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与珊
思忖良久,他还是问出了口:“怎么看,这个家都是最理想的住处,你当真舍得吗?”
若是没能走出去,没有选择旅行,没有遇见林潮生,陆辰风可能仍然无法接受过去的失败,对拥有的东西始终难以取舍。他坚定地回答:“不破不立,有舍才有得。”
能无谓地讲出这句话的底气,是因为眼前这个人,陆辰风甚至觉得,他喜欢上的人是林潮生,所以他这一生不会再有失败了。
林潮生望着他的眼睛百感交集,陆辰风拉着他步到露台上,坐进藤椅里的刹那,时间仿佛倒退回住在佳夕客栈的那些日子,两人也像此刻这样相邻而坐,吹着温凉的风,晒着和暖的阳光。
陆辰风朝林潮生摊开掌心,两只握紧的手摇晃在藤椅中间,他平缓地说:“确实,这里曾经是很‘理想’。”
“但现在不是了,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陆辰风拇指很轻地划蹭着林潮生的手背,“所谓理想的房子,装修、家具、格调和布局,应该是符合我们两个人的喜好。就我的意愿来讲,以后买房,一切都会先以‘你’为主。”
第39章
十二点半左右,中介公司一层会客室,陆辰风签完卖房合同,与新房主互相谢过,和林潮生离开万国城小区,打算带他在周边逛一逛。
林潮生迫不及待想去陆辰风的工作室参观。遇红灯,陆辰风减速停车,为难地摁摁鼻梁,脑中思考着合适的措辞:“能否……给我一天的准备时间?”
林潮生疑惑:“我又不是客户,你准备什么?”
陆辰风解释:“回京后我还没回去过,屋里稍微有点乱。”
林潮生很快理解了陆辰风话语中的深意,他答应一声,没再继续要求。林潮生不难猜测,那件事发生之后,陆辰风一直躲在工作室里逃避现实,发泄所有难捱、悲愤、隐忍、无助的情绪,因此需要时间重新整理,不仅仅是将屋内打扫干净,他必须把过去彻底留在过去。
就和林潮生庆幸自己是在最好的状态下遇见的陆辰风一样,陆辰风也期望昔日的种种可以真正地成为过往,不再影响现在和未来,他想给林潮生一个体面的印象。
陆辰风问:“饿不饿?咱们去下馆子?”
“你要是不饿的话,先陪我去个地方吧。”林潮生回答,“早上出门前我闷了腊肠饭,再炒两个素菜就好,回家吃吧,明天要抽血,我今天的饮食得清淡些。”
想起明早要带林潮生去301医院检查身体,陆辰风目光落低一瞬,随即平视着宽阔的路面。轻叹一记,他温声问:“去哪里?”
林潮生:“世贸天阶。”
2016年初,林潮生在北京确诊胸腺瘤后,只来过这一个地方。他仍然记得,自己乘坐的那趟公交车缓慢地在雪地里行进,轮胎留下一路深刻的车辙,林潮生顶着不停嗡鸣和持续空白的脑袋,随车身惯性摇摇晃晃地到了终点站。
窗外人流密集,有许许多多鲜活的景象,他身上太冷了,他想汲取一点热闹。
林潮生给陆辰风指指北侧商店前的那张白色长椅:“我当时就坐在那儿,记忆非常清晰,头顶的巨幕在放‘富国海底世界’的宣传片。”
“眼神不聚焦,看到的东西都是花的,感觉自己一条腿已经踏进了坟墓。”林潮生温和地笑道,“思绪乱得太厉害了,一边难受一边祈祷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当条鱼,生命虽短,但至少无忧无虑。”
工作日的世贸天阶客流量依旧不小,陆辰风听完没办法再顾及旁人的眼光,却还是努力克制着避开林潮生的手,只虚虚地拢住了他的肩膀。
林潮生往陆辰风怀里靠了靠:“因为没有任何牵挂,所以选择不治,逃避医院和风险过高的手术,顺其自然地接受死亡。”
可若不是对现实无能为力,谁愿意心甘情愿顺其自然。
林潮生语速沉缓,声音毫无起伏,几句陈述轻描淡写地脱口而出,不掺杂一丝当时的消极和痛苦。
他的脸上只有让人察觉不出情绪的平和与平静,很多东西早已被时间削弱和冲淡,所以陆辰风只能无力地做个旁听者,林潮生不需要发泄、安慰,他早就与命运和解过了。
但只要一想到之前漫长的两年是林潮生孤独一人扛下来的,陆辰风还是会避无可避揪心地难过。
“昆明同仁医院的医生建议我来北京做一个详尽彻底的检查。”林潮生口吻轻松地回忆道,“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祈祷病情不会像初诊时的结果那样糟糕,以至于在得知噩耗后,无可奈何地,也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失望。”
他转过脸,眉梢浮起层层笑意:“不过现在看来,多亏了你,我的希望才没有落空。”
车子停在地下,周围无一处遮挡,除了心痒地盯着林潮生,陆辰风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走到步行街尽头,迈出巨幕遮下的阴影,阳光无垠地洒向城市,林潮生折回话锋说:“刚才提到买房,听你的口气,似乎确信一定是你买给我。”
陆辰风不否认地点了点头,笃定地挑眉:“不然呢?”
