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安格斯之死无法掩盖,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诊所那边迟早会被查到,地下室的威胁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他礼貌地跟威尔斯道别,提着刀一路返回了诊所。
*
时隔多日,埃尔文的尸体已经隐隐有些发臭了。
他本应被掩盖在地下室,永远痴望着那扇出不去的门,但门现在自己开了,一个端着灯台的男人走下来,缓缓进入了埃尔文的视野。
路远寒蹲在他面前,就着昏黄的灯光再次打量起这张绝望而癫狂的脸,发现尸体放得太久,他脑袋上的窟窿已经生了虫。蠕动的虫身从埃尔文的口腔中掉下来,顺着舌尖往下爬行,薄薄脸皮下的血肉基本上已被蛀空,紧贴着骨头,让他看起来异常枯槁。
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路远寒心中充满惊恐疑惑,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埃尔文长什么样,就将吃剩的残骸丢进了地下室。
现在他端详着,态度极为认真,就像要将对方的长相刻进脑海里一样。
“好吧,埃尔文……”
路远寒微笑起来。
他拿起锯肉刀,掌根把持好下手的力道,将锋利的刀刃径直碾进尸体的肩膀,一寸一寸向下缓慢切割着血肉和骨头,直到将那条胳膊从身上卸下来,才放进旁边的箱子里,如此重复着单一的工作,把埃尔文剩下的头颅、躯干和手脚都用密封箱装起来。
事实上那些骨头并不好锯,稍微一用力,就从皮肤下涌出大量黑血。
因此锯完第一条胳膊,路远寒就换了工具,用一根极为坚韧的钢丝穿过骨髓前后两端,反复摩擦着锯下肱骨、股骨和颈骨。这样一来,切割出的断口不但很整齐,甚至还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他摘下橡胶手套,将沾满污迹的作案工具扔进盛着尸块的箱口中。
“等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会再给你买一间诊所的。”
埃尔文的问题是解决了,等会搬出去处理就好,毕竟霍普斯镇的下水道有很多管口,每一条都通往地海。
但那把从缉察队身上夺来的枪,以及记载着神秘巫术的通灵书却还在路远寒面前摆着。
路远寒首先将枪支收了起来,对于那本书,本能让他抗拒着打开阅读,却又忍不住走过去,只是指腹一抚上书脊就开始轻轻地颤抖,连寒毛都不自觉竖了起来,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将纸页哗啦啦翻过去十多张,停在了鲜红的魔咒上。
上面的纹理极其清晰,正是埃尔文死的时候,身下由血液铸成的图案。只是凝视着它,路远寒就感到一阵阵寒气从脚底涌起,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而灰暗,仿佛有无穷的幽影在身边徘徊游动,吞噬着他的理智和情感。
他猛然闭上眼睛,将书扔到了一边。
没想到正好落在密封箱里,摊开的书页覆盖着腐朽的头颅,在路远寒的注视下,那些已经被砍得稀碎的肢体又缓缓活了过来,试图逃脱命运,只是无论它们如何挣扎,也爬不到箱檐的高度。
他伸手拿走通灵书,还在蠕动的肉块瞬间砸在箱子里,死气沉沉地不再动了。
看来这本书确实是一件异物,有着起死回生的神秘力量,但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无法将其压制,至少也不能把隐患留在身边。
路远寒拿起一个黑色袋子,将通灵书装了进去。他将枪管放进密封箱,亲手合上箱盖,在封口处钉上一个又一个钢钉,直至边缘严丝合缝地对齐。从他掌心延伸出的触手灵活地缠住四角,拖着沉重的箱子,一级一级带上楼梯。
从今夜之后,地下室的秘密就不再能威胁到他,而他也将不再畏惧缉察队的审查。
此时正值夜深人静,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还微弱地亮着光,在阴雨拂打下显得极为昏暗。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箱子被扔进了下水道,随着污秽的脏水流向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处理完这些东西,路远寒没有停下脚步,他来到霍普斯大教堂前的某处枯树下,用惨白的指节一捧一捧刨开土壤,将包裹着硬物的袋子埋了进去。深红的泥土掩盖了异物,将这个秘密埋葬在了天主的脚下。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放下了。
身后传来狺狺不断的狗吠,路远寒转过身,蠕动的黑色从他脖颈下迅速扩散,猎猎飞扬的披风下,裂开一张急需填饱的嘴巴。
第17章 义眼
夜色昏黑,雨虽然停了,但那股潮湿的气味还萦绕在地面上,凝成一层薄雾,顺着路灯的杆身缠绕而上。无名的死寂笼罩着旁边的建筑,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诊所,不过窗户和大门都紧闭着,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倏然间,门轴扭动的摩擦声响起,诊所的门开了。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从诊所内走出,锁上前门,将停止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口。再过十个小时,这间诊所将被房屋租赁中心的人收走,最终的售价定在了四千八百帝恩币。
这并不是笔小钱,能够用于做很多事,比如……一次永不终止的航行。
男人匆匆走过,从街旁的玻璃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袭修身的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手上提了一个较大的箱子。他的额头略宽,发梢微微卷起,目光清朗,看起来略有一丝不拘小节的英气。
箱子里装着用四千帝恩币换到的等值金条,五百帝恩币的钞票,以及手术需要用到的各种器具。而在他西服的口袋中,还塞着一张前往翡翠港的船票。
船只两小时后从九号码头起航,现在还有一些充裕的时间。
男人来到秘语者酒吧,在吧台旁随意地坐下,翻看着今天的推荐酒单。随着视线掠过一个个名字,很快他就有了决断,他点了一杯狂欢黎明,十五先令,既不昂贵,也不至于消费太低。
酒保把盘子端上来,刚要转身,却被男人开口叫住。男人给了点小费,托他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表弟,也就是奥斯温·乔治。
那位客人也经常来,酒保记得他的长相,因此并没有多做犹豫,就应下了这桩差事。他留意到男人手中提着的行李箱,在酒吧实在是太显眼了。
酒保问:“您要去哪里吗?”
