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鼎中的血肉像被吃掉似的一块一块逐渐消失了,旁边那个人彘的脑袋骤然裂开,飙出的鲜血脑液洒得遍地都是,碎掉的脑壳则悬浮在空中,从旁边传来咀嚼的声音,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存在正享用着祂的晚宴。
等到祂进食结束,跪在地上的教徒纷纷起身,秩然有序地排成长队,一个接着一个从祭坛旁边的门走了出去。
路远寒跟在白犬身后,他仿佛对这诡异的献祭仪式习以为常,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甚至不如被路远寒用刀架住脖子时那样慌张。
从教会内部出来,门后的世界再次颠覆了路远寒的认知。密林里那些怪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往远处的坡路,辉煌而华贵的宫殿雄据在高崖上,王庭覆盖的范围比几座城镇聚集起来还要更广阔,崖顶至少有千丈高,峭壁下黑色的潮水席卷一切,无数雪白的浪花飞起又湮灭。
这怎么可能?路远寒停了下来。
他来的时候看得很清楚,维诺拉教会后面只是一片寻常树林,眼前的景象简直像是海市蜃楼。但队伍前列的人已经顺着坡道往上走去,这些事切实地发生在了他面前。
难道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这就是所谓的神国吗?
路远寒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触手莫名消失了,无论他如何尝试也没能让身体变得扭曲,仿佛他从未变成怪物一样。但那种对血肉的渴望还刻在他的本能中,虽不明显,却如影随形地依附着路远寒的存在。
路远寒上前抓住白犬的肩膀,却发现他脸上洋溢着非常幸福的神情,仿佛已经再无遗憾,现在就能慷慨赴死一样。
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这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一声巨响从前面传来,路远寒转头望去,只见一双幽灵般的大脚轰隆隆从上方碾过,将队伍前面的几人踩得血肉横流,脚掌每次落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燃起洁白的火焰。被踩烂的肉糜惨叫连连,剩下的教徒却置若罔闻,越过同伴的尸体,向着理想中的神国走去。
白犬笑着说:“我们在祂的梦中,觐见祂的神颜。”
原来这一切都是在那位王的梦中,也难怪路远寒的力量会受到压制。既然仪式每两个月举行一次,那梦境必然不会延续太久,否则这些教徒的肉身也会被饿死在外面。
想到这里,路远寒稍微放下心来。
白犬不想耽误进程,拍开他的手就跟上了队伍。那双带来死亡的脚掌已经远去,朝圣的队伍重新出发,路远寒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梦境的特异之处再次体现,原本远如天堑的王庭,在他们的步伐下竟然很快就出现了在眼前。一条颜色鲜明约两层楼高的蚰蜒盘踞在大门上,承担起看守的职责,用巨大的复眼巡视着进入王庭的每一个人。
进了王庭,便能看到无数穿行的怪物邪祟,它们形容恐怖,而且体型庞大,仅仅扫上一眼就有可能暴毙身亡。
想起过溪流时白犬那句警告,路远寒低着头不发一声,安静地尾随在队伍后面。
忽然间,有什么温热的触感浇在他头顶上,将兜帽浸得通红。随着一阵血雨纷纷扬扬地落下,嗡嗡的振翅声在头顶上轰鸣,路远寒可以想象到,某种会飞行的昆虫正攥着前面的人在空中撕咬。
他觉得所谓的朝觐根本就是一场屠戮,即使是在梦境中死去,也有着难以预料的后果。
那振翅声越来越大,路远寒感到一阵不妙,猛然往旁边扑去。细长的足钩带下了那截染血的绷带,他抬头望着那巨大的蜻蜓将绷带放进口器中咀嚼,又立马吐了出来,顷刻间浑身震颤着坠向地面,扑腾几下后再也没有了气息。
路远寒顿住了。看来自己的血对某些畸变物来说是有剧毒的,但为什么在梦中也能生效?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知道身上的神秘力量并未被完全限制,那自己的安全也就多了几分保障。
参与仪式的九十九人只剩下不到一半,这座吃人的宫殿才揭起它的帘幕。侍奉神祇的寝居比正常建筑要大出数百倍,到处伫立着通天的雕像,每扇门洞后都连接着无穷无尽的黑暗,一点幽光飘在前方为他们引路。人类行走在其中,显得万分渺小。
他们穿过两扇宏伟而美丽的门,终于到了寝宫内部,所有疯狂与诡异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四面血肉构筑成的墙壁微微起伏,从肉泥表面浮出的眼珠转动着望向底下的教徒。那些镶嵌在墙里的手臂一条条挥舞摆动,一旦被它们抓住,就会被拖进墙中,与血肉山彻底融合。
在宫墙簇拥的中心,潜藏着维诺拉教会敬仰的王。
祂倒悬在半空之中,圆卵状的腹部缠绕着无数条迷雾般的丝线,一道腹柄贯穿上下,剩下的八条节肢攀附在绵密幽深的网上,数以千计的畸变尸体被蛛丝紧绞着黏在网中,从他们胸口冒出的细线汇聚到突起的腹面上,编织出那巨大而诡谲的脸庞。
“啊啊!敬爱的王啊,我们赞颂您的慈悲!”
