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世纪之交。
1999年12月,孤苦无依的失意歌手登上火车,通过掷骰子的方法,选择在一座南方小城下车,准备在世纪之交结束生命。
他在小城唯一的酒吧唱歌赚钱,以维持生计到月底,而后在跨越千年的时刻,走向一场带有仪式感的死亡。
一天,他在餐馆意外结识绝症晚期,抱有同样念头的女服务员,相约共同赴死。夜里,他们目睹非法交易并报警,而成为报复对象。
为了能在千年一遇的夜晚,按照自己的想法告别世界,两个不想继续活着的人,只好全力以赴,努力活过这一个月。
女孩说,她从未谈过恋爱,想在死之前恋爱一次,歌手便与她组成世纪末的临时情侣……
20世纪最后一夜,他们没有选择死亡。当千禧年的太阳升起,歌手和女孩并肩坐在屋顶,弹唱起一首他新写的歌,《末日和你》:
“在开往末日的地铁上遇见你,
我忽然开始聆听报站的声音,
过去和未来的每一站,
都被赋予意义。
我不在乎世界和它的末日,
我只在乎你,
既然你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我也顺便试试,重新在这里找回自己。”
阳光洒在屋顶、肩头和鞋尖,在歌声里,他们从世纪末的临时情侣,变成新世纪的正式恋人。虽然,这段感情会随着女孩病情的恶化真的走向末日,但那是未来的事了,而此刻就是永恒……
正式拍摄的第一天,岳小川就被名叫晓桐的女一号影响,连着笑场三次。
在这场男女主人公初遇的戏份里,餐馆的小电视在唱《千年等一回》。这是楚天长的一点冷幽默,1999到2000,的确如此。
“我听说世界末日要来了。”饰演服务员的晓桐麻利地擦拭桌面,轻轻说道。背景音在唱: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她又忍不住鼓起脸,扑哧一笑。
“卡。”监视器后的楚天长冷冷地喊道,摘下耳机快步走进镜头。
工作状态下,他仿佛戴上了冰霜打磨的面具,一双深目咄咄逼人。靠近女演员后,开口就批:“群演都没笑,你笑什么?你是专业的,别像个漏气的气球,噗哧噗哧。你得了绝症,将死之人会眼带笑意,顾盼神飞吗?把眼神放空,不要去在意外界的讯息。我放《千年等一回》你就笑场,要是换成相声小品呢,是不是要满地打滚?”
昨天还是温柔暖男的导演,今天就换上严苛毒舌的面孔,她抿紧嘴唇,难堪地垂下眼,泪光在其中打转。
“楚老师,她才刚毕业。”岳小川轻声打圆场。
“你也一样,”楚天长的眼神如利斧,凌厉地斩过来,“她刚毕业,你呢?你戏龄十几年,也跟着漏气?”
岳小川呼吸一窒,脸迅速涨红,不再说话。重新进入拍摄状态后,谁都笑不出来了。
这还只是开始,一天下来,他们遭受了无情导演的无情鞭笞,且每一鞭都无法辩驳。
“呜呜呜……我为了演好这个故事里的服务员,在家楼下的饭馆打工半个月……嘤嘤嘤……”傍晚收工,回宾馆的路上,自信心崩塌的年轻女演员低声啜泣着。
岳小川是纯爷们,才不会像小女生一样在车上哭鼻子……他是回到房间后,把头埋进枕头里哭的。
和楚天长合作多年,他头一次发现男人的第二副面孔。太严厉了,像来人间度假的阎王爷,比他合作过的每一个导演都可怕。
“小川……”有人在敲门,是王三一。
他走进房间,望着岳小川微红的双眼,笑着说:“感觉挺酸爽吧?别放在心上。你之前跟着老楚演各种快餐式的烂片、微电影,当然没见过他完全认真起来的样子。做好被他逼疯的心理准备吧,不然你以为辛池怎么拿的奖?这叫不疯魔不成活。”
“我知道,这才哪到哪啊。”岳小川当然理解,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王三一前脚刚走,后脚又响起敲门声。
“王老——”岳小川拉开门,微微一怔,眼前是那个刺激了他一整天的冷酷导演。
第79章 步履不停
“宝贝儿,你是不是哭了?”楚天长又换上惯有的温柔笑意,进门后很自然地聊起晚上吃什么,此地的特色……
“我没哭,有什么好哭的?”岳小川别过头躲避那审视的目光,用手机查吃的。
楚天长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围着他转圈,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变了,变严厉了?”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玻璃心,我受得了。为了拍电影,你把房子都抵押了,当然要严格要求。”
“不是因为钱。你忘了,我要让全世界都认识我的偶像。”
岳小川心里一动,暖流冲散了郁结的情绪,偷瞄一眼被泪水洇湿的枕套,埋怨道:“还是该注意点方法,我是无所谓,摸爬滚打过来的,那姑娘可是哭了一路,估计现在还哭着呢!王老师说他自愿充任剧组的政委,会去给她做做思想工作。”
“过两天她就不会哭了,”楚天长唇边浮起自信的笑,“很快就习惯了。”
这女孩着实有韧性,属皮球的,越拍越高。可第一阶段拍摄,也就是第一个故事接近尾声时,她情绪崩溃闹了次罢演。
岳小川表示完全理解,因为在这个镜头里,他几乎也被逼至极限。
夜里,歌手背着吉他,牵着服务员,被仇家——几个穷凶极恶的流氓追赶,跑过一条遍布杂物的长达数十米的小巷。这天是12月30号,再过一天,就是计划中告别世界的日子。
“情绪不对,再来一条。”
岳小川牵着晓桐从巷子里钻出来时,第 10次听见这句话,夹着嘶嘶电流声,从扩音器传出来。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将汗湿的掌心在裤子上蹭蹭,听见身旁的女孩发出困惑的叹息。
道具组将杂物复位,化妆师走近,为他们补妆,拭去汗水——西南的闷热夏夜,他们穿着薄呢大衣,岳小川还背着吉他包,里面不是道具,是真吉他。
“导演,”岳小川与她对视一眼,走向楚天长,“我想看回放。”女孩也跟着凑过来,认真地注视着监视器。
他们的情绪,完全是按照楚天长的变态要求来展现的——在奔跑中,流露出惊惶和一丝喜悦,因为他们感受到对彼此的依赖和对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