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他松开掌心,发现里面已经一片濡湿。
谁能干出这样的事?杜菲尔德眉头紧皱,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保镖看好他们的行李箱。
事发突然,他逃得太过匆忙,以至于前面派去观测3050-1号实验体的小组还没有上报消息……时隔多日,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他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黑兹利特是闻名的上流城市,要前往那里的乘客大都身价不菲。很快,乘务员就过来安抚众人情绪,告知他们列车仍在运行,但是需要维修,可能会延误二十多分钟到站。
杜菲尔德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黑兹利特的最后一班悬空艇将在22:30起飞,然而经过刚才的突发情况,他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只能买第二天的首发航班,那意味着杜菲尔德得在城中过上一夜。
联想到那队追杀者的表现,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安稳下去。
该怎么躲过追杀呢……杜菲尔德陷入了沉思。他起身摘下头顶的黑色礼帽,和旁边的保镖交换了不同颜色的外衣,又戴上一条围巾,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在那阵隆隆的汽笛声下,列车终于驶进了他们的目标站——黑兹利特。
在列车停下的前几分钟,乘客们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在车门附近排成了长队。各种样貌的人挤在一起,有富商、记者、提着公文包的西装男,还有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杜菲尔德一行混在其中,尽可能降低存在感,让自己看上去和那些人没有区别。
“嗡嗡……”
车身缓慢降到了一个近乎静止的速度,在各个车厢门打开的瞬间,所有人就像发疯似的往外面涌了过去。
车站的工作人员一边高声喊叫,一边竭力维持着秩序。然而乘客已经被刚才那场爆炸吓破了胆,毫无理智可言,转瞬就拎着大箱小包冲到了最近的出站口,就像一群失去控制的野牛。
杜菲尔德步履匆匆,他侧身挤开旁边的路人,从流量最小的那个通道口绕了出去。
鎏金色的灯光下,名为黑兹利特的巨兽朝他低下了头。
只见夜幕低沉,整座城市的轮廓在蒸汽下若隐若现,林立的摩天楼像钟摆一样缓慢转动着身躯,剔透的玻璃与金属板镶嵌在表面上,熠熠生辉,从各面折射出极其耀眼的光影。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中,随处可见铁轨与管道,一辆又一辆由牵引绳吊着的金属机车穿梭其上,满身疲惫的乘客靠在玻璃窗边——灯光垂下,照亮了那些人优美而又充满疏离感的面庞。
杜菲尔德低下头看了眼表,22:40,最后那趟航班刚起飞不久,庞大的悬空艇从行人头顶上方掠过,螺旋桨搅动着夜空中朦胧的雾气,从高处落下一阵沉闷的轰鸣。
值得庆幸的是,总部的人似乎还没有追来。
杜菲尔德并没有为眼前奢靡炫目的景象而迟疑一瞬,正在逃亡的紧张感让他觉得经过的每个人都是总部派遣的杀手……左侧那人一动不动,会不会正等着他走过去,落到陷阱中展开围杀,高处银光闪动,是不是有狙击手埋伏在附近?
杜菲尔德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想要离开并不困难,出站口到处都是载客的人力车,他伸手拦下一辆,毫不犹豫地开门坐上去,将钞票塞入了前面那人的口袋中。
“客人……”
杜菲尔德塞的钱实在是太多了,驾车者嘴唇微微张开,刚要说些什么,转瞬就僵在了原地——只因有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正抵着他的后颈,弹壳上膛,那道轻微的咔哒声让人不寒而栗:
“快走!随便去哪里都行,只要远离车站。”
第187章 烈火无情(3)
凌晨1:38, 银爵士赌场。
这是一座蒸汽缭绕的金窟,从前门进来,就能看到长廊两侧的兽头喷吐着白烟, 里面则是转盘声、落珠声, 以及骰子撞在赌桌上的声音……不断有人赢得筹码,荷官将输家的财产归拢在掌下,闪耀出一阵炫目的光彩。
