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 第11章

作者:烂俗桥段 标签: 近代现代

  季绍庭不知他又突然发什么疯,骨架子都给他搂得紧聚,像是要被溺水者拉着一起溺毙。他挣扎着喊了两声黎先生,但听黎琛恶狠狠地命令:“不许动!”

  季绍庭耳根嗡一声清醒了,这才意识到所谓自由不过假象,只要黎琛这座真正的笼子还在,就能轻易将他禁锢。

  黎琛抱得很紧,抱得两人身体界限都交融,仿佛一旦分开就要撕掉对方一层皮。

  “庭庭……”黎琛像下咒一样不停低喃,“庭庭……”

  这样带着杀气的阴郁的爱是可以让人生生慑服的,季绍庭连呼吸都忘记,只愣愣地听黎琛说派对可以去:“但你要向他们介绍€€€€”

  季绍庭一直睁眼到后半夜。次晨黎琛问他脸色为何这么差,他笑着找借口,说大概是出门在外不习惯。

  黎琛以为他是认床,认他们的家,心情明朗起来,话里也有了难得的轻松语调:“要再睡会儿吗?”

  “不用了,”季绍庭还是一脸和气,“今天不开车,没问题。”

  博物馆向来是越走越无趣的,再是巧夺天工的展品看多了也会产生审美疲劳,是故季绍庭先带黎琛从希腊馆看起,更能让他们产生共鸣的东方艺术被排在了下午。

  从各种角度来说,季绍庭都是一个很称职的旅伴,不仅会提前办好所有入场手续,每件展品都还能说出些故事来,叫黎琛这种对人类过往毫无兴趣的人也觉出意趣。

  或是因此才未能及时察觉季绍庭的疲态,而等他发现季绍庭在打哈欠时,表达关心的方式也不对。他用的是反问句,神情还是责备的:“我早上不是说了让你再睡会儿吗?”

  季绍庭只觉更累了,他擦去眼角泪珠,条件反射地来了句对不起。

  黎琛的眉还是皱着,这样无精打采的季绍庭让他很不舒服。他正想说回酒店休息吧,这些展品看与不看都一样,季绍庭先扯了个笑容,说:“您不介意的话,我去那边坐坐?您逛完来找我。”

  “回酒店。”斩钉截铁的三个字。

  季绍庭的脸上立刻有了生动气息:“那怎么可以!难得来一次。”

  季绍庭不想黎琛因为他错过好东西,见他还是不为所动,语气几乎是恳求了:“至少去看看那边几件雕塑吧?跟您一样都是天神一族呢。”

  “可是你累了。”他几乎有了焦急神色。

  “没事的,我就坐那,您一回头就看得到我,”季绍庭的眼神很柔和,里面只有黎琛一个人,“我哪里也不去。”

  又是这样,黎琛对着肃穆的希腊神祗,心想又是这样。

  只要是季绍庭提出的要求,他就半点拒绝的办法都没有。他从小到大都很有主见,能将周围一切人事都控制在手,季绍庭是他十拿九稳的人生里唯一一个不稳,大厦将倾,摇摇欲坠,明明祸是因他而起,却又只有他能救。

  与他分开哪怕只一秒都不安,分明眼前是流传千年的上工之作,即便是世界大战也要签订合约保存完好的瑰丽艺术品,黎琛却一秒都看不进眼,才走近就转身折回季绍庭的方向。

  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还是不愿意承认,承认他就是这样软弱,甘愿为一人舍弃自由,千情万绪都交由他牵引,从此为他所囚。

  午间阳光明灿,季绍庭正坐在长椅上闭眼休息。他侧边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天使画,一对舒展到羽尖的洁白羽翼随时可以扇动。

  顶上敞开的玻璃窗仿若天门,一阵风带走了云,金光逐寸倾泄而下,浇注于季绍庭白皙的皮肤,在他丝丝飞金的发间流溢。

  黎琛怔住。

  忽然间一切都清晰了,这段关系的真相,每一处都线条分明。

  所有声音都消失,所有人影都隐遁。只剩眼前这处于光焰正中的季绍庭,与那春夏之交的记忆重叠,重新屈膝坐在了路灯下,从黎琛的车窗里一掠而过。

  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当时为何心头一动。

  因为他以为自己遇见了天使,而真爱就此降临。

  季绍庭披着的那件白色的长袖外套,在他眼里是一对幻化的羽翼,垂在身侧,随时能重新展起,就此远去凡间,再也不会回来。他的命中注定,他的另一半灵魂,一人一生只遇一次,错过就终生残疾。

