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睫
牧神的午后 正文 第1章
我说:这样,我下半辈子就能赖上你了!
他说:就你?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九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把房里的一切都镀了一层金,一切都美得像梦幻般不真实。
我叫于睫,名字是父亲取的。他说,他第一次在妇产医院见到我时,我刚在大哭后进入梦乡,低垂的长睫毛上悬有一滴泪珠,他脑中闪现的第一个词就是“泪盈于睫”。因此,于睫就成了我的名字。
18岁以前,我的世界只有小提琴和管弦乐,时光是随着开塞、舍夫契克、马扎斯、克莱采尔的小提琴练习曲一起流过的。
我父母供职的那家新闻机构直属中央,宿舍区设施健全,大门有持枪的武警站岗,父母自可以放心地把我留在这个安全的堡垒里,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新闻事业中去。我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小学起就过着独立而有规律的生活,按时到宿舍区的食堂吃饭,独立做功课,自觉自愿地练琴,听演奏录音……从不厌倦,也从不曾把它们当作负担。
当我开始练习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时,我从音乐学院附中毕业了,成为音乐学院管弦系小提琴专业的一年级新生。
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直到我进了音乐学院,直到那个人出现,我的生活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除了小提琴与音乐,我的生命中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1998年9月,18岁的我,满怀憧憬的开始了崭新的大学生活。
开学第一天,我两手空空的坐地铁去学校。少量的生活用品在新生注册那天已搬到学生公寓。虽然新建的学生公寓条件不错,四人间带独立浴室,但注册后我还是回家了,反正交通方便。走进教学楼时我抬腕看表,还有四分钟上课,教室在四层,我一步两级台阶的加大了脚步。
红色的“4”在眼前一闪,随即我的头撞上了一个向下冲的物体,巨大的冲击力使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我来不及叫出声,右颈又遭到重重的一击,身体由向后仰变成了向左倾倒。右颈挨的这一击,力道大得使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右转了半个圈,整个儿人跌到了左侧的楼梯扶手上,确切地说是以我的后腰为支点挂在了那里。我从飞来横“撞”中回过神,心有余悸地低头瞟一眼楼梯,心中暗自庆幸,好在没有向后仰,要不然大头朝下从十几级台阶上滚下去,那可就摔惨了。
“我救了你一命!”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响起,再抬头,人已站在我面前,不等我看清来人的面目,一只手已搭上了我的右颈:“没伤着你吧?”
不习惯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我偏头让开了他的手,半垂着眼帘说:“没事儿。”
我的话音刚落,黑色身影已从眼前闪过,转眼到了三楼半又停下,“要是受伤了,找管弦系小提一年级齐哥!”
“靠,这算什么?大学第一难?”我低声咒骂着,揉着脖子,紧随着乐理教授的脚步走进教室。
因为乐理是全系合堂,阶梯教室几乎坐满了人,我找到空座位坐下时,教授已经开始点名。我右侧的座位空着,放着蓝色的乐谱夹和黑色的笔袋。
我转动脖子,发现活动自如,并无大碍,不用找那个什么齐哥了。这个尊称令我想起黑社会老大。
“齐哥!”老教授的声音打断我心中的咒骂。天!竟然真有人叫这个名字!我惊讶地抬头环顾四周。
“嗳!──到!”声到人到,一个黑影冲进教室。
“好名儿,先占老头儿一便宜再说。”身后有个男生赞叹,教室里一片嗡嗡声,夹杂几声窃笑。
“不好意思,对不住大家,是齐声歌唱的缩写──齐歌。”戏谑的道歉,似曾相识的男中音,是他──
“齐同学,迟到了请赶快回座位。”老教授反应很快,马上改口。
齐歌在一阵轻笑声中,如凯旋的英雄般走到我身边,好像没见过我似的客气地冲我点头,在我右侧的空座位坐下,转过身子和后排相熟的男生打招呼。
前后不过几分钟,他居然不记得我了?我想嘲笑这个睁眼瞎,没记性,没想到我的嘴刚张了一半,他好像后脑生了眼睛一样,突然回头把脸转向我,吓了我一哆嗦。
他凑近我的脸,眼睛黑亮,目光如炬般落在我的脸上。奇怪地,我的脸颊有点发痒。
“是你?”他总算认出我了。
“是我。”我不动声色地回答。
“你也是管弦系的?”他坐正了身子,把目光调向前方,不再盯着我。
“是。”我也看向讲台,下意识地在他刚才目光所落之处挠了挠。老教授合上点名薄准备讲课。
“和你一样,也是小提专业,”我又补充了一句。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说:“还真他妈巧。”然后从裤兜里摸出眼镜盒,把一副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
“刚才去取眼镜?”我轻声问。
“嗯。”他简短回答,认真地看向黑板。
原来不是去抢死,我暗笑。
我们不再说话,开始记笔记。
Rubato:弹性速度。在速度上做小小变化的表达技巧,可制造出潮起潮落般的乐声起伏。浪漫主义时期音乐的重要特征……
下课后,我和齐歌一起往学生公寓走。他说他早上刚进教室,还没坐稳便感觉眼睛发痒,随便一揉竟揉丢一只隐型眼镜,无奈只好返回公寓取备用的,途中却鬼使神差般撞到我。又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我们还是室友,不过他已经在宿舍住过一晚。
看得出,他对住宿舍十分兴奋,我忍不住泼他冷水:“有什么可高兴的?还是住家里舒服,过不了多久你就该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了!”
“不会,不会,”他摆着手说,“能脱离我爸的监控,我乐死了。三天两头跑回家找打!?我才没那么傻呢。”
他说他老爸是海军高官,几十年在部队,事事讲究军事化管理,要求下级对上级绝对地服从,一有反对意见就“武力镇压”。
“在单位也动粗?”我一惊。
“才不。在单位他对上级是绝对服从,下级对他是绝对服从,回家就拿我和我老妈当小兵。”他撇嘴,很是不屑一顾。
他母亲是海政歌舞团有名的女高音,虽说是文职但级别很高,没想到一回家被他爸爸擅自降为一等兵。
“不过,我妈这个一等兵被长官欺压急了,也会当逃兵躲到我外婆家住几天。那几天我就饱受摧残,盼望着有一天能脱离他的魔掌。”他在阳光下笑得异常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回到学生公寓,四人间的另外两个人都不在。齐歌说他们两个也是管弦系的新生,和我们不同专业,可能还在上课。
我爬上贴有我名字的上铺,开始拆行李。
“你脖子怎么样?真没事?”齐歌平躺在我对床的下铺,枕着手臂仰头问我。
我跪着整理着被褥,不耐烦地说:“你怎么罗嗦得像老太太似的。跟你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你以为你是武林高手呢!再说,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