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面前的人顶着那张沉默寡言的脸,却不是他记忆中的拉蒙·弗斯特。
这是一个彻底的怪物!
濒死之际,副手艰难地转过了头,看到的情景却让他越发绝望。剩下那些骑士同样被黑色的触手穿透身体,他们还没有死,却像是尸体一样被拉蒙·弗斯特搜集了起来,在下陷的窟窿旁边堆得颇为整齐。
他到底要干什么?副手困惑想道。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路远寒从高处翻身而下,少爵阁下虽然赤裸着上身,狼狈得就像刚遭遇了一场搏斗,那耀眼的发色却不会有人认错,随着年轻人的靠近,拉蒙·弗斯特也伏下膝盖,温驯得像一条摇尾示忠的狗。
“做得很好,拉蒙。”
路远寒微笑着抚上了对方的头顶,他的指节摩挲着骑士散乱的发丝,随即掌心用力将那颗脑袋拧了下来。
而拉蒙·弗斯特本人看起来对此毫无怨言。
他自愿献上生命,即使被对方提在手中,脖颈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那颗脑袋仍然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那些触手从断颈下涌了出来,它们重新攀上路远寒的掌心,就像是回到了造物主的怀抱,拉蒙·弗斯特体内的血肉一瞬间被触手抽干,只剩那具瘪掉的外皮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副手立刻意识到,少爵阁下这是要吃了他们!
面前的年轻人虽然容貌俊美,却有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触手,转瞬就将拉蒙·弗斯特变成了自己的食物,已经不能被归为正常人类的范畴……既然如此,刚才坠下去那道黑影的身份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电光石火之间,副手倏然想通了这些事。
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他甚至没能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惨叫,就被那些触手拖了过去,外皮下张开的利齿赋予了它们嚼碎猎物的能力,一个又一个受缚的骑士被撕开头盖骨,渴饮里面的脑浆与血液。
“咔嚓!咔嚓……”
那种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消化的肉糜被输送进他体内,路远寒原本苍白的一张脸逐渐恢复了血色,胸膛下的心脏搏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而有力——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和那位伯爵没有区别。
不只有波顿·安东尼奥一个人懂得利用食物壮大自身,整个亲卫队都被受恶魔蛊惑的拉蒙·弗斯特献祭,呈给了那位高贵的少爵阁下。
若说原本的路远寒需要靠外力辅助才能与怪物伯爵斡旋,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全盛状态,即使让出一只手也能与波顿·安东尼奥相抗衡,也就不用再考虑什么备用计划。
路远寒侧目望向了旁边的餐柜。
餐柜里面装满了锋利的银质刀具,佣人将它们摆放得相当整齐,那一道道美丽而又危险的金属光泽吸引了他的注意,就仿佛这些餐具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切割牛肉,而是为了将犯人折磨致死一样。
他伸出手臂,庞大的触腕顺着肌肉盘旋而下,轻而易举地勾住餐柜,将其扔进了波顿·安东尼奥置身的那个窟窿里。
餐柜瞬间砸落下去,重力作用使得柜门滑开,露出锋芒的刀具像是雨水一样散落而下,扎在了伯爵遍体鳞伤的皮肤表面,听着那噗通的声音,不难想象它们是如何刑具一般贯穿怪物之躯,将波顿·安东尼奥钉在了坑洞底部。
仅是射穿敌人,路远寒并不能放心。
他随意在窟窿边上挑了个位置,随即俯身坐下,一条腿屈膝撑地,另一条腿则放了下去,触手顺着路远寒鞋尖所指的方向蜿蜒而下,就像秃鹫飞向了鲜血淋漓的尸体。
同样是食腐生物,触手撕咬起食物远比其它野兽更猛烈,它们毫不顾忌,在伯爵庞大而扭曲的身躯上寻找着可以下口的地方。
波顿·安东尼奥的脸皮还在微微抽搐,似乎吊着最后一口气,剩下各个部位却已经器官衰竭,虚弱到了无力挣扎的程度,只能任由触手游走过他全身,就像是按着案板上被剥皮去骨的羊羔,让人摘取下每一寸质地柔韧的嫩肉。
对路远寒而言,这是一顿难得的盛宴。
那场烈火逐渐席卷了他置身的大厅,夜幕下畸变物在奔逃,被压住腿脚的佣人在惨叫,燃烧的书架从高处砸了下来,让本就撑不住的墙壁越发支离破碎,飞溅的玻璃碎片闪着弹壳一样的银光——当事人却静静坐在废墟边上,垂下的金发掩盖住了他的神情,任由浓雾将他的身影吞噬,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火种组织的人手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景象。
整座伯爵府都被淹没在了烈火之中,与长期笼罩着这片土地的黑暗相比,那阵光芒耀眼得就像太阳,就像安东尼奥引以为傲的金色,洗礼着伯爵府,同样也洗去了一切罪恶。
在那灾害性的事故面前,火种众人也不得不为其避让。他们本是为了反杀高层而来,现在却被眼前所见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能望着垄断地下的庞然大物在一场烈火中逐渐倒塌。