  所以他下一秒就踩了刹车,急匆匆地赶回去,愚拙地问你哭什么,满心只想把他留下来。

  季绍庭眼里水雾氤氲,眼神涣散得用了好几秒才找到焦距,而后竟然是笑颜色:“没事,谢谢你啊。”

  然后他站起身要走,黎琛心一紧,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可以帮你,”他一时组织不出更多语句,只干巴巴地又重复一遍,“我可以帮你。”

  季绍庭睁眼时是吓了一跳的,黎琛不知何时已跪到了他身前,右手指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眉尾痣。季绍庭一声疑惑的“黎先生”才吐出一个音节,就被黎琛吻住了唇。

  与过往那些不明不白的吻完全不一样,这是爱情最确凿的证据。虔诚地、温柔地,纯洁良善,心甘情愿,彼此封锁。

  于是季绍庭用了一整晚想要忘掉的那句话,在这一刻不仅重新浮现,更就此镌刻进心跳,只要一日在世存活,就每分每秒都与他提醒。

  但你要向他们介绍€€€€

  “说我是你的爱人。”

第16章 最好的朋友

  “这是我的爱人。”

  黎琛紧紧牵着季绍庭的手,十指互嵌,不许他挣脱,即便是等季绍庭按他吩咐做出如上介绍以后,也没有半分松动迹象。

  季绍庭想他大概是紧张,毕竟是要他这样突然地介入自己熟悉的社交圈子。季绍庭用拇指轻轻摩挲黎琛的手背以做安抚,口中继续着:“大家都到了吗?”

  “你们是第一个!”女主人莎莉一头一脸都是喜气,“伯格刚和我说在路上了。”

  商业性质的派对黎琛参与过不少,这种跟人情利益毫不沾边的聚会却是第一次。星星点点的小夜灯盘缠在所有可被盘缠的地方,圣诞树上挂满了彩球与花环。都是常见的圣诞装饰,但是空气里的温馨让黎琛不安。

  一切让他无法掌控的东西都让他不安,唯一可以牢牢紧握在手的只有季绍庭。季绍庭虽然暗里笑他好像是第一天去幼儿园的小孩,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父母,但实则却是很受用的。他是天生就喜欢被人依赖的性格,需要看见自己被需要。

  再者看平时无往不利的黎琛吃瘪,变得这样软乎,话都不多说一句,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莎莉端了果汁过来,笑他们也太甜蜜,粘得跟同一个人一样。季绍庭顺势靠住了黎琛的肩膀,一身都是社交场合里的如鱼得水,应答也俏皮:“要不然我们一见面就闪婚呢?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啊。”

  他这句话不过当玩笑来渲染气氛,但一出口自己听了都怔,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昨天在博物馆,披着一身金光的黎琛跪在他身前,那样虔诚地吻上来。

  季绍庭昨天恍神了一整天,都不知自己在博物馆里到底看了些什么,未到傍晚就回了酒店。

  一躺上床犹如半截入土,恨不得当即睡死过去,再也不用面对黎琛,以及自己内心那不可测度的秘密与真相。

  今天的行程也被报废了,因为黎琛特地关了闹钟,想让季绍庭休息得久些,错过异国景胜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这次出行本也只是为季绍庭不要无聊而已。

  季绍庭一觉睡到下午被饿醒,睁眼见黎琛正在办公桌前处理工作。交接的窗帘泄进一线白昼的流光,其余皆是黝黯。日夜在此交融,往复不已。

  黎琛与他似有感应,忽然从桌前转过了身。

  在这种光调中季绍庭看见黎琛的脸庞格外柔和,一步步走近,坐上床边,轻轻摸过季绍庭的眼角,低声问:“睡饱了?”

  季绍庭半边脸藏在被下,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嘴边是挂着笑的。他说:“嗯,但是肚子饿了。”

  黎琛起身就要去叫餐,季绍庭让他别叫太多:“晚上要去派对,莎莉煮东西很棒,你说过陪我去的。”

  季绍庭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竟敢把敬词换下,答案直到这一刻才明朗: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不再处于一高一低的天秤两端,在爱里一切都平等了。季绍庭倚在黎琛肩头,看挂满红绿彩纸的壁灯映出绰约的光色,长桌排满美食佳肴,银质烛台上橙黄火光摇曳。他感觉黎琛正侧首吻着他的头发,低唤:“庭庭……”

  季绍庭坐直了身体,从莎莉手中接过果汁,问伯格来了没。

  而后门铃钟就响起,莎莉眉梢一挑,做了个“我保证是那家伙”的表情,边喊着来了边朝门口走去,一时只剩下黎琛与季绍庭在客厅。

  “所以大老板,”季绍庭举起两人相扣的十指,“你要这样牵着我到什么时候?”