挑衅的语气激起了林潮生的胜负欲,他自信地扬高唇角:“等我找到工作,如果发展的顺利,一个月赚得未必比你少,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不会是我买给你呢?”
街角处行人稀少,陆辰风匆忙环视一圈四周,抬手捧起林潮生的脸,拇指在他耳侧宠溺地揉搓几下,满心欢喜道:“那我拭目以待。”
陆辰风原本打算像在大理时林潮生照顾自己一样,也为他制定个游玩计划,得了空闲便带着人四处走走。可这一着家,目不转睛注视着林潮生换好一身纯白睡衣杵在厨房忙前忙后,陆辰风就只想把这抹最漂亮的景色圈在自己的地盘里,任谁都不给瞧上一眼。
林潮生在他的视野中不停挥手:“陆辰风?又愣什么神呢?”
陆辰风松开环住的双臂,打散脑中肖想对方的画面,故作自然地问:“怎么了?”
“酱油没了。”林潮生递来一个空碗,“你去余阿姨家借点吧?”
陆辰风从没干过这种事情,他对一日三餐的态度一向是有什么吃什么,凑合几口就好。但林潮生不同,尤其在和陆辰风同居之后,更是认真对待每一顿饭的荤素搭配,口味轻重,均衡营养绝不马虎。
很意外的,陆辰风竟乐意跑这一趟,为一件芝麻粒大小的事,为一道极为普通的时蔬素什锦。
生活就是在这些温情的小细节中悄然发生着改变,被每一次的柴米油盐翻炒得越来越有味道。
水足饭饱,林潮生洗完碗,抱起窗台上的小花盆,此刻的卧室够不到阳光,他要将它换去阳台。
陆辰风悄么声跟在他身后,殷勤地帮他拾过来喷壶。
“这附近有什么景点吗?”林潮生边浇水边道。
陆辰风微怔,他才刚否决要带林潮生出游的想法,未料对方却主动问及。陆辰风不答,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讲过,若是你在院子里种满了花,很可能就不愿意往外走了。”
林潮生道:“不往客栈外走,或许我就遇不到你了。”
自私、蛮横、使性子、耍小脾气,这些只在感情中对喜欢的人才有的情绪,是不分年龄、不分地点,随时都有可能产生的。
陆辰风上前一步,实实在在将林潮生搂了个满怀,他在世贸天阶时就想这么做了:“但你现在已经遇到我了,你看,咱家有小果园,还有小花盆……”
他别扭地顺从自己的内心,明知这样的要求蛮不讲理,好似三岁的孩子。可再成熟的人,一旦碰到感情,如同温水浇上烧红的铁块,所有理智顷刻间挥发成空气,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最幼稚的那一面。
两人立在金灿灿的光亮里,陆辰风抱紧林潮生,在他耳边道:“所以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和我一起在家等蔬菜结果,向日葵开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