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伊丶
而周朗夜却从始至终,吝于说一句“我爱你”。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周朗夜看着办公桌上那几份华讯影业即将投拍的电影合约,突然明白无论自己再做什么补偿,都已经太迟了。
白辉要的,不是找回过往遗失的一切。而是一个没有周朗夜的未来。
第55章 希望能远远地看着他
“漂亮、温和、乖巧、识趣。”
如果在半年前,有人问及周朗夜对于白辉的认识,他大概会给出以上几个词。
他对白辉的了解显然太过片面,这其中一部分或是源于白辉爱得卑微,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周朗夜的居高临下。
白辉离开平州的前一天,周朗夜收到了一条来自白翎的信息。内容很简短,也就十来个字:白辉拒绝了,他猜到这些安排与你有关。
周朗夜当时正在前往公司的车上。助理从前排探出身,和他确认今天的工作行程。他扫了一眼信息,然后把手机扣在座位旁,转头看向窗外,任由助理在前面自顾自地继续汇报。
当白辉走出周朗夜的世界以后,周朗夜终于重新认识了他。
白辉吸引人的地方并不仅限于那张脸,他足够聪明,也有棱角,能够清楚地划分爱与不爱的界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轻易动摇。
周朗夜很想给他补偿,而他已经警惕起来,不愿再给周朗夜一丝一毫的机会。
原来白辉并不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周朗夜想。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幼稚的念头,希望能够魂穿过去的自己,告诉那个频频伤害白辉的周朗夜应该怎么善待所爱之人,这样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天晚上十点,他在事先没有和沈卓联系的情况下,敲响了沈卓位于城北的新家。
沈卓的太太下个月就要带着已满周岁的宝宝回国定居。沈卓这处刚装修完毕的家里摆满了各种玩具和婴儿用品。
沈卓见到周朗夜站在门外,也有些意外,可是没有问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只是说,“进来吧。”
周朗夜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袋子,他进了门,把袋子放在置物架上,一边换鞋一边说,“想找个人喝酒。”
沈卓两手插兜,靠在墙边,瞥了一眼那里面的四五种酒类,不怎么同情地发出感叹,“这个时候你就想起我了。”
在沈卓的印象里,周朗夜从来没有失恋的经历,一段感情里他总是来去自如的那个人。尽管猜到了周朗夜的情绪不佳是与白辉有关,但沈卓所认识的周朗夜,绝不是一个会为情所困的人。所以直到这时,沈卓还没有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周朗夜换了拖鞋,站起来面对填满半间客厅的玩具,停了片刻,才说,“等嫂子回来,我就不找你喝了。”€€€€神情里竟然有种少见的落寞。
沈卓拍了拍他的肩,领着他往吧台那边走。
喝酒只是个形式,沈卓觉得。周朗夜应该是想找人倾诉。
然而沈卓又一次错了。周朗夜找他喝酒,真的就是喝酒。周朗夜是个酒量很好的人,酒品也很好。在沈卓认识的人里面,周朗夜就算是烂醉以后,也有极高的自制力,这一点让沈卓由衷感到佩服。
沈卓陪他前前后后喝了一个多小时,周朗夜喝得多,而沈卓喝得少。
后来沈卓终于意识到必须制止周朗夜,再这么喝下去就要酒精中毒了。他本来想等周朗夜主动提起白辉,但是周朗夜一直没有开口,沈卓忍不住了,隔着吧台问他,“白辉不肯回来吗?”
