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解意悠闲地回了家,倒出狗粮来喂了两条围着他撒欢的牧羊犬,然后打开电视。这个小区有独立的付费电视系统,他交了钱的,因此可以收看全世界各地的电视节目。此时已过了新闻时间,于是他转到好莱坞电影频道。这个频道基本上没有广告,总是一部接一部的欧美电影,让人看了很过瘾。
正在看着,电话忽然响起来。
他顺手接过:“喂。”
“小意,是我。”郦婷笑嘻嘻的声音响了起来,间中还夹杂有婴儿的哭声。
解意轻笑:“怎么还没睡?这么晚了还来电话?”
郦婷满不在乎:“我的生活习惯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凌晨才是我的晚上,中午才是我的清晨。”
“过去当然可以。”解意笑着摇头。“现在你有宝宝了,难道她也是这种作息时间?”
郦婷哈哈大笑:“我家囡囡基本上没有作息时间,完全自由主义,想吃就吃,想醒就醒,哪管白天黑夜?”
解意开心地笑道:“嗯,颇有新新人类的潜质。”
郦婷嘻嘻哈哈了半天,才说:“好了,言归正传,小意,我把你的画挂在酒吧里,现在有人出钱要买,我想问你一声,同不同意卖?”
解意微有些诧异,但这好像也是平常事。北京也有这样的事情,据说在一些老茶馆,还有外国人想买里面的桌椅。他略微一想便道:“送给你的,你自己作主就是了。”
郦婷笑容可掬地说:“如果只是这么几幅画,我自然就卖了,也不用告诉你了。嘿嘿,谁跟钱有仇啊?主要是买家说他们想要你这样的风格,是用来装饰酒店的,那家酒店正在筹备,好像是五星级的标准。他们说你的画里洋溢着明朗的人性感觉,充满了理想的浪漫主义,所以希望收购你全部的作品。”
听到买主对他的画的评价,解意心里一动,这人倒真是算得上知音,把他自己深藏在心里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他正在沉思,郦婷呱啦呱啦接着说:“你那些小画,我开价每幅三万,他们没还价,已经答应了。”
解意失笑:“你还真会做生意。”
“那当然。”郦婷得意洋洋。“这是送上门来的冤大头,我若不宰他,岂不是对不住老天的好意?”
“是啊是啊。”解意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卖了就是了。我现在也知道了,同意你卖。”
“嗯。那我明天就通知他们来拿。我这里就只有六幅,总共十八万。其他的都在小思那边,不过他好像不愿意卖,我当然不会去勉强他。”说到生意,婷郦的态度很认真。“这些卖画的钱自然都是你的。”
“不用吧。”解意无所谓。“你拿着吧,算是做叔叔的送给你家小囡的。”
“那怎么行?我知道这点钱你也看不上眼,不过那是你的作品,收入自然应该是你的。”郦婷大为反对,情绪有些激动。“再怎么着我也不会昧你的钱。再说了,给小孩子这么多钱干什么?让她以后不学无术?”
解意听得忍俊不禁,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意,便温和地说:“那这样吧,你收两成佣金,其余的归我。”
“好啊。”郦婷听了,觉得这样解决很合理,便立刻高兴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解意笑道:“不用客气。”
“还有,他们想请你画一幅大画,挂在大堂里。”郦婷再接再厉地道。“他们出价五十万。”
“要多大?”
“他们说想要覆盖一整面墙的那种,好像是异形尺寸,他们说如果你同意了,他们就提供具体的数据。他们还说,小一点儿也可以,主要是看你的意思,完全尊重你的意见。”
“那么大,太费劲了。”解意微微皱眉。“再说,我也不做命题作文,画起来太累,没兴趣。”
郦婷初为人母,更加善解人意,便爽快地笑道:“那好吧,我就回了他们。”
“嗯。你让他们找别人吧。这么高的价,很多真正的画家愿意画的。”解意的声音很温和。“我不过是客串性质,画得其实并不好。”
电话里,婴儿的哭泣越发大声了,郦婷连忙匆匆说道:“那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聊。”便挂上了电话。
解意笑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新生婴儿的照片,是从网上传过来的。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皮肤晶莹水嫩,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放下电话没一会儿,门铃又响了起来。
这里除了每月来查水表气表的工作人员外,从来没人上门过,他不由得微感讶异。从猫眼里看了看,见是一个很老实的中年男子,他便开了门。
那男子见他出来,便微一躬身,谦恭地道:“请问,您是解总吗?”