  黎琛并不应答,但眼神活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大狗狗,季绍庭给他这委屈模样逗笑:“你放心,我朋友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看莎莉和她先生很喜欢我们送的茶叶呢。”

  黎琛又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了季绍庭的手。季绍庭有一刹那竟想揉揉黎琛的头夸好乖,幸而及时回神阻止了自己。在没把一切拿捏清楚以前他还是该慢慢来,一切都得慢慢来。

  “好久不见。”突然有男声在身后响起,季绍庭不用回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伯格!”

  黎琛站起身,让季绍庭给他介绍:“我爱人,黎琛。阿琛,这是伯格,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两个字在黎琛耳道里发作出几分刺痛,但他面上还是商业化的微笑,伸出手去与伯格交握。

  季绍庭一高兴起来走路都蹦蹦跳跳,从沙发边提了礼盒递给伯格,欢喜道:“龙井茶,你最喜欢的,圣诞快乐。”

  “谢谢你乔纳斯,祝你……”他又转过一对蓝眼睛看黎琛,里头有很晦暗的情绪,叫黎琛登时警觉,“和你丈夫圣诞快乐。”

  派对很愉快,孩子们在外头嬉嬉闹闹地玩着雪仗,圣诞树旁旧友问起季绍庭与黎琛的相爱故事。酒精在季绍庭的血液里周流,叫他编的故事都是天马行空的梦幻。

  黎琛的口语不算好,有时季绍庭语速一快他也会跟不上,但无论如何他相信季绍庭所讲述的是一个幸福的故事,正如他们的以后。如何相遇不要紧,最重要是相遇了。

  他们也谈起工作,黎琛听季绍庭一件件追问他以前接手的个案。很多小孩,但黎琛只识得一个Harria。

  总是在这种时候,他就会觉得季绍庭格外陌生。

  离开的时候莎莉给了季绍庭一个大惊喜,一叠圣诞卡片,都是孩子们寄给他的。季绍庭高兴地涨红一张脸,珍而重之地收进背包。

  莎莉问要不要帮他们叫计程车,醉呼呼的季绍庭倏地举高手说不要:“我们要亲身感受日不落的平安夜!”

  黎琛一声笑忍在喉咙,还是客客气气的面色,感谢了莎莉一家的招待。伯格走前来问能否共行一段,他们同路。黎琛其实不愿意,但他不好拒绝。

  时值深夜,停了的雪复又飘落。伯格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伦敦人,可以没带钱包但不可以没带伞,不过伞面不大,至多容纳两人。

  如此境况该将伞让给谁才不尴尬,答案很明显,他利落地将伞撑在了季绍庭的头上。

  季绍庭晕晕乎乎地忘记了推让,接过了伞,也将自己与另外两人划开了界线。

  伯格与黎琛走在季绍庭身后,彼此沉默一时,是要入正题的前奏。

  路面铺了一层不浅的雪,黎琛发现他与伯格的目光都汇聚在季绍庭的足下,担心他绊倒。沉默了约有两三分钟,伯格终于轻声道:“你很幸运。”

  果然,黎琛想。

  他对危险从来有野兽一样的本能,何况涉及季绍庭。

  谁能抗拒季绍庭的好。伯格说乔纳斯就是怜悯的具象化,他有一种天赐的魔力,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可以抚平你所有伤痛。

  他没有将意思挑明,但话里都是压抑的情深,自此两人不再言语,直至街口分别时他才轻声说:“有他就什么都有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雪有渐大的架势,季绍庭想要还伞,伯格笑说不用,转身没入巷道,彼此都知这一分离以后不会再见。

  流光溢彩的平安夜深处传来诗歌,清冷的空气于皮肤上流走,季绍庭拿着伞在街口纹丝不动。黎琛心里无端慌乱,脱口喊:“庭€€€€”

  “我很快回来,”季绍庭第一次打断了黎琛的话,“很快。”

  他往伯格的方向追去。

第17章 “要奖励你。”

  黎琛注视着他们拥抱的背影,心想其实他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切实地将季绍庭控在掌心了吗?如果不是那夜正巧相遇,如果季家的公司不是正巧负债,如今的季绍庭应该是站在这个西方男人的身边,在同事们的平安夜派对以后,与他漫步着享用这晚的明澈月光。

  季绍庭的拥抱很克制,明白这种事情不能做太久,意义会变质。他很快就松开了伯格,笑了一下,张了张嘴,在对不起和谢谢你之间徘徊了几秒,最后选择了后者。

  然后就被跟上来的黎琛十指交握着牵走。

  雪很轻,却似要压得人喘不过气。季绍庭沉默地跟着黎琛走出一段路,才低声交代:“我没有说别的。”

  “我听见了。”黎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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