男人正在喝酒,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从他面上表现出某种神秘、难以言喻的狂热崇拜:
“啊……是的,我刚才卖了诊所,但我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我即将前往海上,聆听神谕,这是伟大存在为我指明的道路,我将追随祂,直到天国降临的那一天。”
酒保吃了一惊,没有跟着附和男人的话。他知道对方似乎有着宗教信仰,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要知道他表弟已经成为了猎魔人,而猎魔人对异教徒的容忍度近乎为零。
好在男人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就准备离开了。他甚至还在秘语者挑拣几番,买了一些防身用的材料,才前往港口验票。
他买的是一等票,在轮船上有单独的房间。不过男人并没有急着回房间,他坐在船尾的休息区,悠闲地看着甲板上的人们搬运货物。许多买了廉价船票的人没有房间,只能跟着物品挤在货舱,而这就是他们所需要承受的代价。
探照灯映照着船上的情况,黑色的海水下似乎有某种鱼群游了过去,让那团阴影显得越发浓重。尽管地海的狂暴与危险人尽皆知,却还是有着悍不畏死的家伙试图挑战它,而他们通常都会以惨烈的下场告终。
此刻,登上这艘船的人,心中都怀着不同的想法。
钢铁制造的船身在海浪中飘浮不定,随着收锚逐渐上浮,在地海上行驶,需要一万分的谨慎与勇敢。汽笛鸣响,阵阵蒸腾的白雾从管口涌出,推动轮船向着黑暗前进。没人注意到船尾有一个人纵身跃了下去,在海水中卷着箱子迅速游上了岸。
“哗哗,哗哗……”
浪潮拍打礁岸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浅色的假发落在海水之中随波远去,露出底下黑色的发丝。随着燕尾服被抛进海中,男人湿漉漉穿着白衬衫站了起来,紧贴的衣服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他的身高、体型以至于容貌都开始一点一点变化,直到定格在一张属于猎魔人的脸上。
路远寒打开被水浸透的行李箱,迅速清点了金条的数量,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他拧了拧发尾的水痕,在那冰冷的海水中游泳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浪涛激荡,退下的余潮险些将他卷走。
好在他的计划完成了,以后就能在霍普斯镇拥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份了。
由于恢复了自己的体型,埃尔文的衬衫对路远寒来说就有些小了,让他感觉处处紧绷。他提起箱子,离开了港口,将它在家中藏好,又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制服,去了秘语者酒吧。
看到这个黑发的年轻人,酒保走了过来,将信封交给路远寒,并告诉了他埃尔文出海的事。
他斟酌着措辞,希望不会触犯到这位猎魔人的禁区,好在对方表情平缓,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路远寒点了一杯麦芽酒,对他说道:“我大概知道一点,埃尔文提前几天就让我在看房子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会卖掉诊所……至少我还有一部分积蓄,够付这几个月的房租了。”
他这话倒是真的。
威尔斯给的账户里还有四百多帝恩币的积蓄,路远寒在红十字街租了间单人公寓,半年续约一次,押金和租费共计三百帝恩币,他又添置了些家具,因此账户里只剩下寥寥十几帝恩币。
想到这里,路远寒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是一封道别信和五百帝恩币的钞票。
信中的内容与酒保所知道的大差不差,这五百帝恩币,正是埃尔文给表弟留下的生活费。路远寒垂下眼看着熟悉的字迹,似乎有些伤感地叹息了一阵。要模仿埃尔文的笔迹,可费了他不少力气。
从现在起,埃尔文不会再回到霍普斯镇了,他或许会成为海上的一个传说,或许会出现在海难事故的名单上,但不会有人再去追究他的下落。
路远寒收好信封,指肚摩挲着酒杯的细柄。选择搬到红十字街,当然有他的考量。
新公寓虽然距离秘语者酒吧和猎魔人协会都不是太远,可能需要保持警惕,但远离了缉察队需要排查的那一片区域,这就足够了。
他手中攥着上次得到的纸条,自从得到工匠的联系方式后,路远寒就一直在为攒钱而努力,甚至出生入死。现在有了四千多帝恩币的收入,终于可以请对方出面制作义眼了。
