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地阳
灰原雄在旁边跟七海建人交换着眼神。
明明刚刚还说自己不知道来着……五条前辈,也变得口是心非了呢。
“明白!”津岛怜央的兴致倒是一如既往的高昂,“一定会送到夏油前辈手上的!”
津岛怜央出发了。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实在受不了这边的氛围,没一会就开溜了。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将烟掐灭掉,坐在了五条悟旁边的长椅上,低头看着他,齐肩的浅发微微垂落,拂过了她那颗温柔的泪痣,“真的好吗?让怜央去跟杰接触。”
“有什么不好的?”五条悟躺在长椅上,将手垫在了脑后,另一只手举得高高的,那双通透到一望无垠的蓝瞳透过指缝、去看藏在繁茂枝叶中那一点热烈的太阳。
五条悟自言自语道,“既然把自己当作监护人的话,好歹在怜央面前要振作起来吧。”
治疗室。
原本是会配备专业医生为高专的咒术师们进行紧急治疗的地方,自从家入硝子入学以来,就逐渐变成了她的地盘,连带着原本普通人的医生都被辞退了。
说是治疗室,其实同时也兼顾了解剖室和尸体临时安放处的功能。
毕竟相比非术师而言,咒术师死后会有形成诅咒的可能,为了预防这一点,所有咒术师的尸体都必须经过特殊处理才能安葬,家入硝子要学习的内容,也包括了这一点。
理所当然的,身为星浆体的天内理子死后,她的尸体被五条悟从盘星教夺回,此时也正暂时安放在这里,等待着家入硝子的处理。
沿着昏暗的长廊一直走,向那灰暗、干燥的地下走去,苍白的灯光将一切照亮、无所遁形,而夏油杰只是停留在了天内理子的尸身前,沉默着,但,并非哀悼。
[抱歉,理子。]
夏油杰想着。
[我现在,并没有在为你的死亡感到悲伤。]
从盘星教将天内理子带回来之后,他的耳边就如同幻听般、永不停歇地蔓延着杂响。
最开始,以为是蝉鸣声,一阵一阵、规律性地在痛苦叫喊着。
后来又觉得是阵雨声,某天午后听见的、噼里啪啦落下的庞杂雨声跟那杂响很相似,蔓延着潮湿、阴冷、纠缠不休的错觉。
直到站在天内理子身前,夏油杰忽然明悟。
啊啊,原来是鼓掌声啊。
——是那群人类教徒们为天内理子的死亡所献上的、无比欢欣、如海浪般潮涌而来的鼓掌声。
那是,巨大到让人难以承受的恶意,是臭气熏天的私欲,正如他一直以来不断、不断吞下的咒灵玉的味道一般,恶心、反胃。
虽然用[毫无意义]这样的理由阻止了五条悟将他们全部杀掉。
但是。
那些一直以来坚持的正论,已经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了。
他的心中,非术师的价值如同被玷污的清水一般,变得浑浊而暧昧不清。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连同曾经那个心无杂念、毫不迷茫的自己。
[我究竟,是在保护些什么?]
喀、嚓。
门把手被谁握住,随着门锁解开的一声清脆声响,治疗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第24章 津岛怜央的可乐汽水(八)
“——啊!夏油前辈, 果然在这里啊!”
津岛怜央清脆又开朗的声音响起,他探了个脑袋进来,漆黑柔顺的长发摇曳着, 夏油杰送他的铃铛正清泠泠地作响, 他一张洁白漂亮的面孔上,是一如既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怜央?”
夏油杰怔愣了一下, “怎么会到这里来……”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想通了, “啊, 是悟跟你说我在这里的吧?”
“被猜到了呢……这可不是我说的。”津岛怜央嘟嘟囔囔着说,他将手上的伴手礼递了过去,“给!是我们从仙台带回来的特产哦,甜口的偏多, 不过夏油前辈喜欢的咸口点心也有!”
津岛怜央注视着夏油杰, 那双如黑珍珠般清润透亮的黑瞳一眨不眨,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轻柔了下来,带着一丝丝甜意, “总觉得,今天的夏油前辈, 看起来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呢。”
懊悔、迷茫、悲伤、痛苦……
那些微小的绝望,在夏油杰的灵魂里如同病菌般无限繁殖着, 啃噬着原本灿烂而闪闪发光的温吞平静, 在那颗柔软的心的正中央,逐渐形成了、一个缓慢溃烂着的恶疮,其中苦痛的脓液、如同泪水般淋漓不尽地流淌着, 尽数被他自己吞没了。
那种来自灵魂深处、近乎灼烧般的饥饿感再一次袭来了。
津岛怜央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越发、越发灿烂的笑容来。
“大概是, 有些疲惫吧。”
夏油杰弯起了眉眼, 舒展开一个一如既往温柔的笑来。
他抚摸了下津岛怜央的脑袋,“好了,出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疲惫吧。”津岛怜央笑眼弯弯,如同不懂人心的孩子般,天真而残忍地戳破了夏油杰勉强展露出的伪装,“夏油前辈的灵魂,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他好奇地瞥了一眼、治疗室里蒙着白布的天内理子的尸体。
“呐,夏油前辈,你是在为星浆体的死亡,而痛苦吗?”