路远寒听到黑衣主教激动地叫喊起来,教徒们顿时匍匐在地,跪拜着空中那异常雄大的臃肿黑影。虽说是为了觐见神颜,但没有人敢抬头窥探祂的真容,而那蜘蛛般的外型,恐怕也只是一种化身的体现。
随着巨口一吐,无数鬣狗大小的蜘蛛密密麻麻坠落在地上,如潮水般向着四周散去。快速爬行的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当中。
作为王的使者,每一只蜘蛛都有自己寻找的目标。它们停在谁的面前,就意味着王的旨意降临在谁身上,被选中的教徒无一不是满脸喜悦,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赐。
路远寒呼吸一顿,和一双浑圆的眼睛对上视线。他看着那只被绒毛覆盖的蜘蛛从旁边掠过,缓慢停在了白犬面前。
第9章 囚牢
白犬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随后便重重将头磕在地上,眼底满是对王的恭敬与崇拜。对于他们而言,能被祂认可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被蜘蛛选出的教徒纷纷上前,扬起脖颈,等待着神赐的降临。
看着那些身披罩袍的背影,路远寒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那位存在究竟要做什么,但从前面的血肉祭祀和这一路的屠杀来看,所谓的恩赐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祂动了,整座宫殿猛地一颤。血肉墙上翻涌的肢体开始溃散,砸在地面仿佛在下一场器官雨。
高处的巨型蜘蛛抬起祂遍是眼睛的头颅,最前面的螯肢飞快伸展,像是朝着下方袭来的锋利镰刀,勾住了为首那名教徒的腹部。他表情痛苦地弯下腰,极力忍耐着赐福的过程,然而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却没能平息其余人狂热的信仰。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腹部突然有了变化。
随着表面皮肤开始无规律地颤动,那名教徒的肚子逐渐隆起涨大,被注入皮下的血肉吸收了营养,近乎将他的下腹撑得像个突起的球体,牵连着剩余的器官往下坠去。
所谓的神赐,竟然是孕育王的子嗣!
路远寒顿时感到一阵反胃,但教会里的信徒早就对他们的王深信不疑,情愿将自己献出去接受神的降福。最开始那人抱着自己的腹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而沾着血肉的螯肢已经开始了下一场灌注。
白犬是最后一个。轮到他时那庞大的足钩已经被许多人的血液糊满,驾轻就熟地撕开表层皮肤,将蠕动的肉团塞进去填满空隙。
他的肠子将成为脐带,腹腔将成为安置胎盘的胞宫,而这一切都是王的旨意,是祂的施恩。
被选中的八个教徒怀抱着王的后裔,匍匐在血泊当中,他们腹中的胎儿还在不安地蠕动,将包裹着血肉的皮肤撑出各种诡异离奇的形状。
看到这种场景,剩下的人非但没有表露出一丝惶恐,反倒成群结队将他们围了起来,主动伸出自己的胳膊,用匕首在手腕处割开口子。鲜血如注地洒出,一滴滴落在教徒们颤颤巍巍伸出的舌尖上,被舔进食管咽下。
为了维持受孕者的生命,坚持到神嗣诞生的那一日,教会的人必须要在这里轮流喂养他们,如此循环往复,每两个月进行一次。
路远寒自然没有加入其中。
他在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就开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动,所有人都在忙着各司其职,没人注意到有一个教徒悄无声息从门口离开了。
对于倒悬在墙上的存在来说,路远寒太渺小而不值一提,就像一粒微尘从眼前飘过,祂根本没有留意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有幽光的指引,想在这座宫殿内找到出路简直是天方夜谭。出门后的走廊犹如一方漆黑无光的世界,无论朝左朝右都感觉不到方向,只剩下沙沙的脚步声,以及黑暗中某种生物沉重的鼻息声。
路远寒停下动作,将罩袍下的锯肉刀拿在了手中,不管武器在梦境中能不能起效,总要对意外有所防备。
他试着放轻呼吸,找准一个方向前进,漫长的煎熬后终于隐约看到了微弱的光芒。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路远寒也看清了光源的长相:那是攀附在墙上的一只长毛野兽,在它瘦长的爪掌中不断有银黑色的漩涡浮现。
路远寒看到了它,而它也同样注视着路远寒。
怪异的光芒在眼前放大,强大的引力让路远寒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漩涡中心飞去,顷刻间眼前昏黑一片,骤然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路远寒发现自己正待在一间囚牢之中。
由于是在梦境中失去的意识,因此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并不知道神嗣的诞生进行到了哪一步。好在这囚牢的环境倒是比宫殿内亮堂一些,不会再被无垠的黑暗所吞噬。
路远寒坐起身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很快他视线一凝,望向了牢房的角落,这才发现自己并非寂寞一人,还有具骷髅躺在那里无声地陪伴着他。
这位佚名前辈应该已经死去多时了,血肉都化为腐朽,只剩下空荡的骨架。路远寒眉头一跳,为什么在梦境中死去还会遗留下尸骨,他不敢细想下去。
