。这真是个疯狂的计划,那岂不是造神吗?”
“然而细想之下,博士的想法也并非不能理解,要是计划能成功的话,必然是突破性的重大进展——我们完全有可能开创出一个新纪元!”
“不过这条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走下去注定会非常坎坷,就像在一片茫茫黑暗中摸着石头过河。”
“在我个人看来,神是全知全能的,至少不会对能威胁到祂的事物有所畏惧,而‘它’——我们培育出的心血之作,非常抗拒水生区。有理由猜测是‘它’身上的冷血动物特性在作祟,‘它’在幼年期融合的基因起着主导作用,那一部分血脉决定了‘它’自身不能产生足够的热量来抵御寒冷,只能在温暖、潮湿的环境下活动。”
“这是一个让人遗憾的发现,我们的造物并非完美无瑕。”
“好在博士说了,这个实验室只是计划试点之一,他还有很多备用方案,要是为‘它’提供和同类彼此竞争、厮杀、融合的机会,或许能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新变化。”
看到这里,路远寒已经抿紧了唇。
他快速消化着刚才获得的信息,从前半部分的内容来看,这似乎是在实验室最初建立之时,一名研究员留下的手记。
从这份手记中可以明确一点,那种统治着爬行动物区的力量确实存在,甚至还是整个项目的中心。
而且从赫伯特的记述来看,‘它’不能干涉水生区,还有极大的可能畏惧寒冷。掌握对方的弱点之后,一切就将变得不同以往,那意味着他可以采取手段,遏制对方的行动。
——甚至是杀死实验体。
路远寒垂下视线,扫了一眼赫伯特已经干枯僵死的尸体,不禁有些疑惑,这个项目到底进行几年了?现在的杜菲尔德博士,是否就是手记中提到的那位博士……还是说一切只是在前人基础上的沿袭?
要制造权柄,这确实是个开创性的想法,只不过以路远寒目前经历过的事来看,‘它’的力量还没有到那种足以为之升格的程度。
这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让他想起了前一个任务。
在警卫的脑海中,他看到了制造意外的凶手,遍及整座萨格里尔斯之城的菌丝、孢子,不过是被人工培养出来的一个新生儿,只知道按照本能进食,从而控制了全城的寄生体。
那时未能揭开的谜底,直到现在才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就像是无意间窥到冰山下错综复杂的庞大根系,让人为隐藏在背后的真相着迷,同时又感到深深的、不寒而栗。
所谓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路远寒不由得心跳加速,他的指节快速划动,又往后翻了几页,略过大量赘述无用的内容后,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的情报。
“事实上,谁都没能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那时的无心之举救了我一命。”
“是的,我手上有少量抑制剂,即使博士在最初的观察期过后,就下令将它们全部销毁,我还是保留了一部分,毕竟每日每夜都要与毫无人性的怪物为伴,说不恐惧,那是不可能的。唯有将能伤害到‘它’的工具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才能感到少许安心。”
“我将最后的希望藏在了水生区,它无法侵入这里,愿那份抑制剂不会有用上的一天。”
“……”
“天啊!那些实验体已经无法满足‘它’了,就在前几天,‘它’掳走了新来的研究员,似乎是想模仿我们的行为,以人类为样本进行观测。”
“没想到在生物工程部干了这么久,还有反过来被实验体研究的一天。”
“对于此事,博士的态度非常无所谓,甚至认为这是‘它’学习能力的一种表现。‘它’需要多少观察样本,就会有多少个倒霉的受试者被调到这里来,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毫无所觉,成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巡查员,或者说——活体样本。”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跟那些猴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是说……就算有再多的贡献,又有什么用呢?恐怕整个总部的高级专员加起来,在博士眼中也比不过实验体的一根毫毛。‘它’要是真的想对我下手,绝不会有人为我提供任何帮助。”
“何等悲哀的命运,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能死在自己的岗位上。”
路远寒不禁想道,作为高级专员,显然,赫伯特的岗位并不是一个小小的杂物间。但他死了,就死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
他没有理睬垂头丧气爬上胸口的生物,继续看了下去。
“……该死的,他们竟然派出了一支执行小队搜寻被我藏起来的东西,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那些家伙简直就是天生的暴力分子,一路上违反的条例数不胜数,根本不管实验室的设施会不会遭到破坏,将所有人全部压死在这里。”
“那场微型爆破过后,抽水装置的配件散落在了各个角落里,只有将它们找回来,才能在中央控制室启动水阀。”
“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东西藏在章鱼区?”
“那地方设置得就像在深海之下,压强和温度都超过了正常人类能承受的范围,更重要的是,除了正常实验体以外,那里还栖息着一只巨大变异体……要是不放水的话,根本无法下潜到最深处,将放着抑制剂的封存装置打捞上来。”
“——这真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直接跳下去溺死,还是等着处决到来,坦然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第152章 亲爱的饲养员(17)
路远寒仔细观察了片刻, 赫伯特看上去像是绝望而死,至少在他的尸体上并没有弹孔,也没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只是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无法断定到底是什么因素造就了对方的死亡。
当时真的有一支执行小队在追杀他吗?还是说在和实验体长期接触的过程中, 赫伯特的精神状态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低的阈值,基于他自身的恐惧,进而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臆想?
越想下去, 背后可能存在的真相就越瘆人, 路远寒没有过多纠结发生在一个死人身上的事。
他垂下了头, 发现那只小怪物已经撑开了卵膜, 悄无声息地从底下露出四只小脚、一条泛起滑腻光泽的尾巴, 以及它那还黏着羊水的脑袋。事实上,它的容貌并不赏心悦目,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一转也不转地盯着他, 就像在等着饲养员给出反应。
该对一个非人之物做出什么评价?
路远寒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要是趴在胸前的是一只暹罗、布偶, 或者缅因猫, 他或许还能产生名为宠溺的情绪。
然而那只生物长得实在挑不出一点值得夸赞之处,它看上去像只严重烧伤的小蜥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挺好看的。”他违心地说。
或许是从他紧抿的嘴唇下看出了敷衍,那只生物不满地咕哝了几声, 紧接着浑身直颤,片刻后,它从褪下的卵膜中爬了出来, 在路远寒颈侧停下动作, 用柔软的身体将他缠了起来。
路远寒毫不留情, 伸手将它拨到了一边:“太碍事了。”
霎时间, 怪物瞪大眼睛,怒气汹汹地和他对视片刻,最终妥协、让步,退到了饲养员的肩膀上,体表的颜色逐渐变化着,到最后几乎和他的工作服融为一体。
路远寒将它展现出的能力看在眼底,不禁想道,这倒是挺方便的,看来它拥有爬行动物区大多数实验体的种族天赋。
就目前来看,小怪物融合了多种生物基因,难道是“它”产下的卵吗?
既然如此,两者之间又为什么表现出敌对的倾向,路远寒陷入了深思,或许这种怪物生而就背负着一种弑亲的使命,它们既是父与子、母体与后裔,同时又是彼此吞噬的对象。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它对自己展现出的依赖性就更可疑了。
路远寒并不相信所谓的雏鸟情节会发生在一只畸变物身上,他当时没有选择抡下锤子,将那颗卵砸得血肉横飞,难道这也被它留意到了……小怪物认为自己是和它站在一边的?
很可惜,除了银杏两个字以外,这只怪物并不会说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