今夜,无人生还。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烧得黑区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件事,这壮观的奇景,曾经统治着他们的贵族阶级在一夜之间轰然垮台——通常情况下,大伯爵退位或者死了,也会有别人接管其职,然而他的子嗣、他的妹妹,甚至是安东尼奥家绝大多数拥有继承权的年轻人都无端失踪,没人能找得到他们的下落,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幕后黑手从世界上抹去了其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以火种为代表的新兴资产阶级,他们从叛军晋升为执政党,肃清总部,让原本濒临分裂的缉察队重新归为一体。
与此同时,还有一位从小地方竞选上来的书记官,他来自霍普斯镇,名叫格林·海尔德,从上任之初就以一种绝对理性的手段镇压了所有骚动,颁布数条法令,规定凛冬期煤价不得上调、未成年兽人有权受官方保护……那位书记官代表猎魔人,与缉察队共同治理着这片充满混乱与血腥的土地。
作为反官僚运动的发起者,海因里希·卡特被所有人视作了英雄,尽管他死在狂风骤雨之夜,却是一颗引着烈火的种子,他的等身铜像就摆在办事大厅,替换下了被鲜血浸透的旧雕像。
而叛乱之王的名号,当之无愧地属于那个人。
——西奥多·埃弗罗斯。
第211章 台风眼(1)
“……滴答!”
一滴水落了下来。
这似乎是某种设置在地下的冷库, 霍然睁开眼睛的年轻人想道。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毋庸置疑,他不能再一个人待在严寒刺骨的冷库中等死, 必须得在冻僵前想办法出去。
想到这里, 他推开了自己面前的玻璃门。
直到年轻人从收容装置里面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刚才躺在睡眠舱中,像这样的物体共有三个, 它们并排放在冷库靠墙的一边, 表面上已经凝出了细碎的冰屑, 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
是谁将他关进了睡眠舱中?
年轻人的神情有些阴沉, 他垂下视线, 从玻璃映出的影像上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还有引人注意的金发, 以这种优雅而又沉稳的气度, 要说他是个贵族勋爵也没有人会不相信。
望着这副完美面孔, 年轻人却觉得有些怪异。
他快步走到了旁边那个睡眠舱附近, 发现躺在里面的人竟然也不翼而飞, 打开的玻璃舱门看起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好在年轻人并不害怕,他检查了最后一个睡眠舱,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
——那是个黑发男人。
因为对方紧闭着眼,年轻人并不能看到他的瞳孔是什么颜色。但玻璃之下这具身体非常健壮, 肌肉轮廓隐隐从外衣下浮现了出来,不难推断出那人应该从事着某种危险行业。
年轻人不禁退后了几步。
属于同类的感觉让他提起了警惕,就在这时, 又一滴水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殷红的液体砸在他脚边, 年轻人抬头望去, 才发现顶部墙壁上渗出了大片湿漉漉的痕迹,它们倾泻而下,那种浓重的颜色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不适感。
他刚才以为那是冷库中某处的水管没有拧紧,才会有液体漏下来,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到底是什么?
年轻人谨慎地从冷库中走了出去,然而外面的金属门被某种装置锁死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他只能顺着楼梯上了二层。离开冷库后,周围的温度有所上升,空气中的湿度却也随之升高,年轻人不断前行着……直到他发尾下凝出了水珠。
他霍然停下脚步,朦胧的雾气萦绕在年轻人身边,他打量着面前的游泳池,里面的液体红得像是从一千个活人身上抽干了血,在灯下波光粼粼,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但那并不让他感到恐惧,年轻人想。
池水下逐渐泛起了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朝着他游了过来,随着水面荡起的波纹一阵又一阵扩散开来,那个不知名的生物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底下露出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一张脸——披着银发的人鱼从池水中直起身来,美得雌雄莫辨,深蓝色的眼睛垂下时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冷峻感。
“你来了。”对方开口说道。
望着站在游泳池边上的年轻贵族,人鱼的视线越发深邃,巨大的尾翼化作两条修长的腿,一步一步逐渐向他靠了过来。
那种美丽的生物本应让人心跳加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总觉得对方似乎在觊觎着他的身体,人鱼打量着他的视线具有一种无法遏制的侵略性,就像猫之于鼠,毫不顾忌地打量着猎物。
……该死的!
