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闻言,顾问的面色颇有些痛苦,他皱紧眉头,似乎被路远寒的话刺激到了神经:“我不想再回忆起关于本次任务的任何事了……求你了,拜托。”
“回到总部之后,你最好再接受一次心理疏导,我来提交任务就行了。”
路远寒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加西亚赐予的通行证转交给顾问,然而理智拦下了他,毕竟事成之后他就可以脱离现在的身份,不必再背着西奥多·埃弗罗斯应该承担的责任,也不必再担心头顶悬着的铡刀何时会落下。
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迎来属于自己的人生,无论是重新上岗猎魔人,还是开一间小酒馆休息几年,都好过现在的工作。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确认。
比如说,所谓的黎明计划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本应废止的9号实验室属于哪一方势力,自己跟Alpha实验体之间又有着什么联系……路远寒内心中积攒了太多疑惑。
要是不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就始终无法摆脱那种被人观察着的、如芒在背的感觉。
好在多伦珂兽已经到手了,路远寒想。加西亚或许并不是一个会为属下考虑的好上司,但他继承人的身份无可动摇,安东尼奥这个姓氏给予了他在缉察队内部无上的权力,要是能让加西亚满意,对方想必会同意他的一些小小请求。
譬如授予他进入档案室的权限。
路远寒知道,总部的重大事件基本上都有纸质档案留存,能进入档案室的话,他就能筛查出一部分关于实验室的线索。
他没有再打扰顾问休息,转身进了关着多伦珂兽的货舱。
这只其貌不扬的小恶魔关系着他的前途命运,路远寒对它极其看重,每过十二小时,就要亲自检查一次狩魔笼——好在返航途中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路远寒带着它走入中央大厅的时候,多伦珂兽还在用鼻孔朝他吹气。
早在悬空艇降落之前,机工就联系了加西亚。
因此,路远寒不必恭候对方,那位尊贵的少爵阁下正在休息室中等他,有特权开道,甚至连必要的检查流程都省下了,全身消过毒后,他就将狩魔笼呈到了加西亚面前,以示任务完成。
“你做得很好,银杏。”
跟上次见面相比,加西亚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仍然不可一世,维持着贵族应有的态度礼节,只是换了副金框的单边眼镜,很显然,他已经在为帝国理工学院的入学做准备了。
路远寒的神情却变得更加冷峻,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流露出了一种比笼中之兽更猛烈的凶性。
加西亚颔首一笑,转头打量着那只多伦珂兽。
毕竟路远寒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为此,他可以容忍对方恶犬般的性情:“说实话,我没想到最后完成任务的会是你……那些死去的人会得到一笔抚恤金和安置费,由其遗属保管,而银杏,你值得更好的奖励。”
“我查过了,西奥多·埃弗罗斯这个身份是情报部门为你量身定制的,你属于夫人的棋子,很少有人敢调查你的档案,这意味着背后的操作空间很大——你明白吗?”
“一个本来就没有前半生的人,再死一次也不会引起注意。”
说着,加西亚望向了路远寒的眼睛,他似乎尤为欣赏那种漂亮的深蓝色:“我会尽快为你安排外勤任务,到时候,西奥多·埃弗罗斯会死在任务中,尸骨无存,而你坐上马车,不受拘束地前往世界上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城市。”
“多美好的新世界,不是吗?”