作为黑兹利特最大的赌场, 银爵士提供的场地开阔到了极点, 赌桌、轮盘等设施更是数不胜数, 能够同时容纳上千人进行博弈。
那些赌客的真容大多隐藏在面具下, 他们年龄不同, 外表各异,目光中却都流露出一股对于金钱的渴望。在这场不见血的厮杀中,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猎手。
像这种高端场所, 即使是门前迎宾的侍应生也得身高腿长, 善于察言观色, 在客人推开门的第一时间就面带笑意地迎上去:
“几位贵宾, 里面请。”
为首那人穿着一件修身的长款外套,黑色礼帽下银白的发丝从单侧束着垂下。因为身材太高挑,他正懒洋洋地用手杖抵着地面,从头到脚都写着飞扬跋扈几个字——仅是他衣领下别着的一枚胸针, 就够买下无数普通人的命。
那个客人一步一步走进了赌场,几名随从跟在他身后,肌肉紧绷, 看上去就像忠心护主的保镖。
他们追着杜菲尔德的行迹来到了这里。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银爵士赌场背后靠着黑兹利特的巨擘, 纵使路远寒一行属于缉察队, 也不能在对方的聚宝盆中直接杀人,因此他们只能潜入赌场,寻找下手的机会。
为了更好行动,路远寒只带了四个人,剩下的队员负责在外面接应、狙击,进入赌场的几人则都换上了一副适应场合的行头。
执行部的人什么情况没有见过,自然不会对眼前奢靡的一幕表现出惊讶。
只是赌场中没有覆面的人非常少,他们行动起来显得尤为瞩目。路远寒从一个客人旁边经过,动作自然地碰上对方的肩膀,那人腰侧的面具滑下,顺理成章地落到路远寒掌中,被他反手扣在了自己面上。
此刻人声鼎沸,金光璀璨。
路远寒垂下视线,从他们进了大厅开始就不断有人在旁边推销酒水,像一群摆脱不了的苍蝇,已经严重干扰到了追杀小队的行动。
他倏然停下脚步,朝不远处那人勾了勾手。
正唾沫横飞的侍应生立刻闭上嘴,俯身凑到路远寒面前,却被他一巴掌扇了过去。直到侍应生脑袋嗡鸣着摔坐在地,他才听到漠然的声音落了下来:“你太聒噪了,滚开。”
路远寒并没有下重手,只是略带警告地打了一下,否则以他的手劲,那人的脑袋早就该落地了。
尽管如此,侍应生面上还是浮现出了明显的红肿,他唇角渗下了血,却不敢对客人有所怨言。路远寒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有点不悦似的微微皱着眉,将手套摘下来,捋顺了刚打出的一点褶皱,才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上去。
教训完人后,他终于得到了片刻清静。见路远寒表现得像疯子一样,剩下的人心生畏惧,谁都不敢再靠过来骚扰他。
很快,路远寒就带着人走上了赌场二楼。
“看来我们不是第一拨人。”路远寒说道。
他随手从门框上取下一枚铜色徽章,用指腹摩挲着它的表面。总部派遣的不同追杀小队之间也会传递消息——就像他手中的记号,那意味着这地方已经被人踩过点,却没有搜捕到目标下落。
路远寒靠在栏杆边上,打量着下面的赌场全貌。银爵士的活动基本上都在一层进行,这层是看客区,人数寥寥,至于要靠升降梯才能上去的更高层,则是管理者所在的办公区域。
从高处望下去,无论是赌桌上积攒的筹码、那些人面部的神情,还是隐藏在暗处的作弊手段,路远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的身影。
其他人或许不熟悉杜菲尔德,但作为3050-1号实验体,路远寒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和对方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很清楚杜菲尔德身上那些无法掩盖的小细节——比如颈后的痣、左侧惯用手等特征,无论杜菲尔德怎么伪装自己,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第三行动组,已确认目标进入。”
路远寒将这句话写在纸上,紧接着卷起纸条,用一枚飞镖作为承载物,精准无误地朝着另外那支小队的人射了出去。
做完这件事后,他又重新望向了下方。
此刻,杜菲尔德正在人潮中不断穿梭,周围熙熙攘攘,以至于他对那道视线毫无察觉。倏然间,有两个荷官打扮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将杜菲尔德拦了下来,极有礼貌地说道:“打扰了,D先生,有一位L先生邀请你进行博弈。”
……博弈?L先生?
