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毋庸置疑,他已经成为众人眼中的反派角色。
听着众人同仇敌忾地嚷嚷着,路远寒不易察觉地扬了下唇角。
他代表着夫人一方的势力,所有人对他的印象越恶劣,也就会越多关注到背后发生的那些事。为此,他要将西奥多·埃弗罗斯打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铁血执政官,作为复仇的导火索,引燃所有人对于高层的不满。
作为夫人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他捅起自己人也毫不手软。
“他视人命如草芥,完全是因为有靠山,才觉得有恃无恐吧?”路远寒开口说道,“不过整肃行动开始后,死了不少人,据说杜菲尔德只是一个引子,上头要借他的事清洗那些扎根在各个部门的异己势力……总部现在割裂严重,高层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上他一个小小的督察呢。”
这些话并不是他凭空杜撰的。
刚才审讯杜菲尔德的时候,路远寒榨出了不少情报。他从对方口中得知,杜菲尔德确实是被其他势力挖走了,安东尼奥伯爵给了他一笔远走高飞的费用,垄断了杜菲尔德多年来的实验成果。
9号实验室一直以来研究的内容不仅关系到黎明计划,还涉及3050号项目。
在杜菲尔德原本的设想中,3050号项目应该被命名为“造神计划”,毕竟他打造出的每一个实验体都有着神话生物般的毁灭性力量……只可惜那些珍贵的实验资料没能送到接应人手上,就被路远寒中途截走了。
路远寒已经替狙击手处理好了伤口,他帮狙对方裹上绷带,抬头打量着周围的人。
作为缉察队的一份子,尤其是执行部的成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不仅出外勤的时候死亡率高,回到总部后,还要听从各自直系上司的命令,连休息一天的权利都没有,就像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不可能不对这种饱受压迫的生活感到疲惫。
现在,路远寒点明了总部动荡的情况,一时间人心浮动,队员们的视线变得有些晦暗不明,顿时陷入了沉默。
满座寂静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情绪正在快速蔓延。那种怀疑、躁动的想法就像扎根于内心深处的菌丝,一经吸血就涨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极为霸道地占据心脏的每个角落,一寸一寸,撼动着他们对于总部的敬畏。
倏然间,有人开口说道:
“我听说部门内有人正在召集人手,准备组织一场游行活动,让高层重新制定规则,肃清贵族统治下的官僚主义……不过相关消息被隐藏得很深,我也只知道这么一点,更多内幕就不清楚了。”
“嘘!那完全是叛党,你也敢打主意。”旁边立刻有人制止他说下去,“平时犯下什么事还好商量,最多是上一趟裁决委员会……这要是被抓住了,那必定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劝导的人瞬间不说话了。
聊到这种严肃的话题,原本趴着上药的狙击手也翻身坐了起来。杜菲尔德的死相还在他们眼前悬着,从尸体的残缺程度来看,对方死前显然遭到了非人的折磨。
只要西奥多·埃弗罗斯这样的人还活着,保不齐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路远寒坐在床边,他垂下的手掌在膝盖上方交叠,神情微微凝重,用一种谈话的态度对着周围众人说道:“我想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我是海因里希·卡特,也是你们口中那群叛党的一员。之所以愿意告诉你们我的身份,并不是因为我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急着想要找死,只是希望大家知道——我们都处在同样的压迫下,有着强烈的渴望,想要让权力真正掌握在我们手中,而不是被那些贵族人士奴役……难道我们生来就该做他们的狗吗?”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震慑住了那些队员。
但这毕竟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人会听信路远寒的一面之词。此刻,在他的视野范围中,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按着腰侧枪袋,握住了武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蒸汽机车从窗边疾驰而过。
那座金属巨兽身上挂满了照明灯,重物碾过轨道,摩擦出的火花倾泻而下,耀眼的强光顿时从玻璃背后灌了进来,在那道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犹如一阵狂风骤雨,将路远寒的脸照得一片煞白。
然而他的眼睛、他的嘴唇都显得格外平静,仿佛端坐在黑暗中的普罗米修斯,等着火种燃烧的那一刻。
“轰隆隆——”
直到十多秒后,蒸汽机车已经远离旅店,那阵地震般的动荡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路远寒望着面前曾对他充满杀意的人,怜悯似的垂下了视线:“各位,现在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所有人、所有事都会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剧变……即使你们不参与,最后也会被革命的狂潮裹入其中。”
“比起恐惧、畏缩,为什么不将改写命运的机会紧紧抓在自己手中呢?”
