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身 第95章

作者:里伞 标签: 近代现代

所以我猜,他是害怕错过什么。

二月,Yik来雷丁的第五年,某个平平无奇的一天。

我去镇上的邮局寄信,回去时特意挑了一条不常走的路。这条路要经过车站,半路我的鞋带松了,蹲下去系,起身时正巧一班火车停下。雷丁的车站很小,一天只有两班火车,上下午各一趟,我遇到的是下午四点半的那班。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列车员汤玛斯,大块头的凯尔特人,头发比脸还红,一见他,我就想起上次在商店他借了我两磅用来买黄油的事情。还没还钱呢。

另外一个是东亚面孔的异乡人,我不认识。这人脸很瘦,棱角分明,右边眉毛上一道疤。我没有立刻闻到他的信息素,应该是个beta。他穿着厚厚的冲锋衣,风尘仆仆,一看就是长途跋涉,面容疲倦,胡子拉碴的。

他看见我,朝我迎面走来,拿出手上一张照片,问我见过这个人吗?

我低头看,照片上的人面容模糊,只瞧得出是一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这张照片他带着多久了呢?很多年吧,都磨成这样。

我仔细辨认了好久,但认人这事儿,我是真不在行,只好说对不起,从未见过。

对方露出苦笑,也不是这里吗,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他将照片小心收起,放进贴着胸口的内袋,随后问我哪里可以投宿。我热情地向他推荐了妈妈开的小旅馆,镇上唯一也是最好的一家。

他与我道谢。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人原来不是beta,而是一个alpha,都怪他的信息素和雷丁岛的空气闻着太像了!与泥煤味几乎完全一样,我竟一时没有察觉。

真难得啊。我奔回酒厂,瞧见正在干活的Yik,我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听见了,回过头,手里拿了一朵刚刚摘下的蓟花。

彼时接近日落,还剩最后一道暮光未泯,照耀在这个东方男人的身上,如同镇子那座礼拜堂墙壁雕刻的圣母画,她的头顶是道带来宽恕的圣光。我痴痴地看着,盘算着是否将刚才的遭遇告诉他,告诉他我遇到了一个拥有他最喜欢味道的alpha。

——

* 雷丁岛原型是苏格兰的艾雷岛(Islay),为著名的苏格兰威士忌产区。

第82章 潘咏雯

我曾在梅江日报做过一段时间的新闻记者。omega进报馆不是做秘书,而是去跑新闻,这在行业里很少见。我实习的时候常常听见背后闲话,说完全不往心里去是假的,但要真的被这种小挫折打败,我也不会坚持留在这里。

在三山报界,梅江日报是菜鸟记者心目中的圣地,行业如果存在一杆绝对公正的天平,大概率就被放在这家报馆。我当初和几十个候选人竞争,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实习名额,面对面见到了梅江日报的罗主编。

主编的大名在业内如雷贯耳,他拿过许多新闻奖,始终活跃在第一线。写社评针砭时事时言语犀利,随笔专栏却有几分温情,但更多时候还是一丝不苟地追击社会事件,不偏不倚、冷静客观地将事实写下,是真正将生命奉献给新闻正义的从业者。

做这一行总是忙碌的,主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报馆。他单身多年,从未见身边有谁陪伴。同事有时开玩笑,说他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尽快向国家提交匹配申请。他听了,总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说不劳各位挂念,我早就与工作宣誓结婚。

他确实是一位工作狂,大半专稿是在报馆仅三坪的办公室中完成的。蜗居于此之前,主编曾在叁周刊拥有一整层楼——他并不会遮掩过去,时常与我们调侃,说自己以前不过是一只吃八卦的臭虫,幸亏得一位朋友出手帮忙才摆脱泥沼,成为今时今日的自己。

零二年那篇有关新利和的报道是主编进梅江日报的契机,也是我贴在剪贴簿首页、敦促自己投身文字事业的基石。我想,它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进报馆半年后,我过了实习期,接到一个重要任务,负责跟一宗人物访谈。采访对象是当时的商界新秀,城中最为受人瞩目的omega姚三小姐。

同为omega,我对她相当钦佩。能在被alpha掌控的三山商界杀出一条路来,其意志之坚毅绝非常人。那次采访是群访,我因为人太瘦小,挤在一群同行中间差点连站都站不稳。轮到记者提问时,几次举起手都被别人抢先,还是姚小姐看到我的窘迫,主动说这位记者朋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当时她已经答过一轮提问,基本是些关于作为omega如何平衡工作家庭以及对未来的alpha伴侣有什么要求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她点我名时,我太紧张,脱口而出其实我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告诉我什么。

身边的同行都发出笑声,姚小姐却多看我一眼,说我喜欢你的说话方式。又看我胸前名牌,问梅江日报的潘小姐是吗?