工匠的联系方式很奇特,路远寒按着纸条上的指引穿行过几条废弃街道,终于在一座屋檐下找到了纸条所提到的乌鸦。
此刻他正戴着鸟嘴面具,一对尖利的黑喙异常显眼,以至于那乌鸦见到他扇了扇翅膀,似乎是在困惑。路远寒在它脚上绑了一张五百帝恩币的支票,这是预付费,而剩下的一千五将在和工匠见面后交付。
在路远寒的注视下,乌鸦迅速飞走,过了片刻又携着纸条飞了回来。
路远寒解下纸卷,上面没有写别的,只说让他跟着乌鸦,就能到工匠的制造室了。黑影从头上掠过,他望着远去的乌鸦,立刻跟了上去。
乌鸦的黑羽跟夜色近乎融为一体,路远寒需要时不时确认一下它的踪迹,才能保证不跟丢。
片刻后,乌鸦慢悠悠停在了房檐上。
打量着眼前普通的平层小屋,路远寒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随着一阵奇怪的响动,房门应声而开,开门的竟然是一只从屋内探出来的机械手,它肢节细长,由一段段钢管衔接而成,齿轮上油味浓重,在客人进来后又贴心地带上门,咔咔转动着收回了工作台。
屋内的金属制品相当多,各种精密的仪表器械摆放在靠墙的位置,不时有蒸汽从头顶的管道内穿过,由各个阀门控制着。路远寒走在其中,终于在火花四溅的工作台前看到了他要寻找的那位工匠。
对方满鬓花白,似乎已经上了年纪,只是一双臂膀格外有力,正用高温焊接着金属丝。
在路远寒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金条后,他才停下手中的工作,从厚重的机械面罩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路远寒开口问道:“要什么?”
路远寒稍加思考,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最好是一双耐侵蚀、不会腐坏的义眼,备选则是将离体的眼球制作成可以佩戴的标本。
他的话听着很古怪,工匠打量了路远寒好一阵,伸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玻璃柜:“自己挑,都是由一种高温煅烧而成的生物玻璃制成的,树脂的在另外一个柜子里,但那不符合你的要求。”
路远寒走过去,一双又一双颜色绮丽的眼睛躺在展柜中,用冰冷无机质的视线望着他,玻璃的材质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剔透、光滑,逼真得仿佛并不是人为制造,而是从生物的眼眶中摘取下来的一样。
他最终选了一副深蓝色的义眼,与现在的瞳色相近,只有在光源照射下才会显出海潮般的颜色。
而它的售价是一千九百帝恩币,相当于还要再付给工匠三千四百帝恩币,路远寒心如滴血,只能庆幸箱子里的金条足够支付他的义眼。
结完账后,工匠告诉路远寒,要根据他的眼窝大小再对义眼进一步调整吹制。
路远寒想了想,闭着眼睛摘下面具,要求对方摸出他的眼窝大小。工匠虽然疑惑,但也知道这人的身份恐怕很有问题,大概估测出了范围,就将他买下的义眼重新烤好,告诉路远寒应该如何正确佩戴。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由工匠帮忙佩戴,不过刚才摸到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让他闭上了嘴。
一对眼球分明完好地待在路远寒的眼框内,甚至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没有萎缩失活,这人却要更换义眼,情况实在是非常诡异。
那双眼睛虽然闭着,却像是在阴鸷地注视着他。
第18章 下墓
在霍普斯镇以东数十里,有一座矗立了上百年的城堡。那座古堡置身于幽静的森林之中,沿着流动的河水走到尽头,就能看到属于罗德里厄家族的建筑:塔楼盘错,石壁雄伟,构造得极其奢华,一个又一个尖顶仿佛剑刃指向阴霾笼罩的天空,美丽而充满绝望,在黑暗中散发着荡人心弦的气息。
在这座寂寞的围城中,生活着一群怪人。
他们容貌出众,衣着华美,连用餐的刀具都是由纯银制成,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他们每一个都是罗德里厄的继承人,生来就拥有旁人艳羡的一切,城堡中侍奉的仆人只是打翻了水,就会被他们用酷刑处置。
尽管如此,仍有人不顾那些被扔出去鲜血淋漓的尸体,想要成为罗德里厄手下的拥趸。
在这华贵的表面下,同样有着惨痛的代价。
罗德里厄家族百年来深受一种遗传病的折磨,他们到了某个年纪,就会面色发黑,重病在床,从美丽的贵族变成面目恐怖的病人,在癫狂中逐渐死去。其中,女性的寿命不超过四十岁,而男性则活不过三十五岁。
据当事人说,那些临死的罗德里厄都被一种诡异的幻觉缠着,他们在床上喃喃着说:“看到了、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