第176章 The King(1)
正如路远寒所想, 加西亚同意了他的请求。
少爵阁下只是一招手,就有人为他开具了档案室的临时权限证明。路远寒并没有急着行动,他先去换了身新制服, 在餐厅中慢条斯理地享用了一顿夜宵, 这才准备前往档案室一探究竟。
即使已经是深夜,总部仍然灯火通明,下属的部门各司其职, 就像高速运转着的齿轮, 构成了这座钢铁巨兽的每一次震颤呼吸。
等待升降梯下来的时候, 路远寒侧目望着办事大厅, 望着穿行而过的一辆又一辆履带车, 不由得想道,很快他就能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也不必再被人称作执行部的疯子了……他认真思考着, 接下来要为自己打造一个什么样的新身份。
“叮咚——”
门开了。
路远寒转过头的瞬间, 一群同事从里面走了出来, 和他擦肩而过。
其中有个男人身着白色外衣, 那似乎是生物工程部的高级制服,路远寒不免多留意了一下,他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却闻到了那人肩膀上沾到的某种味道——非常淡, 有点像是硝化物类的化学试剂。
既然是生物工程部的人,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路远寒侧着身避开人群,走进升降梯内部, 伸手按下了要去的楼层, 档案室在9层, 和执行部只有一层之隔。
厢门在他眼前关闭, 升降梯载着他一人飞驰而上,路远寒垂下视线,透过那面被专人擦洗干净的玻璃,他能看见底下攒动的人头,铺设在各层的蒸汽管道像是总部豢养的上千条银蛇,每一刻都在为那些重工设备输送着动力……望着这座庞大的机械要塞,很难有人不心生畏惧。
路远寒取出临时权限证明,将它别在了衣领上,他一身充满肃杀之气的黑色制服,这张卡片便显得尤为突出。
很快,档案室到了。
随着脚下的地面逐渐趋于平缓,路远寒快步走出升降梯,出示过权限证明后,负责的专员就带着他到了档案室前,对方神情倦怠,似乎对半夜还能摊上差事颇为不满。
在金属门板打开缝隙的一瞬间,浓烈的硝烟气扑鼻而来,就像是燃料箱泄漏了的味道,路远寒立刻反应过来——不好!
他的动作远比想法更快,路远寒手臂绷紧,按着那名专员就往一旁卧倒。事实证明,他的判断相当正确,两人刚摔在地板上,强烈的爆炸波就从档案室内部喷薄而出,各种烧毁的档案碎片、飞灰被高温气流裹挟着往外飘散,在那惊人的威力之下,周围十米的地板都在不断震颤。
霎时间,火光冲天。
那名专员被路远寒压在了身下,除了摔出的淤青外倒是没什么事。
而路远寒背部受创,高温炙烤下那身制服几乎黏着在了皮肤上,他却顾不得撕扯着皮肉的痛感,径直站了起来,跑去查看档案室现在的情况。
然而他还没走到近处,又一阵爆炸声猛地响起,档案室彻底陷落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阻止了路远寒的行动,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了。
很显然,有人蓄意布置了这场爆炸。
此刻,路远寒的神情阴沉至极,焦躁感让他下意识咬紧了牙。他刚要调查事情背后的真相,档案室转瞬就被人炸了,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双眼睛在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这时他想起刚才在升降梯下擦肩而过的男人,路远寒立刻意识到,那人不对劲,恐怕就是他提前布置下了档案室中的陷阱。
……该死的!
路远寒猛地往前一跃,手臂撑着档案室边上的栏杆向下望去——九楼的高度让他看到的一切都变得相当模糊,鹰隼般的视线刚捕捉到目标,然而转瞬间,那个白色的影子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警报声姗姗来迟,那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正在他背后此起彼伏。
路远寒转身揪起那名专员的衣领,即使是成年男性的重量,在他掌根下也像是拎起了一个公文包那样轻而易举。或许是即将离职给了他底气,让路远寒能够毫无顾忌地逼问对方:
“告诉我,刚才还有谁来过档案室?”
那人冷汗直流,似乎还没从爆炸中缓过神来,盯着路远寒面上蜿蜒而下的血迹看了好一阵,才怔然说道:“……有个博士来过,他带着生物工程部的批示拿走了一部分文件,难道是他干的?”