我有些受宠若惊。群访结束后,她邀请我单独留下,给了我十分钟的专访时间,我因此拿到独家专稿,发表后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后来我与姚小姐又有了几次采访交流,聊起这件往事,我问当时她为什么独独从一众记者中挑出我来。她回答,因为我的那句话让她想起了一个认识的人。

你的朋友吗?我问。她说不算朋友,是一个令我佩服的人。

让世人佩服的姚三小姐佩服的人,想必也是不同凡响,可惜我没有机会一见。记者的工作我只做了三年,主要是结婚并有了身孕。先生让我在家修养,我认为他大惊小怪,他就紧张地挠头,说咏雯,我是怕你太累。

我和先生是在报馆认识的,前同事,我叫他一声赵师兄。他很照顾我,虽然人有点一根筋,但心地善良,我很喜欢他的那份冲劲。不过我俩谈恋爱那会是我追的他,这人一碰上情情爱爱就特别迟钝,让我费了不少力气。我们的婚姻并不特别顺利,beta与omega的结合比较少见,因此碰到过许多反对与问题,好坏最终还是撑了下来。

怀孕的时候我不方便在外走动,又怕笔头生锈,就开始写小说。主编看过以后,邀我做日报的专栏作家,我的这支笔也因此从写新闻变成了写故事,常以所见所闻为主题写现代人的都市生活。

零七年,我遇到了写作瓶颈,很长时间都写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东西。那段时间我经常去天眉山的墓园看望父亲,父亲在我高中时病逝,我们关系亲厚,成人后我要有什么烦恼,总会去那里和他说说话。

那年的八月底,三山最热的天气,我在墓园碰见了一个人。当时我带的果篮撒了,因为孕期的后遗症,我的腰落下毛病,弯起来很费劲。对方看到之后,就快步走来帮我。

他一靠近,哪怕已将信息素压得很低,我都立即察觉到他是一个alpha,下意识就退后一点。对方大概看出我的顾虑,默默将水果捡回篮子后,没有将果篮直接递给我,而是放在了离我两三步远的位置。

他这么有礼貌,我再拘泥礼节倒显得顽固不化了,就大大方方伸出手,说谢谢你。

alpha与我回握,说不客气。他问我要去哪排墓区,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提果篮。

我说那麻烦你。石阶很长,我们走得很慢,势必要闲聊两句。我主动告诉他自己是来探望父亲,他点点头,说我是来看我母亲。

他手上提一束蓝色勿忘我,我说花真好看。他又点点头,说替人送的。

这个alpha长相英俊,模样却略显沧桑,像常年在外奔波。我问他是否从事旅游行业,他看看我,说算是吧。

那时我正与先生计划去海外旅行,便兴致勃勃地向他打听各国胜地。他问我喜欢什么风景,我回答海边不错,他沉默少许,说那有很多选择。

我想自己可能是触及到了什么,便换个问题,问他接下来的目的地会是哪里。他回答不知道,他在找一个地方,确切些说,在找一个人会去的地方。

通过他的表情与语气,我判断他所说的“一个人”应该是他的爱人。人在谈及心中所恋时的样子是很不同、很好分辨的,不禁多嘴一句,问他的那位爱人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吗。

alpha有些惊讶,却没有怪我唐突,回答没有,他走过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却始终一无所获。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并不是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我说。

他不再回答。我感到些许愧疚。职业病,与人聊天时我总习惯去探究他们的所思所想,这几句追问应该给他造成了不少困扰。

走到父亲的那排墓区,我感谢对方替我提了一路果篮,alpha说没关系,将果篮交给我后转身离开了。

我看他背影,闻到他身上飘出的那一缕信息素,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惋惜,实在没有忍住,叫住他,问,你还会坚持找下去吗?

他沉默许久,最后对我说,为什么不。

这件小事我记了很久,第二年扫墓,我又遇到这个alpha。与去年见时,对方似乎有了些变化,但仍旧是一个人过来。

人生总有缺憾,就像我的写作瓶颈,两年了,我正在认真考虑是否应该放弃。我远远瞧见对方,并未上前与他交谈。本就是两个陌生人,不过是曾经说过几句话,不该叨扰——也幸亏如此,他走下石阶时,我因为在后面看,才发现他原来不是独自来的墓园。石阶底下有人在等他。

我看不清对方容貌,也不知道对方性别,只见一个人影,高个子,短头发。alpha走完最后一阶,短头发的人向他伸出手。两人触到彼此,继而紧紧相握,肩并肩朝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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