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阳是假的
挂掉电话,秦笛想,原来在自己费心拼凑的线索之外,还有另外一条线索,串联起一篇万众期待的故事。教室后门还开着,门框边的那块白墙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倚靠过的影子,昨晚祁松言接近他的时候,有一个须臾,秦笛还在缝隙中隐秘地期待过什么。
可是,天亮了。
第26章 出发
集体活动的早晨总是分外忙碌,同学到得差不多之后,唐澄去找他们班级的大巴,徐唱和史雨铮把成件的饮用水装车,李铭轩和秦笛把班级大旗绑好,祁松言将昨晚买的运动饮料分装在抽绳背包里,又填了纸巾进去,准备到了之后再分发给选手。
女生们结好队上车,把前排留给容易晕车的几个人,把东西归整利索,就开始互相督促着擦防晒。秦笛推脱说怕过敏,无奈谁都知道他有一身晒了就发红的娇嫩皮肤,被王初冉带头按住,几个人围着,用防过敏喷雾呲了半天,脸比本色还要再白上两分,整个人都在发光。
最后排六个座位刚好够他们六个男生坐,祁松言特意坐在了右二,把靠窗又不晒的那个位置留给了秦笛。秦笛喷完防晒走过来,发现已经没有可选择的空间,回头看了看前排几个晕车的女孩儿,还是走过去坐下。
车还没启动,他就塞好耳机,一副隔绝凡尘的模样。祁松言觉得他不太对,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只能默默地不打扰。
秦笛在满车厢欢快的嬉笑声中合了眼睫,祁松言的手臂就贴在自己身侧,干净的清香一阵阵袭来,他忽然分辨出那是香皂的味道,很古早的一个品牌,他常用来洗手帕。他嗅着这熟悉的香,心绪反而更加无法平静。紧绷的神经如同他奋力内缩的肩膀,一刻也得不到放松,一夜无眠的他就在躯体的抗拒和大巴的晃动中迷迷糊糊睡着。
梦境是一片灰白,混沌了时空,脚下却踏得出深黑的影,而他在原地打转,不安又无助,如同困兽。被叫醒的时候,前排已经全都站起来准备下车。祁松言关切地看着他,拿掉他一只耳机:“难受吗?”
他揉了下熏热的眼眶,摇摇头。祁松言抱起打包好的背包,目光追着他下车。
北方春季难得有今天这样晴朗无风的天气,春寒刚过,平坦的大广场四周连绵泛翠的山峦。所有班级按两路纵队整齐地列阵,校长携各位老师在雏鹰展翅的纪念碑下,向高二全体同学祝贺。同学们握拳宣誓,呼声震荡山谷。
张主任打头把队伍带到主峰北坡入口,稍作休整,准备比赛。主峰南坡坡缓,植被更盛,搭建了许多栈道、小桥、休憩亭之类的景观,通常游人来都从南坡上。而北坡坡度陡峭,除了几个小坡的起伏以外,其他路线几乎是直上直下,更适合锻炼。比赛选在北坡虽然用时缩短,但对体力和耐力都是考验。山是所有同学都得爬的,只不过参加比赛的这一批先出发。虽然提前叮嘱了女生们尽量穿得保暖,祁松言他们四个却都是光腿穿个厚运动裤,加一件不抓绒的卫衣,只在下车前每人喝了一小支葡萄糖补充能量。
选手聚到登山口,大家纷纷对逼仄又陡峭的山道发表了需要消音的感叹。李铭轩手搭凉棚望了望,生无可恋地说:“这道也太窄了,咱们一百来个人一起上,别说爬不爬得到,开局就能给我挤飞。”
史雨铮扭着手腕脚踝热身,问祁松言:“体委,一会儿什么策略?”
“开场确实有点危险,咱们尽量护住女生,别太抢。”
王初冉马上提出意见:“不行啊,男女分开取积分,你们肯定比女生爬得快啊,都就和我们,拖累整体成绩。”
祁松言看向秦笛,秦笛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游离在他们之外。他收回目光把人往中间聚了聚,低声说:“本来也不打算用冲刺得分,登山和跑步不一样,一定都是越来越慢。趁你们女生体力还可以,尽量多带你们一段,后面如果跟不住了,我们再分梯队,但是最少两个人为一队。”他看了一眼旁边带队的童晨星,补充道:“十三班也在,咱们尽量互相帮忙。”
他一番话安排得极妥当,原本忧心忡忡的四个女孩儿顿时放心了许多。张主任拎着一组八个的红色橡胶手环,点班级名顺便确认选手就位。点到十二班,祁松言举手响亮地应了一声“到”,最右侧的队伍里忽然洒出一串笑声。
连秦笛都反应过来了,扭头去看。郁南正红着脸拧一个女孩儿的腰,感觉大家的目光聚过来,又躲到她的身后。众人的目光又转移到祁松言身上,但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接了手环挨个分发下去。
也许是那瓶葡萄糖开始发挥效力,秦笛觉得浑身燥得发痒,卷起袖口,却被经过他身旁的祁松言顺手拽了回去。他不说话,也不看他,把袖口卷得更高了些。祁松言看了他一会儿,带队往登山口靠了靠。
