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阳光+星光下+阳光地带 第51章

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标签: 近代现代

  蒋涟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抬起头来:“这家材料商是永基地产的总工程师推荐的,他们拿来的样品我们检测过,确实达到了环保标准,他们的报价也很合理,我才定下来的,也是想着跟甲方搞好关系,验收时不要太麻烦。谁知道,他们在交货时夹杂了部分非环保材料,我们也不可能一桶一桶地检验,所以才……”

  解意顿时明白过来。他看着这个忠心耿耿却是直肠子的下属,不再追究他的错误,转而研究补救办法。

  蒋涟道:“其实也不复杂,我们把这几家的装修拆了,免费替他们重装就是了。”

  解意想了想,对路飞说:“这事你去办吧,与那几户人家接触一下,争取庭外和解,无非是赔偿装修款和医药费而已,退房就不必了吧?”

  路飞立刻点头:“好,我去办。”

  然而,那几户人家却坚决不肯罢休,一定要退房,而且索赔金额是房价的双倍。那些全是精装修豪华公寓,一套房的总价接近百万。总共有二十余户人家,索赔的总金额高达四千余万。

  解意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力量在操纵,想扭转乾坤只怕已非他的力量能够办到了。

  容寂很清楚这一切,不但不敢出手相助,连个电话都不敢打,深怕会连累得他更为被动。

  对于外界来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与大能集团有生意往来的公司多达上千家,他绝不能做任何逾越本份的举动。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他对解意伸出的任何援手都会向别人昭示他们有着特殊关系。

  解意也明白这一点,自事情开始,他就从不曾给容寂打过电话,不想令他为难,更不愿把事情搞得复杂化。

  现在,他的公司大部分已经无法运转,只有与程远合作的那家公司幸得保全,但解意并未控股,财务上也未参与实际管理,很难调动大笔资金。

  到这份上,林思东和程远已都利用自己的关系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实原因,审时度势,谁都不敢贸然出手相救。

  林思东给他打来电话,劝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程远到他的办公室陪他喝茶,温和地说:“小意,别牺牲得太多。”

  解意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都是劝他不如与人家合作以自保。可是,他绝对不可能出卖容寂。即使那边已经当他是壮士断腕的那支腕,丢卒保车的那个卒,他也不在乎,也要保住容寂和自己的秘密。

  容寂过了冷清的半生,只有他这一个情人,而且对他一直主动帮助,关怀备至,从来没有害过他,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卑鄙龌龊的事情来。况且,他如果出卖容寂,势必也要把自己兜进去,一样也是丑闻,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体面下台的好。

  至于别人,他本来就没指望谁会出手帮他,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次的事情不是普通的经济纠纷,他不想拖累别人。

  白天,他仍然能够撑住,清冷英俊的脸上依旧是如常的冷静温和,全力稳住公司局面,想办法解除困境。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久久不能成眠。

  法院给他们的举证期限是两个月,解意无证可举。就连他请的律师在研究了全部资料后也坦白地告诉他,此案必输无疑。

  那位向蒋涟推荐材料商的永基地产总工程师自然不承认有过此事,本来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当时便是随口一说,既无录音更无书面材料。乙方指证甲方的重要人员有受贿赚疑是行业大忌,若他们胡乱指证,只怕在江湖上跌得更重,更加爬不起来了。

  至于向他们提供材料的那家公司,注册资金不过只有一百万,根本是家小公司。那位公司的总经理面对媒体时,非常干脆地坦承,由于公司办事人员贪图小利,混进去了一些不合格的产品,他自己确实应负领导责任,也愿意依法承担违约责任。随后,那家公司便向法院申请破产。依照法律,破产清算时,公司的资产首先用来偿还的是银行贷款,民间债务得往后站。其实就算是先还新境界公司,他们的公司性质是有限责任,能赔偿的也不过区区一百万。

  解意明白要冲出重围,解除困境,就得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他绝对不会那样去做。

  他的沉默使公司迅速陷入了风雨飘摇,许多新近招聘的员工纷纷辞职,只有一直跟着他从海南过来的老员工还坚持着留了下来。

  材料商在看了一段局势后,也果断冷酷地切断了材料供应,全都要求他们先结帐。

  程远从他们合作的公司里给他提了现金过来,让他能够付那些材料款,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与金钱相比,这样无形中的力量才真是摧枯拉朽。新境界公司崛起得如此迅速,在行内也是一个小小的传奇,但一旦真正动起手来,这种积累就如同冰山,看起来高大,然而只要被烈日一照,便迅速融化成水,很快就消失了。