年轻人转身就跑,但那个异种生物已经扼紧了他的脖颈,就如拎着只濒死的动物,将他一路拖行到池边,紧接着猛地按进了水中。
腥臭的液体瞬间灌了进来,尽管他被呛得整个鼻腔都是积水,弓起身子剧烈咳嗽着,年轻人却无法仰起脖颈,因为背后那人下手时毫不留情,似乎真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只能在满池血水中逐渐窒息,视线涣散着一点点失去了意识。
“在我……之前,保管好你的性命。”
*
路远寒骤然醒了过来。
顺着鬓角流下的冷汗还没有干透,他就已经警觉地绷紧了肌肉,因为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正坐在休息室内,那人神情莫辨地审视着路远寒,显然已经观察他有段时间了。
路远寒的直觉提醒着他,这人很危险。
刚才那个噩梦太过惊悚,他忘记了具体内容,胸膛却还在不断起伏。直到男人打了个响指,路远寒才想起他已经顶着加西亚的身份上了帝国理工学院派来的蒸汽艇,即将离开黑区,离开深刻而黑暗的地下世界。
“别紧张。”男人随和地摆了摆手,见路远寒终于醒了,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敌意,“我是你的接引人,约翰·弗莱彻。”
接引人?路远寒稍微放松了下来。
帝国理工学院的信中确实提到过这件事,他注意到男人的膝盖上放着一摞档案,应该是关于加西亚·安东尼奥的情报,名叫约翰的接引人提前看了几页,似乎没发现什么问题,边翻边说:
“学院已经批准了你的入学申请,接下来的几天由我负责带你到学校……据我了解,你前几年是在黑区的一所私立学院就读的,而且是金融系,对吗?怎么突然想转到异种生物研究系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约翰·弗莱彻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抬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远寒。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琥珀,乍一看并不会让人觉得多有侵略性,只是被约翰盯上的时候,那种平静就转化成了强烈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想要告诉他所有真相。
这项能力有一个官方名称——“吐真”。
正常人都会承受不住那种压力,毫无所觉地对着他口吐真言,只不过现在约翰·弗莱彻面前坐着的是一个非人之物,路远寒已经不是人类,自然也就不会被他的眼睛蛊惑。
“因为伯爵府名下的缉察队以搜捕畸变物为己任,承蒙家父的教诲,我见过很多异种生物,因此产生了深厚的兴趣,想知道地表和地下的种类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那只多伦珂兽就是我的一点小小诚意。”
路远寒颇为冷静地说道。
他记得很清楚,加西亚之所以报考了异种生物相关的专业,是想解开父亲身上那种怪物基因序列之谜。但波顿·安东尼奥已死,尸体被拆吞入腹,伯爵府所有人都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不会再有一个人知道少爵阁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至少站在约翰·弗莱彻的角度看,他的回答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约翰的身份不仅是接引人,还是异种生物研究系的助教,他最近忙着手头一个实验项目,因此时间非常有限。在指定地点接到“加西亚·安东尼奥”后,蒸汽艇当即重新起飞,也就错过了航站楼下兜售的报纸——那上面刊登着安东尼奥一家惨遭灭门的讣闻。
约翰·弗莱彻问道:“去过地表吗?”
路远寒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倏然落在了窗外。那棵从黑区拔地而起的巨藤就在不远处,隔着超过一千米的距离,它的枝叶仍然覆盖了全部视野,让人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庞大的植物。
只是这里同样是上层人类排污的通道口,那些具有强污染性的废料顺着茎叶倾泻而下,其中夹杂着金属残渣、化工试剂,以及排泄物等各种恶臭液体汇聚而成的黑水。经年累月下,巨藤早就发生了变异,无数紫黑色的藤条伏在那根通天柱上,犹如深渊生物的触须……除此以外,还有各种栖息在表面的怪物,它们容貌恐怖,身体的畸变程度早就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缉察队总部的收藏品亦不能与之相比。
路远寒收起视线,得知他没有去过地表,约翰·弗莱彻从身上拿出了一份地图,为他介绍着需要掌握的基本情报。
那份地图上的板块主要分为了四个区域:
帝国、犬域、圣堂,以及最辽阔的蛮荒之地。
黑区虽然位于地下,却同样属于维尔尼亚帝国,就在两百年前,还是众多小国家征战的混乱时代,直到一个叫费利·维尔尼亚的贵族率兵崛起,那位大帝杀伐果断地结束了分裂割据的局面,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铁与血的秩序。
据约翰·弗莱彻说,那位大帝开国后更替了十五位皇帝,如今继位的是他的某一代直系后人,同时也是狄娜女王的养子,韦根大帝。
路远寒对其他区域同样很感兴趣。
只是讲完帝国史似乎耗尽了接引人的耐心,约翰收起地图,将剩下的情报放在了休息室窗边。他刚要转身离开,路远寒却再一次开口叫住了他:“抱歉,我想去检查下我的行李。”
约翰·弗莱彻不由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