“是。”解意便打开了防盗门。“找我有事?”
那男子礼貌地笑着,热情地说:“是这样,我是欢乐集团的,林总让我来,送样东西给您。”
解意不动声色,对他十分客气:“那请进吧。”
“不不,我说完就走。”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车钥匙和一张纸条递给他。“林总说您来北京,没车不方便,我们集团里有两部车平时不大用,主要是提供给来北京的客户或者林总的朋友临时用的,他让我开过来给您。车子一般,是帕萨特,不过车况很好,是新车,才行驶了三千多公里。车号怕您记不住,我写在纸上了。您只要在北京,就尽管用着,什么时候您要走了,跟林总说一声,我再来开回去。”
他是典型的北京人,说起话来一句赶一句,特别顺溜,让人找不到地方反驳。
解意本来要拒绝的,听到最后,想想如果太刻意,反而好像很在乎什么似的,于是便接过了钥匙和纸条,温和地笑道:“谢谢你们林总,也谢谢您,辛苦了。”
“哪里,是我应该做的。”那人对和蔼可亲的解意显然十分有好感。“我们林总说了,北京的车太多,请您务必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车子怎么撞都没关系,千万别伤着您自个儿。”
解意听得啼笑皆非,却也感动于林思东的心意,便道:“我知道了,谢谢。”
那人对他浅浅地鞠了一躬,便转身走了。
解意关上门,看着手上的钥匙,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搁在了门旁边放着一盆文竹的小花几上。
第4章
晨曦晕染着织锦窗帘,隐隐约约透过织布之间,将简单的布纹淡淡地投射在地上。
解意安静地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没动,看着窗帘上透出的细微光点。
太阳在逐渐升高,光与影不断变化,有种奇异的梦幻感觉。
良久,他才起身,拉开窗帘。
外面天空湛蓝,阳光普照,实在是个好天。
他笑了笑,进了浴室。
现在,淋浴对他来说已不再是酷刑,那种激辣辣的难熬滋味已逐渐淡去。他在温暖的水中闭着眼,享受着水流缓缓拂过肌肤的温润感觉。
房间里很静。
这种高级公寓质量很好,隔音效果也很好,身在其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伴着窗外的蓝天,常常让他忆起到过的高原上的情景。
今天他的感觉很好,慢悠悠地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个煎蛋,然后便进了画室,坐到了窗边的画架前。
浅浅的音乐,浓香的咖啡,明亮的光线,洁净的房间,解意置身其间,觉得非常愉快。
他独自沉浸在明亮的色彩中,画着记忆中的高原,那是大团大团的深深浅浅的绿,再加上低低的天空中的蓝,其间点缀着栗色的骏马、白色的大群绵羊、黑色的无数牦牛、黄色的牧羊犬,画面开阔,渲染着一种对自由的向往。
在那样的世界,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说,大自然什么都可以包容,一切都是和谐美好的。
这幅作品的尺寸有点大,等到告一段落,已到傍晚。他将笔放进洗笔器,端起身旁的咖啡杯,这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不由得失笑,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远远近近有许多的霓虹在闪烁。他这时才感觉到了饿,于是去到客厅,拉开冰箱,打算拿速冻水饺出来吃。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一心想将过去全部斩断,所以一到北京便把手机号换了。这个号码除了医院、家里和郦婷之外,基本上没人知道,很少会响。
他过去看了看来电显示,上面是个陌生的古怪号码。他以为是打错的,便漫不经心地接了起来:“喂?”