杜菲尔德瞬间提起了警惕。他转身望去,找了片刻才看到倚靠在二楼的年轻人。
那人戴着副白蛇面具,行为举止看起来有一种优雅的贵气,见杜菲尔德投来视线,对方饶有兴趣地对着他举了一下红酒杯,微笑着将酒水喝下去,把空杯子递给了身边人。
紧接着,路远寒翻身而下。
降落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他稳健落地,就连衣角都没沾上灰尘,却让周围赌桌上的人都停下动作,为之侧目。
在杜菲尔德的注视下,路远寒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对方越靠近,杜菲尔德内心的惊惧感就越强烈。
那人垂下的手紧握着枪,在离他不到几米的地方站定脚步,微微笑了一下:“比起赌牌和骰子,我们来比一点更有意思的……博科金转盘,应该听说过吧?”
所谓的博科金转盘,其实就是一场赌命,可以说是黑区的俄罗斯转盘。
路远寒开始填弹上膛,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一边摩挲着枪身,一边还在介绍规则:“我们接下来进行三局博科金转盘,但按照传统玩法,六分之一的死亡概率就太无趣了。我会将概率上调到二分之一,每局过后重新洗牌,对你我而言都很公平。”
说到这里,他收起指节,面具下蟒蛇似的眼睛朝着杜菲尔德望了过来。
枪膛中弹药的数量停在了三颗。
“作为博弈的发起者,我认为自己有先手的权利。在每局的开端我会先射一枪,要是空了,选择权就轮到了你这边。你可以继续赌下去,也可以用你身上的一些东西来抵押,就比如说……”
路远寒的话音倏然一顿。
他意味深长的视线在杜菲尔德身上停驻片刻,极具有侵略性,从头一直打量到了脚,阴郁得像是盯上了他的器官,最后却轻飘飘望向了对方手下提着的东西:“那个箱子。”
“抱歉,恕我拒绝。”杜菲尔德冷笑一声。
他正要转身离开,那两名荷官却没打算就这样让他走,态度强硬地握住了他的胳膊:“很遗憾,L先生刚晋升成为我们的会员。作为普通成员,你无权拒绝对方发起的博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闻言,杜菲尔德瞳孔骤然缩小,要成为银爵士赌场的会员至少要缴纳五十万以上的入会费,即便是他,也没办法一时拿出这么多存款。
他下意识望向了对方,才发现那人正漫不经心地玩着指节间的卡片,像是等得有些无聊,还低下头吹了吹枪口沾到的灰。
作为恶名远扬的海盗船长之一,西奥多·埃弗罗斯积攒下的财富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仅是将他拥有的军火倒卖出去,就够让任何人跃上富豪榜,更何况他才帮加西亚完成了任务,更是得到了一笔天价酬劳。
银爵士赌场的人刚从他账户下划走五十万,现在对路远寒毕恭毕敬,恨不得将他鞋底的泥土都擦得一干二净。
这世上总有些事轻而易举,路远寒想。
他抬起那只紧握着枪的手,面具下的嘴唇露出一个富有亲和力的微笑,没过两秒,他就将枪管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开口说道:“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好了。”
路远寒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枪没有响。
路远寒对此并没有表现得多意外,他只是耸了一耸肩膀,就体贴地将枪递了过来。杜菲尔德迟疑两秒,才接下了枪。他并不想进行这个让人胆颤心惊的游戏,但他要是表现出一丝不情愿,银爵士的人也会强行让他继续赌局。
怎么办?二分之一的概率究竟会落在哪边?
杜菲尔德怀着满心的犹豫,缓慢举起了手。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一种必赢的方法,眼见对方面上的笑意似乎正在扩大,他索性闭上眼睛,咬着牙按动了扳机——没响。
命运又被抛回了路远寒这边。
得知结果的一瞬间,杜菲尔德惊喘着放下了枪,他胸膛下的心脏剧烈起伏着,简直要跳出嗓子眼来,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得湿漉漉一片。
杜菲尔德还没有缓过神来,路远寒已经从他手下拿走了枪。
他那修长的指节用力碾着枪膛,哗哗的摩擦声中,弹壳瞬间开始旋转,概率又被重新调整为了二分之一。路远寒微笑、举手,动作熟练地开枪,杜菲尔德的精神状态已经紧绷到了快要断裂的程度,为什么——这一次枪还是没有响?
“轮到你了。”路远寒开口说道。
望着面前恶魔般的年轻人,杜菲尔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接连的情况让他一步一步丧失了主动权,他已经没有余地去赌自己不会死了,枪声一旦响起,他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若真死在这里,东西仍然会被对方带走。
杜菲尔德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将箱子抵押了出去,交付筹码时他的手掌仍在微微颤抖。
现在,最后一次赌局开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