枪响,各班选手蜂拥而上,虽然大家都还算谨慎,没有出现严重的争抢,但也都暗中憋着劲儿,架着手肘半分不让。十二班和十三班的两支队伍在中间偏后的位置稳步前进。童晨星几次凑近秦笛想问问他今天状态怎么这么差,可祁松言完全没眼色,就随在秦笛身侧,半步不离。秦笛不动声色地躲开,他就不动声色地跟上,笔直一条道被他们三个走得七拐八绕,王初冉在后面直抱怨:“你仨这么窄的山道走什么‘之’字形啊!晃得我眼晕。”
秦笛站住看了祁松言一眼,又垂下眼眸,腿还在动,可识海却入了定,眼里只有时高时低不规整的灰色石阶和两侧不断向后退去的树木。
刚开始的一段路他们走得算轻松,两个班的女生甚至郊游似的有说有笑。等溪流逐渐消失,植被也不那么茂盛,所有人都开始微喘,额头也见了汗。
秦笛看路标上写着“666米”,记起黎帅提过,这山海拔大概1500米,那按推算来说他们已经走完了快一半。他从来没有爬过山,登过的最高坡状物也不过是公园的那座小山包,所以对此并没什么概念,当下觉得体力应该够用。
再往上,队伍之间便拉开了明显距离,他们路过了几个原地休息的班级,也看见了沿途有女孩蹲坐在台阶上不肯再走。当他们在一个平台休整点短暂休息时,那两分钟里竟然没有一支队伍赶上来。
女生们有的靠着栏杆,有的坐在巨石上,早没了说笑的力气,在祁松言的嘱咐下尽快擦掉汗液防止受风,水也不敢大口喝。童晨星摸了两个女孩的脉搏,向祁松言投去询意的眼神。祁松言拍拍王初冉的肩问:“冉妹儿,你们还跟得住吗?”
王初冉整张脸上全是汗,指着路标说:“不是说,才1500多米…怎么666到800走了、这么久…”
“路标上标的是海拔,越往上路的起伏越多,也更陡,后面会比较难走。”
“祁松言,我们说实话…跟不住了。现在距离拉开了,咱们前面没多少人。你们男生尽快冲几个名次出来吧。”
他们几个在沉默中交换了眼神,李铭轩把喝空的瓶子塞进背包,也点了几个十三班的男生对祁松言说:“别说她们,我们几个也…跟不住了。你,史雨铮,童晨星是跑长跑的,耐力就是比较好。能和你们争名次的,也就是五班六班那几个。要不然你们先上…我们再带女生走一段,实在不行、再放下。”他喘得厉害,一段话断了几次才说完。
祁松言看向童晨星,童晨星向从上山开始一个字也没说的秦笛打了个响指:“你还行吗?”
其实秦笛也不太行,他能感觉自己的体力在快速地流失,灼热的气息梗在胸腔,吐不出又咽不下。但他还是点点头,把汗湿的刘海拨离额头。
“好,那小轩你们四个带八个女孩,后面如果再有跟不上就再分队。水还够吗?”
“够,你们冲吧。”
几个女生也纷纷站起身催促祁松言他们继续上行。
起初祁松言回头还能看见被远远落在身后的他们,但随着行进,距离愈发拉大,两个梯队在路标1000米处彻底断开。而他们又路过了两个小分队,运动会上打过照面的几个运动员也被机械的登阶动作耗竭了体力,只能眼被他们超越。
虽然他们四个人也增加了休息的频次,可时间控制得很紧。只是路似乎没有终点,每次祁松言指着视野的尽头对他们说:“就那儿,爬上去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可爬上去,眼前又会出现新的尽头。
史雨铮先顶不住了,躺在1300米的路标下,胸腔剧烈起伏。童晨星坐下帮他按摩双腿,可坐下没一会儿,却感觉自己也站不起来。就坐在台阶上,脱掉了被汗浸透的秋衣,重新套回了卫衣外套。
秦笛不敢坐,甚至不敢低头看,他脑子一阵阵发晕,心脏蛮横地牵动着太阳穴,每跳一次,全身就跟着抖动一次。祁松言下了几个台阶,蹲在他们边上,把史雨铮扶起来靠在童晨星背上。
“大铮,尽量起来站一站,不然一会儿血流不通会晕。”
“哥,你真是我哥,你都不累吗?”
祁松言呼出一口热气:“我也累,但是还能再挺挺,你也行,来,起来站会儿。”
“我不行了…爬山玩儿还凑合,比赛这个强度我真来不了…你放我自生自灭吧…”
童晨星灌了一口运动饮料,推推他:“刚的宣誓,鹰隼试翼,知难不畏,这就认怂?”
“不瞒你们说,我九月才满十八,我还是…一个宝宝…”
“你是派大星都行,起来再倒腾几步就到了。”祁松言试图把他从童晨星的背上抠下来,他却贴的比膏药都紧,一个劲儿摇头。
童晨星叹口气,朝站在原地的秦笛喊:“秦笛!你还能走吗?”
秦笛像被从梦中惊醒,迷茫地望向他,许久之后才点了头,木然转身往前走。
童晨星急了,推了祁松言一把:“别管我俩了,你快去追他。他心脏不是特别好,就是硬撑,实在不行的时候你勒也得给他勒住,不能让他作死。你听见了吗?”
祁松言重重地说了句:“好。”起身抬腿就追,童晨星发现他居然还能跑,和史雨铮互相倚着认命地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