周朗夜的头微垂着,手边是一个玻璃杯,威士忌喝完了,冰块还在缓慢地融化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明天晚上他就落地首都机场了。”
沈卓想了想,保持冷静地说,“如果是我,可能也会想离开这里。”
周朗夜没有说话,于是沈卓继续道,“你的势力范围太大了,白辉想要摆脱,这不难理解。”
这一次是周朗夜和沈卓的共同沉默,最后沈卓好像下了某种决心,告诉周朗夜,“坦白说,我也觉得你们不适合。”
周朗夜的眼睑挑起来,看着沈卓。他不像一个喝醉的人。
喝醉的人不该有他这么锐利的眼神。
沈卓叹了一口气,手指在大理石台面上一下一下敲着,“如果当初没有他陪着你,那几年你也很难坚持下来。最后白辉却落得这么一个结果,你仔细想想吧,是不是该学着放手了。”
其实沈卓也不擅长劝人,最后他对周朗夜说,“如果感情也有守恒定律,现在白辉的那部分流失了,你只能用他曾经爱过的方式补齐缺失的部分。不要再走先前的老路。”
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周朗夜不擅长倾诉,沈卓也不擅长安慰。
后来沈卓让他在自己家里留宿了一晚。躺在客房的床上时,周朗夜因为喝得太多而感到一阵阵头痛,可是睡意仍然没有如期而至。
他又一次打开了那个属于白辉的微博小号,翻回到四年前的记录,恍惚地看着那些短暂而甜蜜的记忆。
这是他和白辉同在平州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白辉就会在一座与他相距1800公里以外的城市开启新生活。
-
白辉在首都联系了一间资质可靠的医院做疤痕修复手术,事先也征求了姐姐的意见。
或许这样的选择,不如顺应周朗夜的安排来得那么万无一失。但他不想再和那个男人有任何联系,他希望成为一个凡事可以自己做主的人,而不再是谁的附属品。
达到首都的当晚,他给白翎报了平安。白翎收到信息以后很快回拨给他,再一次试图劝说他回到平州,接受亲友的照顾。
可是白辉说,“姐,就这样吧。我挺好的。”
他有了新的住址,换了新的手机号码,里面的联系人不多,但是收件箱已经清空了。代表着白辉和过去从此告别。
此前的一个多月里,他一直在尝试与曾经的导师姜铭缓和关系。
当年他以专业第一名考入平大戏剧学院,是时任教研室主任的姜铭主动把他招至门下。可惜白辉那时恃才傲物,又为爱盲目,做了不少自毁前程的决定。最后毕业时,姜铭对他失望透顶,甚至没来参与证书的授予仪式。
白辉这次重新登门拜访,起先几次都被姜铭指着鼻子骂了出去。
后来经过师兄梁青野的斡旋求情,加之有师母心疼他,替他吹了半个月的枕旁风。白辉总算得到了昔日导师的谅解。
姜铭终究还是爱惜他的才华,给他指路,让他再静下心来好好打磨演技。不要再像过去那么轻率任性。
而后经由姜铭牵线,白辉接受了来自首都剧院的舞台剧邀约,出演一部先锋话剧的男二号,顺势就将自己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另一座城市。
他真的在专业课上荒废太久了,差点要失去当初那股令人惊艳的灵气。
剧场是新建了,设置为能与观众互动的360度环形舞台。演员的走位与对戏难度都大大增加。白辉的角色有着跨越年代的背景,需要背下大段冗繁的台词。
任是他天资再好,也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状态,适应新的舞台方式。期间他也被导演骂过,承受了不少剧组同行背地里的指指点点,甚至有曾经的影迷辗转听闻他的消息,结队等在排练室的后巷,在他下班离开时对他口出恶言。
登高跌落的感觉并不好受,白辉曾在深夜里惊醒,听过梦碎的声音;因为压力太大,在浴室里痛哭过;想起自己有过的辉煌,觉得难以为继。
可是待到睡了一觉起来,他又还是继续向前。
一无所有的人也应该一无所惧,这是他给自己的祝福。
经过长达近三个月的排练,话剧《遗失半生》于四月十日开始第一场公演。剧本脱胎于莎翁名著《麦克白》,讲述一个男人跌宕起伏的一生。白辉扮演主角死去的亡魂,有着横跨五十余年的年龄跨度。
两个半小时的表演极其耗费精力,直面观众的沉浸式戏剧对于每个演员的身心都是巨大考验。白辉第一次演完后,蹲在后台角落粗喘了很久无法平复。直到导演从前台走下来,紧紧拥抱他并告诉他,白辉是全场完成度最好的一人,白辉才获得了稍许的安慰。
他的生活被排练、演出、与之相关的一切填满。尽管戏剧舞台获得的名气不可与过去的盛名相比,但白辉开始享受他所拥有的当下。他的疤痕修复手术很成功,通过两个疗程的激光治疗,已经淡化到只用一层遮粉底就可以完全遮盖的程度。
他偶尔还是会在周末下午的余暇时间,想起那个男人。
或是在习惯要用右手进行负重工作,却只能改换为左手时,想起他。
但是记忆不复从前的激烈了,没有那种令他窒息的灼痛感。白辉觉得自己已经渐渐放下。
他是在公演到第十场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朗夜或许是那三百多名观众中的其中一个。