夏油杰静默了一会,平静回答道,“是啊,不过,应该不止是因为理子的死吧。”
治疗室很大,这里只是小小的一个隔间,没有摆放过多的物品,除了解剖台、工具箱、操作台,也就只摆了一张临时的折叠椅,是前不久出现在这里的。
或许,是同期小小的贴心。
夏油杰在解剖台边的折叠椅上坐下了,肩背松垮着,连头颅都深深垂下了,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中流露出某种难以消磨的疲倦,即便如此,他的嗓音依旧是温和的,“怜央,一直以来忘了问了,咒术师的工作,对你而言勉强吗?”
对于夏油杰而言,他刚刚所说的话,并不是虚言。
虽然身体上已经恢复了,但心理上的疲惫,却在日复一日的思索之中,堆积如山。
“不勉强啊。”津岛怜央认真思索了一阵,回答道,“能够去往各式各样的地方、遇到各式各样的人、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做着并不困难的工作,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彩色缤纷的糖果店,只要付出一点点报酬,就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口味!”
“一定要说的话,咒术师对我而言的意义……就是自由吧。”
“不思考任何意义,只为了报酬来工作吗?”夏油杰笑了起来,“有点像冥冥……这样也挺不错的。”
“不过,我大概是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夏油杰的神情只是渐渐的、变得恍惚而冷漠了。
“自从理子死后,我就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咒术师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从前,我认为,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但在目睹了盘星教中那些人类丑陋的嘴脸之后,我心中非术师的价值被动摇了。”
“每天、每天,祓除着咒灵,不知疲倦地在路途上奔波着,无数咒术师同伴们死去,竟然就是为了那样让人恶心的丑恶嘴脸吗?”
“仔细想想,咒灵们不也都是因为非术师的恶意而产生的吗?”
“因为要保护的对象里混入了这样的老鼠屎,连带着我对咒术师的存在、都产生了质疑。”
“这样是不对的吧,怜央?”
津岛怜央只是认真听着,在整个空间静默了一瞬之后,他开口说,“没关系的,夏油前辈。”
苍白灯光的折射下,少年漆黑的眼瞳中透露出某种近乎纯真的通透来,“想要质疑就去质疑,想要仇恨就去仇恨,想做就做吧,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对于夏油前辈而言都是有意义的。这个世界上,冲动是被允许的,后悔是被允许的,即使是你那颗迷茫而摇摆的心,也并不可耻。”
“呐,夏油前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有一件事我就一直在犹豫。不过,太好了,我刚刚终于下定了决心。”
津岛怜央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瞳注视着他,不偏不移的瞳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如星子般静谧地散发光亮,他说。
“——要对我许愿吗,前辈?”
夏油杰几乎怔愣住了,他的头脑,是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
津岛怜央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的说,“绘里奈的术式,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大家,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打算告诉夏油前辈之外的人。所以,这可是珍贵的术式公开,前辈要牢牢记住才行。”
津岛怜央轻快地伸手去捉那微弱灯光中飘移的尘土,连带着漆黑长发上喜怒哀乐的铃铛齐声作响,叮铃铃地刺透耳膜,洁白的皮肤与沉默的漆黑色彩对比强烈,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样不偏不移的灿烂微笑,非人般诡谲。
他的声音里,是异样的平静,“绘里奈的术式是[强求和请求],最重要的规则有三条。”
“其一,满足三次强求的人,可以提出一次请求。”
这是什么……?
“其二,拒绝四次强求的人,连同它最爱的人,会立刻死于非命。”
这是、什么?
“其三,当死亡人数不止两人时,按照与被强求者相处时间的长短,依次索取性命。”
夏油杰怔住了,他的身体几乎难以动弹,津岛怜央的声音只如同天外来音般在迟钝的脑袋里回响着,难以理解。
“了解这些之后,就可以开始了哦,夏油前辈。”
“不要担心,[这一次]的强求只是最初始的难度而已。”
津岛怜央朝他伸出了双手,那是掌心朝上的祈求姿态,他歪了歪头,漂亮的面孔上是烂漫而甜蜜的笑容,“呐,夏油前辈,再对我笑一笑吧,就像是最开始遇见时,那样温柔的笑容。”
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但是。
因为夏油杰迟迟没有反应,所以津岛怜央疑惑道,“很简单的啦,前辈,只要这样就好!”
他用手在夏油杰的脸上扯出上扬的微笑来,“就是这样哦,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巴,很温柔的夏油前辈的笑容。”
本来,是无法笑出来的。
但不知为何,在津岛怜央这样没有边界的活泼动作下,他也不由自主地扯出了个近似微笑的神情来。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才对嘛!”
“夏油前辈,再摸摸我的脑袋吧。”
津岛怜央主动蹲了下来,用那样小狗般喜爱着所有人类的亮晶晶的眼神注视着他,柔软顺滑的漆黑长发看起来很好摸。
夏油杰抬起手来,抚摸着津岛怜央的脑袋,突然开口说,“如果,只是想要这么简单的东西的话,是不需要说谎的,怜央。”
他下意识地否定了绘里奈的术式。
那是不可能出现、不可能存在、更不可能被咒灵拥有的术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