  解意安静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知道自己的商界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

  

  第21章

  

  路飞开着解意到成都后新买的宝马,缓缓停到检察院大门口,看着解意的身姿渐渐接近。

  现在已临近春节,冷冷的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了。

  解意站在风里,藏青色羊毛大衣的下摆在细雨中微微飘拂着,长长的流线形的设计本来使他的身形修长,此时却显出了他的日渐瘦削,但那依然挺拔的肩背却仍然透露着坚定刚毅。

  他没有打伞,脸冻得有点发白,神情却很平静。他的身后是气势恢宏的检察院大楼,却更衬托出他身上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车窗上布满晶莹的小雨滴。路飞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灰色的天空下,他的目光追随着解意的身影,直到他停在车门处。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就像一棵长在悬崖上的长青树,只能够默默仰视,却高不可攀。

  解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神情间有一丝疲倦。

  路飞立即把车开走了。小心地在拥挤的车流中行进着,他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解意淡淡地说:“还不是那些话?一个圈子兜来兜去的,我告诉他们我听不明白,问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他们却不肯明说,只说我是聪明人。哼,我聪明什么?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人物。总之我就一句话,涉及我的个人隐私,我有权保持缄默。至于别人的隐私,我从来就没兴趣知道,建议他们去问当事人。”

  路飞暗自松了口气,眼中却露出几分忧虑:“那这样一来,你就是彻底表态不合作了。”

  “是,我已决定不识抬举,以卵击石了。”解意看着窗外的景色,神情非常平静。

  路飞想了一下,轻声问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解意没有答他,却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喂,程远。”他的声音柔和,非常清晰。“我现在手上除了永基地产的工程外,另外还有几个工程正在做,这你是知道的,都是好项目。”

  “对,我知道。”程远的声音也很镇定沉着。

  解意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淡然道:“我打算全部转给你,怎么样?你要不要?”

  程远微微一怔:“全部?”

  “对,是全部,除了有经济纠纷的,其他项目都给你。”解意微笑。“你可以先看资料,保证都是肥肉,绝不是骨头。”

  程远轻叹:“你这又是何必?”

  解意的声音始终很平稳:“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资金全部冻结,没法再做下去了。如果到期完不了工,就又是一单官司。”

  程远长叹一声:“这倒也是。”

  解意轻笑:“怎么样?全部都给你吧,好吗?”

  “我当然求之不得。”程远不断地叹着气。“只是你这样……唉,太可惜了。”

  “没办法,现在只能这么办了。”

  “那你有什么条件?”

  解意洒脱地说:“无所谓,白送给你都行。”

  程远脱口而出:“别开玩笑了。”

  “我是说真的。”解意很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了,我现在是兵败如山倒,不可挽回了,只能保住一点算一点。”

  程远知道他讲的是事实,但内心里还是不愿接受:“小意,我看你暂时还是不必这么悲观吧,再看看。”

  “程远,我说的都是真的。看目前的形势,已经没人救得了我了。现在把那些工程立即转出去,是惟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选择。”

  “小意,咱们在商言商,你转让工程出来,当然得有条件。”程远很是不以为然。“在你心里,当我是什么人了?以为我会趁人之危吗?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现在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大忙,至少不会让你吃亏吧?”

  “这我当然知道。”解意笑道。“嗯,那好吧,我倒是有个条件,你接收我公司里的所有员工,行吗?现在新职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员工,而且那些工程一直是他们做着的,你接收过去也方便运作。”

  “这没问题。”程远立刻道。“那你呢?”

  “我?那当然是应付讼诉和媒体了。”解意轻笑。“我这场官司虽然必输,但还是可以跟对方缠斗一下。一审败诉后,我再上诉到中院,争取发回重审,然后再打一审、二审,至少可以拖对方一年,基本上你这些工程也就做完了,到时候无非是我彻底败诉,他们申请强制执行,将我的公司一锅端了。到那时候,我就解甲归田,退出江湖。”

  程远心里无比惋惜,嘴上却笑道:“那样也好,届时我就聘你担任我们集团的设计总监,年薪百万,雅一点称作金领,俗一些叫做打工皇帝,不错吧?”说到后来,已恢复了他的招牌式戏谑。

  “到时候再说吧。”解意哈哈大笑。“我肯不肯让你这个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还得考虑考虑。”

  程远也笑:“那行,我们什么时候研究一下这几个工程的转手事宜?”