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了无边的思念:“小意。”
解意怔了一下,平静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电话里也沉默下来。
解意忽然只觉得自己处身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周围一片空虚。
过了很久,那边又轻轻响起了那个呼唤:“小意。”
解意慢慢坐下来,低低地答道:“我在。”
电话里,容寂又是半晌无语。
解意几乎能够触摸到他的那种寂寞伤感,一时百感交集。他抬眼看着窗外被霓虹染成彩色的夜空,也是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容寂轻声问道:“小意,你还好吗?”
解意温和地说:“我很好。”
容寂沉吟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解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口问道:“你在哪儿?”
容寂立刻回答:“悉尼。”
“哦,那应该快午夜了。”解意微笑。“怎么还不睡?”
虽然解意不问,容寂却很想跟他多说两句话,便道:“我来参加世界能源大会的。时差一直没倒过来,现在都不困。”
“哦,那也好,不过还是得注意身体。”解意对他的工作也没什么兴趣谈论,只得泛泛地叮嘱。
容寂非常难过,声音越来越低:“小意,我……想念你……”
解意又沉默了。
容寂坐在悉尼宽大豪华的酒店房间里,看着外面灯火的海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孤单脆弱过。他难受之极,已萌去意。
“小意。”他轻声说。“小意,如果我……现在退休,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解意同样看着窗外,朝阳公园里的各家酒吧早已是灯火通明,不断有车开过来,有人涌进去,虽然隔得远,也能感觉到那边的快乐。
他坐在屋里,心情很平静,声音很温和:“如果真是这样,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你才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真的能够退休吗?”
容寂苦笑:“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心里本来是非常自豪的,可是,自从付出了感情作代价后,我就怀疑自己奋斗的价值了。难道我要的就是这些外界看来冠冕堂皇的外衣,生活里实际上却是一片黑暗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非常激动。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解意一个人才能够看到他敞开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吧?他轻轻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这次的能源大会是什么主题啊?”
容寂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了一点,闷闷地说:“核能。全球面临能源危机,亚洲的许多国家和地区都越来越重视核能工业的发展。在这次大会上,亚洲的核能市场将加快发展步伐,其中以中国和印度表现得最为突出。中国宣布,到二○二○年,将把核电比例从目前占总电力的1。8%提升到4%,也就是说,在今后十六年中,我们将新增加三千万千瓦的核发电能力。”说到公事,就像镇静剂,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那不是很好?”解意微笑。“你又有新的领域可以拓展了。”
“竞争还是很激烈。”容寂长叹。“本来,由于受到切尔诺贝利事件和其他类似的一些安全事故的影响,欧美地区的核能工业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发展缓慢。但是,亚洲市场的快速发展给世界核能工业带来了新的活力。这次到会的欧美代表都对核能发展重新表现出兴趣,而亚洲的核能发展项目也成为大会上欧美企业界关注的一个焦点。许多人认为,亚洲的核能发展,必将促进核能技术的研发和国际合作,也必将促进有关的市场活动。所以,我们面对的对手将非常强劲。”
解意的笑意更浓:“所以,那会使你永远保持活力和斗志。”
容寂一听,也笑了起来:“小意,哪怕只是听听你的声音,都能令我感到真正的愉快,能让我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解意轻声笑着,又与他闲聊了几句,问了问南半球的天气,谈论了一下悉尼的风光,然后才关切地道:“你那里已经太晚了,还是赶紧睡吧,听你那么一说,虽然是开会,实际上也不轻松呢,还是要保证休息时间,别太累了。”
“嗯。”容寂沉默良久,忽然冲口而出。“小意,我想拥抱你。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别想。就是想抱着你,抱着你,什么工作都不要做了,外面的风雨都不去管了,什么都不理会了,就我们俩,我和你……”
解意倾听着他话中流露出的强烈渴望,眼中渐渐的没了笑意,只有悲伤。
良久,容寂也不再说话,电话里又只有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解意才轻轻地说:“去睡吧。”
容寂长叹一声,挂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