路远寒松开了手。
他对生物工程部不甚了解,知道的高层也就只有佩林教授和杜菲尔德博士两个人名,联想到自己在9号实验室遭遇的一系列事情,路远寒基本上锁定了目标——杜菲尔德博士。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路远寒不可能放过一切曾置他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问题在于他马上就要走了,为了掩盖西奥多·埃弗罗斯之死,加西亚要求路远寒尽量低调行事,在这种紧要关头上,他不应该再生枝节,一脚趟进生物工程部背后深不见底的浑水中。
如此一来,他只能放弃报复的想法。
烈火仍在纷飞,路远寒神情莫辨,俊美的脸在火光照耀之下殷红如血,他随手撕下临时权限证明,将它扔进了档案室中。
那张卡片沾到火星,转瞬就被烧成了一阵打着旋的灰烬,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他没有再看现场一眼,转身走进了升降梯中。
*
离开总部时,路远寒手上提着一个行李箱。
那里面装着通行证、他的换洗衣物、一张价值过万的通用支票……出于对安全性的考虑,他还带上了各种便携的枪支弹药和急救药物,无论走到哪里,能够杀人的手段才是硬通货。
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即将假死脱身的消息,即便海因里希、雷鸟、顾问等人曾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有着深厚的情谊。
路远寒将他们看作同伴,却不会害死自己。
他走的那天正在下雪,狂风呼啸,外面寒冷刺骨。加西亚为他指派了一个单人外勤任务,路远寒需要做的仅仅是前往指定地点,配合接应人员,伪造出自己死亡的痕迹,接下来,他就可以乘车离开了。
路远寒匆匆提着箱子走出大门,雪花吹落在他肩膀上,转瞬又纷飞如尘。
他身上仍然穿着高级督察的制服,路远寒知道,脱下这身精英皮后,他将成为一个毫无特权的普通人,从此屋顶坏了要自己修,生了病要自己买药……那也意味着,他不用再如履薄冰地走在刀尖上,路远寒可以学着种花、养猫,等到天气变暖,就买一张前往黑兹利特的车票,在那里晒日光浴。
只是这样一想,就足够让人充满向往。
加西亚聘用的专车已经在前面等他了,路远寒拉开车门,俯身坐在了真皮椅垫上。车厢内部香气盈人,甚至还极为体贴地放了一壶热茶,只是有隔板挡着,他无法看到驾车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呼……”
路远寒靠在椅背上,逐渐放松肩膀,从鼻腔中呼出了一口热气。
马车已经开始了疾驰,路远寒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事情顺利的话,三十分钟后他就能抵达任务地点,只需要在雪地上倾洒一些血液、毛发组织,剩下的事自有少爵阁下负责。
说实在的,他还没想好要在哪里定居,霍普斯镇有着太多认识奥斯温·乔治的人,即便这个身份已经销毁,回去的风险也太大了……路远寒沉思着,或许他可以在火车站随便买一张票,列车开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来歇脚。
倏然间,他感到了一阵口干舌燥。
路远寒刚要倒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发颤,指节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悚然感瞬间涌上了心头,路远寒竭尽全力,想要靠近旁边的车门,然而他的意识却在那阵催眠气体之下逐渐变得模糊。他不禁想道,难道是加西亚要设计自己……
但对方作为少爵,有什么必要降尊纡贵,谋害一个毫不起眼的调查员?
路远寒极力抵抗着药效,他脖颈上的青筋尽数充血绷紧,看上去恐怖到了极点,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他正站在一片漆黑的雪境中。
狂风过境,骤然刮过的气流中夹杂着细碎的冰屑,这地方相当广袤,气温低到能把人冻得僵死。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略显困惑地垂下了头,像是在思考这身制服从何而来,而自己又是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没等思考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又紧皱着眉头,下意识想道,我叫什么来着?
很快,他的神情就凝重了下来,即便他毫无头绪,也知道失去自己的身份、姓名对一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无论他怎样努力回想,想得脑海隐隐作痛,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手掌放在腰侧,摸到了武器袋中的枪。
——那是杀人的东西。
他不禁有些微妙地想,难道自己是个杀手,或者雇佣兵?藏在体内的肌肉记忆让他紧握着枪柄,指节抵住扳机,将枪膛内的子弹调整至击发位,熟练得就像曾经一千次、一万次这样做过。
就在这时,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非常高的地方响了起来,就像从天而降的神谕:“3050-1,你该前往目标地点了。”
3050-1?
他下意识重复着这个编号,随即想道,这是在叫自己吗,因为方圆百米内皆刮着一阵猛烈的暴风,茫茫飞雪下听不到任何人呼吸的动静,除了他以外,应该也没有别的活物了。
3050-1抬起了头,试图找出那道声音的来源,然而视线所及之处遍是一片漆黑,他只能判断出对方应该是在天幕上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难道那是神吗?
想到这里,3050-1立刻嗤笑出声,对于那道声音的主人毫无尊重可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神主义者。
“看到你面前那座高塔了吗?别忘了,那就是你的目标地点。”
随着声音再次落下,3050-1望向了不远处的建筑物,正如对方所说,雪地上矗立着一座极高的黑塔,它威严得就像法庭、监狱之类的重要场所,而这片秘境大到毫无边际,只有前往那里,他才有可能找到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
狂风吹起了他的白发。
3050-1握紧枪柄,朝着目标地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