说到这里,路远寒便不再发表煽动性言论,转而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有些人眼中流露出了动摇,有些人则神情莫辨,垂下了头,还有的队员表现得像是正考虑着加入的可行性。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至于海因里希·卡特会落得什么下场,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要是所有人联起手来,推翻了总部长期以来的腐败统治,海因里希就是这场流血革命中的英雄;要是有人揭发,那他就会成为一个断头台下血溅三尺的叛徒。
路远寒漫不经心地想,他编撰的剧情中已经有了西奥多·埃弗罗斯这个最大的恶人,与之相应地,也该有一个救世主存在。
很快,他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路远寒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停顿,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们的代号是……火种。”
第190章 烈火无情(6)
“哒, 哒哒……”
长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极其清脆,银白长发的男人一步一步从办事大厅前走过,披风在他身后垂下, 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飘扬。
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西奥多·埃弗罗斯, 整肃行动的红恶魔之一,杀死杜菲尔德后,他变得炙手可热, 不少人猜测他或许会成为执行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部长——在缉察队就职七年, 不到三十二岁, 最重要的是, 他背后有安东尼奥家族提供支持, 可以说是实力相当强劲的一匹黑马。
“西奥多阁下,有您的文件。”一名职员颇为拘谨地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路远寒随手接过文件, 简单扫视过上面的内容后, 他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将批示好的文件重新还给了那个职员。
对方看起来并不想和他过多接触, 面色发白, 伸出的一双手微微颤抖。想来是西奥多·埃弗罗斯恶名远扬,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直到路远寒交还文件,那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捧着文件走了。
路远寒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在总部楼下买了条能量棒, 顺手接了一杯咖啡,这人虽然看上去很矜贵,口味倒是很朴素, 能面不改色喝下一整杯浓缩黑咖啡。
热气正在杯壁周围萦绕, 路远寒抿了一口, 就端着咖啡往旁边的升降梯走去。
整肃行动过后, 总部就像是迎来了一次断崖式的裁员,各部门人手紧缺,那些红恶魔又在到处巡查,任谁也不敢在外面乱晃。因此,他坐的这趟升降梯没有别人,倒是方便了路远寒进行思考。
路远寒下意识敲打着纸杯边缘。
他本想将杜菲尔德的人头寄给加西亚,但细想之下,他却觉得没有必要得罪这位尊贵的少爵阁下,现在还没到可以跟对方撕破脸的时候。尽管他已经知道了——正是加西亚和杜菲尔德沆瀣一气,以假死脱身的名义骗了他,让路远寒被实验室的人绑到了霍普斯镇。
路远寒想,他和加西亚无冤无仇,对方犯不上对他产生杀意。
恐怕对加西亚而言,帮杜菲尔德只是顺水人情而已。路远寒是一个已经利用完的棋子,但杜菲尔德无论从属于伯爵还是夫人,都是他们安东尼奥一族的家臣,孰轻孰重,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路远寒将少爵的想法分析得很清楚,却没打算轻而易举地放过对方,加西亚同样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据他了解,加西亚目前还在跟帝国理工学院进行联系,最近都不会离开黑区,等到春季开学时,少爵阁下才会乘着悬空艇前往地表读书。路远寒不禁想道,要是加西亚理想破灭,被人夺走一切……那张脸上会露出怎样绝望的神情呢?