  “今天下午吧,你看怎么样?”

  “行,我三点钟到你公司来。”

  “还是我到你那里去吧。”解意温和地说。

  程远立刻明白了,便道:“好。”

  解意放下电话,似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疲倦地仰靠到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路飞听着他与程远的对话,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钦佩、放心、惋惜、难过,竟是五味杂陈。看着解意显露出的疲惫,他专心地将车开得更加平稳。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只要容总过了这一关,要助解总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解意却仿佛已经睡着了,没动,也没有回答他。

  工程的转让进行得比较顺利,主要是远大装饰集团在行内声名远扬,只要与甲方略微沟通,便得到了首肯。解意和程远的动作都十分快捷,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甲方签定三方协议,从法律上确认了工程的转让事宜。

  至于新境界公司的员工,除了路飞和一个行政助理外,其他人全部都过到了远大装饰集团,待遇福利不变。

  大家自然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却又对始终很照顾他们的老板依依不舍起来。在解意召开的最后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女职员的哭声此起彼伏,男员工也都红了眼圈,有的也掉下了眼泪。

  解意的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大家都不要难过了。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没什么。树挪死,人挪活,大家换个环境,也许比呆在这里更好。你们都在新境界公司里工作了多年,我的成就中包含着你们的努力和汗水。今天,我要在这里对你们说一声‘谢谢’,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同时,也要跟大家说‘再见’。公司现在的情况不好,所以也拿不出更多的资金来,只能给大家加发三个月薪水,以表歉意。一会儿等散会后,大家就到财务部去领。”

  下面的哭声更响了。

  有人说道:“解总,您为我们安排了这么好的后路,我们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对您只有感激。”

  “是啊。”有人接道。“公司现在这么困难,还要打官司,工资我们就不要了。”

  “对,我们不要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是热血沸腾。

  “我谢谢大家的好意。”解意温和地笑道。“不过,钱是一定要发的。公司再困难,这笔钱还是拿得出来,大家也就不要推辞了。本来春节也快到了,这就算是提前给大家发个红包吧。好了,现在就散会,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也给大家拜个早年。”

  虽然他极力做出轻松愉快的模样,但个个员工仍然十分伤心。他们都垂着头,陆续走出会议室,到财务部去领工资和遣散费,看上去人人心情沉重,难以自拔。

  解意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没动的路飞,这个俊朗沉稳的硬汉子也是眼圈发红,显然情绪激动。他站起身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稳健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以前这里总是堆着的图纸和各种与工程有关的卷宗都已正式移交给了程远,就连文件柜和保险箱也都送给了他。

  解意这次特别洒脱,说到做到,果然在转让时什么条件都没提。程远却也情深义重,不但主动提出将来那些工程的利润与他对半分成,而且还将他公司的所有办公设施设备也全都八折收购,且并没有将款打到他被冻结的银行帐户上,而是计入他们合作的那间公司的帐上,列为解意借给公司的私人款项。

  幸好那家公司成立时,解意是以自然人的名义出的资,根据公司法,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不能全由法人组成,所以,解意的出资形式是个人投资,因而没有被波及。

  隆冬季节,很快便暮色苍茫。解意在显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坐下来,看着窗外,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有《红楼梦》里的那首词。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第22章

  

  似乎已经有很多年,解意没有这么清闲过了。

  春节来临的时候,他没有工作,不须再去给甲方和有关部门拜年,也不再有材料商和工程队来给他拜年,因而不必再天天应酬,没有了饭局,不用再天天喝醉了还要去酒吧或者歌城玩闹,公司所有的官司都在举证期内,都不会开庭,也没有哪个部门下令不准他离开。

  解意无事一身轻,索性带着父母去美国探望弟弟解思。

  耶鲁大学座落于康尼狄克州的港口城市纽黑文,距纽约一百多公里。解意便与父母从上海直飞纽约,解思开车到机场来接他们。

  看到解意推着行李车,与父母一起走出来,解思高兴地冲上去,连声叫着:“爸,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