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身 第21章

作者:里伞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停下,不说了。朋友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继续。

褚易用一个问题代替: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不等朋友开口,他自己做了回答:我在想,还好那天我叫住你,否则我现在只能一个人来看樱桃树,那就有点无聊了。但是如果你不来,我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会无聊的,所以我想,应该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会感到无聊。

朋友听了半天,茫然问,你在说什么?

你太笨了!所以我才让你好好提高中文水平的啊。褚易撅起嘴,他摸到口袋里揣着的那台傻瓜机,再抬头看一眼樱桃树。下午的阳光那么好,那么合适,像在催促他捕捉这一刻。

快快。他举起相机,招呼Wilson。来拍照!

不要。Wilson不愿意,他看不到镜头,只能往后躲,但没退几步就被褚易定住脑袋。别动呀!就这样,我要拍了!

一次闪光过去,褚易说成啦!不知道拍成什么样,不过我相信一定是张好照片,等我回国之后洗出来,给你寄一张,你家地址是什么?记得回去抄给我,否则就寄不到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说着未来的事情。朋友却睡着了,或许是一路走来太过疲惫,现在换他枕在褚易肩膀。褚易不敢动,就让他靠着,心里想,好沉啊Wilson,你才是小狗,不对,大狗,好像也不太对。

簌簌,簌簌。又起风了。这次是两个人合在一起的心跳声。

——

后来他们又去过谷中几次,樱桃树的花期约有两周,需抓紧时间欣赏。不过因为出逃趟数过多,褚易被护士抓去警告,说你瞎跑也就算了,不要带坏其他病人。

褚易将这段话原封不动转述给Wilson。朋友无语,你带坏谁了?

还有谁,你啊!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对你怪怪的,好像有点怕你——不准确,应该是战战兢兢的感觉。

朋友还在消化“战战兢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褚易手一挥。不想这些了,明天还去幽深谷吗?带你去溪流玩。

朋友点点头。去。

那天晚上,褚易如往常打完针睡下。但这一夜他睡得不好,脑子昏昏沉沉,还梦见有条蛇钻进衣服,匍匐在他皮肤上,碰到的地方都像要结冰那样的冷。

褚易怕冷,梦中触感又太真实,一下子将他弄醒,这才发现梦并非全部虚构:有人正趴在他身上,将冰冷的手伸进他的睡衣。

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他随即想要大喊,却被谁捂住嘴。那人俯下身体,用黏答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小东西,你乖乖的,陪我玩一玩,否则以后你再也别想拿到药了。

该死的药剂师。褚易下意识张嘴咬对方的手,对手吃痛,松开他一些,褚易得到几秒的机会,他立刻惊叫:Wilson!救命!

朋友与自己的病房离得不远,他只希望Wilson夜半不要睡得那么熟,但喊声很快被偷袭者掩盖。对方再次扑上来,牢牢封住褚易的嘴,反手给他一个耳光,打得他耳膜一阵刺痛。

小贱货!对方低声骂他,一只手滑下去扒褚易的裤子。你等你的瞎子朋友来救你?别做梦了。

褚易只希望他真的在做梦,或许狠狠咬一咬嘴唇,就能从这噩梦里苏醒。对方的触碰让他作呕,却又无能为力。以他的力气无法推开一个成年人,只能在对方手掌下发出无声的呐喊。Wilson。救我。救我。

他的呼救是咒语,引来救世主。病房门被猛地撞开,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朋友一路过来摔了多少次?他跑得衣服乱了,鞋子也少一只,因为看不见,只能仰着头寻找声源。

失去视力的人听觉往往会变得灵敏,室内的抽泣与喘息给到他足够的想象空间。朋友冲过去,将药剂师踹下病床,压到地上。他明明看不见,却精准地一拳打中对方,然后是好几拳落下,直到底下的人连连讨饶。

他不停,发狠地揍。最后还是褚易拦住他。Wilson,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他受过教训,也吃了苦头,让他走吧。

朋友的最后一拳悬在空中。他最终还是听了褚易的话,放开对方。药剂师刚要逃,就被褚易叫住。他挺直背,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过怯懦。

他大声说:明天!我要拿到我剩余疗程的所有针剂,少一支,我的朋友就会像今天这样打你一顿,他看不见,拳头却长眼睛。我希望你的数学不会太差。

施暴者不敢看他,只小声答应,而后灰溜溜地走了。病房再次剩下两个人。褚易放下提着的一口气,他浑身都是冷汗,这时才切实体会到恐惧——如果Wilson没有赶来,会发生什么?

他不敢往下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朋友坐到他的床沿边,一时间无人言语,只剩窗外夜虫嗡嗡的鸣叫。夏天的午夜燥热难耐,褚易的衣服湿透,他深呼吸,吐出的永远都是热气。

朋友也察觉出他的焦灼,下一秒,褚易便觉得病房变得冷了,凉爽了。那团梗在他心头的燥动不安像是被什么侵吞一般彻底褪去,渐渐安抚了他的坏心情。

他喜欢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Wilson在这里的关系?他问自己,也想问朋友,却又觉得很难开口。直到朋友起身,说去外面帮他守着,褚易才赶忙拉住他。

不要!他握紧朋友的手,躺下,让出右边的位置。

哪里都不要去,Wilson,我想你陪着我,好吗。

朋友会在很多小事上拒绝他,譬如不吃他给的零食、不想与他出门等等,但褚易总有本事说服。如同现在,他们并肩躺着,沉默变成了另一种姿势,但褚易却觉得安心。隔了很久,他碰碰朋友的手,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朋友回答。褚易说那就好,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你还从没给我讲过你的中文名字。是不是因为很难听,你才不肯说?

这有什么区别,Wilson也是我的名字。

不一样的,我就是想用中文叫你的名字,你说不说?

褚易在被子里踢他,空间太小,Wilson躲不开,他被踢了两脚后,说:我不知道该用哪个,那些名字我都不喜欢。

总有一个没那么讨厌的吧。

朋友想了想,说有的,但只是个小名。小的时候,母亲会叫我阿念。念,想念的念,念念不忘的念。

阿念。褚易跟着读,一次两次,好几次,直到产生一个新想法,他窃笑道:念念。

不要用叠字。

为什么不行,就叫。念念,念念。

我让你别叫。

朋友转过头,纱布缠住他的眼睛,但褚易知道,如果没有这层遮挡物,那一定是一双拥有认真眼神的眼睛,会在此时此刻平静地回望他。

念念。

他轻轻喊。朋友抿紧嘴唇,干脆侧过身体,与褚易面对面。

上一篇:沉渣泛起

下一篇:高烈度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