只是想想,路远寒就感到了一阵心情愉悦。
回到总部的一个小时内,路远寒就将杜菲尔德的尸首带到了秘书长面前,作为他忠诚的表现。
那时候,卡德利安不仅高度肯定了他的办事效率,还授予他特别行动的权限,给路远寒布置了一项任务:“总部最近不太平静,据可靠情报,有群代号火种的人正在背后筹谋,企图滋生事端……西奥多,去把这些臭虫一个一个揪出来碾死。”
高层下放权力,路远寒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他被任命为新晋检察官,需要负责的工作独立于总部的职级之外,不受制度约束。换而言之,即使是一部之长见了路远寒也得避着走,因为他有权带走任何人进行审讯。
消息传出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路远寒就职的这段时间,上赶着奉承讨好他的人在门前排起长队,仅是送的礼物,就已经堆满了一间办公室。
像西奥多·埃弗罗斯这样的恶犬,也有了无数追随者。他们遵从他的命令,就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剑,拥戴他的意志,就像一群虔诚的子民……与之相应地,背后陷害他的人同样不在少数,他们竭尽全力想要让路远寒下台,却没有一个能成功。
到了最后,那些人都死在路远寒手下,被打上火种之名,成了他肃清叛徒的一项功勋。
他现在就要去处理两个“火种”。
路远寒推门而入,走进了审讯室。房间里面关着两个犯人,他们对于彼此都非常熟悉,只因其中一个是雷鸟,另一个是海因里希,他们曾经在萨格里尔斯同生共死。
现在,指挥官阁下仍然保持着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们却已经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那两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遍是审讯过后留下的痕迹。他们的眼睛早已在黑暗中紧闭起来,此刻路远寒打开了灯,强光骤然倾泻而下,两人受到一阵刺激,眼尾难免沁出了少量生理性泪水。
“都说了我才不是什么狗屁火种。”
雷鸟冷笑一声,那张轻佻的脸满面红肿,已经无法辨认出原本的模样。他扬起脖颈,朝路远寒啐了口含血的唾沫,却看到对方侧身一让,就避开了他的袭击。
雷鸟疲惫地垂下了头,仅是做到这件事,就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是例行检查,没办法。”
路远寒走到近处,伸手替雷鸟整理着衣领,捋顺制服上的每一道褶皱,他的动作相当有耐心,不像是检察官对待犯人,反而像是在照顾下属——这种虚伪的感觉顿时激起了雷鸟的逆反心理。
见对方又有要吐的趋势,路远寒什么都没说,直接扬起手扇了一巴掌,雷鸟被他打得偏过头去,剧烈咳嗽着,自然也就无法反抗他的行为。
垂下的发丝掩盖住了雷鸟半边脸颊,他的鼻尖微微耸动,像是在笑,又像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沉默片刻,才从渗血的嘴唇中挤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长官阁下?”
闻言,路远寒扶正了雷鸟被他打肿的脸,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恨意太过强烈,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满足:“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把我想得太好了……雷鸟,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相较之下,海因里希就显得安静多了。
然而他这样做并没有取悦对方,没过多久,路远寒就替雷鸟解了绑,命人将他抬去医疗部,却唯独留下了医生。
他垂下视线,打量着海因里希的脸。
比起在银白幽灵号上的时候,医生的容貌有了显著的变化,不仅是那些皱纹,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截然不同。路远寒想,看来下次使用幻影前,他必须重新记录一次这张脸了。
“我不是。”医生倏然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是。”路远寒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一份档案,“但是有人举报了你参与火种的秘密会议,铁证如山,我除了将你带到审讯室外别无他法。”
即使遍体鳞伤,整个人处在濒死的状态下,海因里希仍然保持着冷静,他稍作思考,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你!”
医生霍然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路远寒,颇感艰难地从鼻腔中挤出声音:“是你用幻影假装我,暗地里干下了这么多事……你到底要做什么,西奥多?”
“说实话,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了,我们之间到底是同伴,还是观察员与实验体的关系?”
路远寒开口说道。
不出意外,他看到海因里希的面色一瞬间白了下去。路远寒很清楚,作为夫人埋下的暗桩,医生无法反驳他的说法:“我们拥有的这些回忆真实到让人不忍打破……但假的就是假的,谁也不能骗我。卡特,我多希望你是一个真心为我的人。”
说到这里,路远寒退后半步,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我想过要不要直接杀了你,但你还是活下去好了。”
此刻,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敏锐的感官让他毫不费力就捕获到了审讯室内另一个人的脉搏、心跳,以及呼吸频率。
路远寒想到了医生替他小心翼翼擦拭伤口时的神情,也想到了从高处射来的那一针麻醉枪,他不禁笑了:“其实我觉得,你是对‘我’付出过真心的,否则也不会替他开枪。”
“病情好转后我经常感觉内心缺失了一部分,无论杀多少人,犯下多少恶行,都无法填补上这个流血的窟窿。或许我的病根本没有好,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医生神情骤变,他已经判断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你是2号……他呢!你杀了他?”
他急切的表现并不是能伪装出来的,就仿佛西奥多·埃弗罗斯真是他的上司,而不是别人下令要他观察的实验体。
“别总把我想得那么坏。”
路远寒对此不置可否,他放出的触手顺着医生的腿蜿蜒而上,解开绳索,代替那些东西紧紧缠住了脖颈,让他一点一点逐渐无法呼吸:“好像我天生就是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