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欢喜
高三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学期都飞快。
秦央家的新家已经搬进入住,家居的装潢让亲朋好友们众口一词地称好;秦央的成绩也一直稳定着,只要过了高考,考上一所好大学,然后毕业,找工作,女朋友可以在大学时就找好,也可以立了业再成家,无所谓了,反正孩子能让家长操心的事会越来越少。秦央妈妈觉得自己肩头的重担终于可以减轻不少,夫妻两个开始筹划起今后的再度蜜月计划。
生活却总不会顺着人们的心,平地惊起丈高波澜。
秦央的外公突然过世。就在秦央生日的前一天。
老人走的那天,秦央在考试,亲戚里谁也没有通知他。秦央是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后才知道的。
秦央爸爸在电话里说:「秦秦,你外公走了,今天上午。」
秦央执着听筒,一言不发,隐约能听到那边秦央妈妈的哭声。
「爸爸妈妈最近会很忙,你自己的事你明白的,爸爸妈妈对你很放心。」秦央爸爸在那边继续说着,「饭菜都在冰箱里,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热吧。今天晚上我们大概回不来……」
又交代了很多事,秦央静静地听着,说:「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时,手机铃声作响,沈晋的声音愉快地传了出来:「喂,提早祝你生日快乐啊!够兄弟吧?你明天要请客啊!」
秦央说:「谢谢。」
呆呆地枉桌边站了很久,直到黑暗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弥漫开。
很多事,有些是可以去遗忘。比如那个晨光微明的早晨里所说过的、听到的话和不小心发生的事,而有些却是不经意地忘着忘着就真的忘记了。
对于老人家的去世,家人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肺癌晚期,总有这么一天的。但是,依旧太过匆匆,从入院确诊到逝世,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对孝顺的儿女们而言,始终快得难以接受。
「中午的时候,还能吃下去半碗粥的,气色也比前几天好。儿子们还在商量说,有种药治这个病根灵的,要去给他买来吃吃看。结果,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就开始吐血,我拿了块毛巾去帮他擦,止都止不住……医生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老夫妻俩住的小屋子里设下了灵堂,秦央外婆絮絮地向亲友们叙述着当时的情景。鼻息间满是锡箔纸燃烧后的檀香味,《大悲咒》掩盖了人们交谈的声音,零星有只字词组传来:
「还以为能撑过今年夏天的……」
「……抽烟、喝酒,他戒都戒不掉。」
「才六十九,七十岁都没到……」
秦央木然地坐着,亲朋好友祭奠完毕后,他就递给他们一杯水。满眼都是白麻布,各色帛料五彩斑斓地挂了一墙,影像忽而真实忽而模糊,双脚踏着地面,心却在半空中飘着。
有人踱过来攀谈:「秦秦还在读书吧?」
「嗯,高三了。」
「哦,那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好好用功啊。孙儿辈里,你读书最好,老爷子最看重你。」
旁人也调过头来搭腔:「就是,老爷子从小就把你带在身边……你那个时候小,大概不记得了。」
秦央轻声说:「我记得的。」
话语被守在灵台前的孝子贤孙们的哭声埋没。
秦央可以说是那种家庭幸福的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俱在,无论是秦爸爸那边还是秦妈妈这边,兄友弟恭,姐妹和睦,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和乐而圆满。这是他第一次失去至亲,曾经以为会有多么伤心难过,真正站到这里时,却仿佛在梦中,浑浑噩噩的,神智却清明得异常。
丧事办得很体面,跪下、磕头、烧纸,秦央跟着长辈做得一丝不苟,回到家里后,却翻来覆去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睁开的眼中总是白茫茫一片。凄楚的哭声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荡索绕。
与此同时,日历纸却一张一张毫不留情地撕落。
老俞在走廊里跟秦央说:「你的成绩很稳定,考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不要太拼,太紧张了也下好。现在绷得太紧,恐怕到真正考试的时候反而会……嗯……总之,要注意休息。」
秦央说:「我知道的,谢谢老师。」脸色憔悴而苍白。
回家的路上,沈晋自背后环着秦央的腰埋怨作业太多,做到天亮也做不完,老师太严厉,那个教物理的,一点玩笑也开不起,还有,女生太少,他那个楼面全是物理班:「整个楼面的女生加起来,十个手指头就数得过来。数量就少,更不要说质量。」
沈晋揶揄秦央:「你是陷在了温柔乡里。」
秦央似听非听,偶尔发出一两声不知所谓的应和声。
沈晋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继续往下说,顿了顿,收紧环着他的手臂。「我怎么觉得你的腰又细了?」
「没有。」
沈晋扯开话题道:「我今天在办公室看到老俞了,手里拿着这么厚一摞卷子,他又用古文虐待你们?」
「啊,没有。」
「你这两天有没有睡过觉?」
「没有。」脱口而出。
泰央回过神,忙道:「睡了。」
「那你这对熊猫眼是睡出来的?」沈晋不依不饶,见他咬着嘴唇缄默不语,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就睡在你旁边,你有没有睡,我会不知道?」
秦家夫妻这几天搬过去陪伴秦央外婆了,秦央又恰好正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时期,也不能有闪失,秦央妈妈干脆让沈晋住了过来,两个小孩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沈晋的口气隐隐泄漏出一些担忧:「秦央,你不是一直是最懂事的那个吗?初中的时候就笑得不阴不阳的,教训起我来比那个班主任李老师还有样子。」
晚上,秦央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又回到了殡仪馆,寿衣寿帽穿戴齐整的老者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周遭哀乐凄凉,悲声不止。
眼睛不知不觉睁开了,怔怔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明天是最后一次模拟考,你打算去考场上睡吗?」身边并肩躺着的人忽然开口,一如既往的玩笑口吻,秦央听在耳里莫名地觉得安心。
沈晋说:「秦央,我一直很想问你,那时候,那些话,你打了几遍草稿?」
那时候……傍晚,放学后,道路尽头那条狭窄曲折的小巷。清俊的少年横威立目,神色冷傲不可一世。
「三遍。」记忆很清晰,秦央回答,「叫你跟我走的时候,我还在心裹里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