他谨慎地靠近骷髅,从对方胸前拿到了一个硬质外壳的笔记本。
翻开笔记,便能看到纸页上那潦草狂飞的字迹,前面还勉强能读下去,隔了几页就扭曲得难以辨认出任何一个字,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追赶着笔者似的。
显然,这是一本遇难者的日记:
“这一切都是骗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救赎。如果祂真的想让子民们沐浴在神国的照耀下,又为什么要让那些怪物将我们的同伴折磨致死?没有天使会长着巨大的口器和獠牙,我们被欺骗了……
我不想死。但同伴们都被蛊惑了,他们宁愿让肚子里那诡异的东西长大把内脏撑破,也不相信我们的信仰是错误的,真相总是让人绝望。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直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人能和我说话,但是好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我,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太恐怖了,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掉的。
同伴们怎么样了?那些怪物降生了吗?我还活着吗?我真的好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墙回应了我。它们发现我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没有办法逃出去,我尝试着寻找出口,虽然出去很容易,但是每次都会被它们追赶,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只要我在牢房里,就不会引起它们的暴怒。
我知道了!那扇门就是…
不不不不不不Nnnsgtyahbbagyajaujal………
它们来了。”
笔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便是毫无意义的涂抹与一些秽物。这些文字有着诡异的魔力,能将笔者心底那些不可名状的惊恐与绝望呈现在字里行间,甚至还在缓缓朝着下方流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纸张扑到路远寒脸上来。
路远寒合上日记,远远地扔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虽然不知道写日记的人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最后遭遇了什么,但从这些记述中看,这间囚牢外面显然有着不少看管犯人的怪物,一旦从这里出去,就会被它们疯狂追逐。
路远寒来到栅栏前,立刻明白了所谓的“出去很容易”是什么意思。
在梦境的王庭之中,遍地都是体型巨大的畸变物,这座监牢显然并不是为了人类特制的,从不同栏杆的缝隙间就可以轻松地走出去。
但他并没有轻易尝试直接出去,毕竟有了那具尸骨的前车之鉴,他必须得时刻保持谨慎。路远寒现在调用不了触手,万一被怪物追上来撕碎,那恐怕他在外面的躯体也就相应地死亡了。
笔记中还有一点让人很在意,那扇门。
路远寒思考片刻,回想起在宫殿内穿过的道道门洞,捋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认为这里提到的应该是朝觐者们从教会进来时打开的那一扇门。
既然他们从门内进入了梦境,那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也能通过它离开才对。
要想找到那扇门,至少需要先从这座囚牢出去,才能继续寻找回去的路。路远寒开始了规划,被他血液毒死的蜻蜓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将罩袍的袖子卷起,控制好下手的力道,便用刀刃一端轻轻割破了左臂。
鲜血一股接着又一股不断涌出,被路远寒均匀地浇在锯肉刀的两面。
没想到最后还是变得和那些教徒们一样了。
路远寒将掌心按压在伤口表面,等到血流停下来了再松开。以往这把钢刀都是被敌人飞溅的血肉浸透,现在却沾满了属于他的味道,而这竟然隐隐激起了他的战斗欲。
他不再多想,握紧手上的锯肉刀,立马冲了出去。
路远寒沿着走廊飞奔,看到两边的牢房大多数都空着,紧接着他便发现,地面竟然是活的!一块又一块突起的地板像是鲨鱼鳍似的飞快朝着他游来,张开了锋利的牙齿。
眼看就要被这些地板围剿,路远寒脚下借力,高高跃起,这一记重斩将其中某块畸变物劈得滋滋冒烟,立马撕开了突破口。
落地后他也不见丝毫停顿,转动胳膊横扫过去,抡出的锯肉刀在低处划出一道圆弧,把剩下的活地板也逼退出三丈开外。
这些血液量能维持的时间并不久,随时都有失效的可能。
路远寒一刻都不能耽误,他健步似飞,如履平地,手上还在不断挥刀清扫怪物。强烈的酸胀感将整条胳膊裹住,他狠下心一咬牙,顶着跟腱撕裂的剧痛感,犹如野兽般弹射而出,径直跑上了那条通往上方的螺旋楼梯。
追赶着他的怪物似乎消失了。
路远寒顾不上思考其他事,攀登这条楼梯对人类来说相当陡峭,他需要将锯肉刀扎在上方,用尽全身的力量往上拉,才能爬上下一级台阶。
漫长的时间仿佛在不断旋转,他被一只看不见的食指推着往前走,直到失去了感知痛觉与恐惧的能力,终于看见了这座地牢的大门。
第10章 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