起先他是不信的,周朗夜天生令人瞩目,在哪里都会自然地成为焦点。怎么会隐匿在人群中,一点无法察觉。
这场话剧有几段与观众互动的环节。演员进入观众席后,一般会沿着通道绕场,但场内有几个太过偏僻的角落是无法照拂到的。
白辉这晚在后台更衣,听到两个年轻女演员在更衣室在聊天,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他真的好帅,我给他心愿卡时,看见他眼尾有颗泪痣。”
白辉系扣子的手立刻顿了顿,不自觉地又往下听。
原来这个女孩从第三次演出时就发觉了这名观众,几乎是一场不落地来看剧,永远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于是这个女演员就有意地绕到他的座位前,与他互动。
可是对方很奇怪,总是接过那张心愿卡,什么也不写,似乎对于女演员毫无兴趣。
白辉垂眼听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确信那个人是周朗夜无疑。
首都与平州的飞行时长三小时,演出每周进行两次。他不知道事务缠身的周朗夜是如何做到频频往返于两地之间的。
后来他也会偶尔留意一下,周朗夜仍是每周都来,也几乎坐遍了这个剧场里最不起眼的那二十余个座位。
《遗失半生》的口碑越来越好,观众人数也一再增加,白辉在台上的表演愈发亮眼,后台开始出现写有他名字的花篮与手幅。
演出三个月后,《遗失半生》被提名当年的最佳年度话剧。
消息公布的当天,正好有一场公演。周朗夜却没有到场。
-
周氏位于北美的分公司突然爆出产品原料的污染问题,周朗夜带着律师团队去了一趟,在当地没日没夜地忙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他近来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强撑着直到与当地政府谈妥后续补偿方案以后,原本准备在温哥华休息两天再走。可是一打开首都剧场的订票官网,就看见《遗失半生》获得年度提名的喜报,弹窗广告上写着:为了回馈观众,本周末将追加两场演出,并将赠送最新拍摄的角色海报,以及演员亲笔签名。
白辉的那一张海报被置于五位主演的最前面,周朗夜点击大图看了很久,心跳莫名地有些快。
他不顾助理劝阻,改签了飞机票,希望还能赶上周末的第二场加演。
他不敢再冒犯打扰白辉的生活了,只希望能远远地看着他,然后收藏那张有他签名的海报。
第56章 “后悔药” “忘情水”
这一次周朗夜订票的时间太晚,没能像往常一样买到后排或是角落的位置,只剩下前排售价980元VIP席还剩最后四座。
他的机票已经出单了,电脑屏幕上专属白辉的那张海报还没有关闭大图模式。
周朗夜看着那四个与舞台近在咫尺的座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鼠标移动到选座区,点击了确认购买。
他在登机前吃了几片感冒药,坐在飞机商务舱里昏昏沉沉地熬过了十二个小时的国际航班。落地已是国内时间的傍晚六点,而演出将于七点半开始。
周朗夜在机场免税店买了一袋两片装的黑色口罩,走出贵宾通道时,来接他的司机已经候在外面。他侧身进了后排座,吩咐司机把他送去位于东三环文汇路的公演剧场。
轿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开得很焦灼。周朗夜头昏脑涨,空腹喝了半瓶水,又在冷气充盈的车里闭眼浅睡了一会儿。梦里好像依稀见得白辉向他走来,俯身在他耳边与他亲昵低语,周朗夜听不分明,在梦中挣扎良久,忽然撑坐起来。
耳畔是持续不断的鸣笛声,轿车停在一个水泄不通的十字路口,他久久没能回神,望着前排车窗外快要坠落的那一抹残阳,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
白辉扮演的角色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往往是不与现场观众产生互动的。
这天他登台不久,舞台旋转到周朗夜所在的那片区域,他立刻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男人。
与周围的观众有些不同,周朗夜戴了口罩,穿着衬衣和休闲裤,头微微垂着,似乎精神不怎么振作。只有当白辉的一段念白出现时,他才会抬起头来看着台上。
白辉演得一如既往地投入,注意力没有在男人身上停留。然而当他与众多演员进行到一段非常安静的默哀场景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台下响起几声短促的咳嗽,似乎是从周朗夜所坐的方向传来。
他的视线余光瞥见那抹英挺的身影站了起来,继而匐低上身走出剧场。
白辉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还要赶来这里?€€€€里面好像还夹杂着一丝他不愿细想的酸涩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