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小玄
谭远照没办法, 只好盲狙:“邰枚你平时和他关系不错,你说说他人呢?”
邰枚站起来, 支支吾吾地说:“老师,他好像到办公室问题去了。”
谭远照诚恳地看着他:“那你给我讲讲,他去问什么题能把门牙给问掉了?”
门牙掉了?
虞少淳扯了扯桌上摊开的一本练习册, 在下面掏出手机问黎国豪:“兄台,牙可安好?”
黎国豪秒回他:“不好。”
精辟的两个字里里外外透着一股煞气。
虞少淳一直乐于作死:“兄台可曾见过什么大夫, 吃过什么药?”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黎国豪说, “虞总,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挺欠的?”
“当然有啊,冯学霸天天说。”
......为什么莫名觉得你一点都不会因此反省反而还沾沾自喜得很呢?
***
黎国豪挨的是一记肘击, 正中嘴唇的那种。
他的比赛没轰轰烈烈地开场, 但确实轰轰烈烈地夭折了。
口腔医院说巧不巧,就在八中南门斜对面,穿过条马路就是, 方便得很,甚至补完牙还来得及再上个晚自习。
黎国豪拍完CT坐在门诊外的长椅上等结果,长着嘴仰望天花板,和刺眼的白炽灯大眼瞪小眼,估量下今日社死指数,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换个城市生活了。
嘴里麻药的劲还没过,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和缺少门牙后所谓的“漏风感”,但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傻逼。
“黎总——”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想到上一次见面还是健全的你,这次再见你居然已经少了颗牙,我的腿还没好,你怎么又残了啊——”
这个提前哭丧的调调一听就是邰枚。
他深吸一口气,长着嘴转头刚要开骂,转了一半却生生止住去势,又强硬地把头拧了回来。
路小南手里提着他的书包,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一甩:“作业在里面,你同桌帮你记完了。”
黎国豪痛苦地哀嚎一声,口齿不清地说:“我都这样了还要我写作业?有没有点人性?”
虞少淳不忘在一煽风点火:“毕竟你撞坏的是嘴,和脑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周一个人缀在一群人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大厅。
口腔医院似乎没有大多数内科外科医院的消毒水味,甚至走廊两侧还摆着几盆多肉植物,为本来白墙白瓷砖地的医院平添几分生机。这里护士的衣服是粉色的,帽子上绣着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显得更容易亲近一些。
“老谭下午来了,”黎国豪把自己挂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帮我垫的CT钱和医药费,估计是通知我妈了,要命。”
邰枚给他出损招:“不怕,拿出你和体育老师叛逆的姿态跟你妈叛逆。”
“叛逆个锤子,”他敲了下邰枚的头,“你见过哪个太子有胆量和皇后叛逆的?”
他话音刚落,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便在楼道外响起。没一会儿,一个挽着发髻,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的女人便冷着脸走了过来。
皇不皇后不知道,但说不准黎妈是不是和曹操沾亲带故。
虽然黎国豪一身的运动细胞,但他妈妈从头到脚就写着“女强人”三个字,一双冷厉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随时准备用堪比X射线的目光洞穿对视的每一个人。
冯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和冯青青很像。
黎国豪有些尴尬地瞥了众人一眼,不情不愿地喊道:“段胜男你来得挺快啊。”
“怎么喊我呢?”段胜男听见她儿子直呼其名,登时脸又黑了几分。
黎国豪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去一边,显然不想和她说话。
段胜男似乎习惯了他的态度,根本没理一群小孩对她战战兢兢的问好,上来直奔主题:“我不是不让你打篮球了吗?怎么还去打?这下可好,牙直接给打没了,开心吗?”
黎国豪哼哼着回了句“开心得很,下次还敢。”
冯周直觉他们肯定要吵一架。
他悄悄戳了戳虞少淳,刚要提醒几人最好回避一下免得尴尬,就听见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段胜男把黎国豪的书包掀到地上:“能不能念?不能念滚蛋,别浪费我的钱,我花钱供你读书不好好读,净给我惹麻烦,你看看别的孩子,再看看你,一点都不争气。”
她说的这些都算老生常谈,放在平时黎国豪都直接左耳进右耳出,绝对不给它们在脑子里过夜的机会。
但他看见翻倒在地上的书包,没来由地一股火从心底窜了出来:“我不争气你养别人去,我求你养了吗?”
段胜男愣了一下,旋即用更尖利的声音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回报给我什么了?我为了你抛弃多少东西你知道吗?又出钱又出力你倒还埋怨上.我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
黎国豪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已经泛起丝丝疼痛的豁牙,用比段胜男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是我要你辞职在家陪我高考吗?是我不让你上班吗?你自己觉得这是对我好是帮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啊?”
冯周看着面前吵成一团的母子俩,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自己和冯青青。
虽然冯青青不会为他辞职在家陪着高考,他也没那个胆子顶撞冯青青。
段胜男被黎国豪呛得气极,满脸憋得通红:“有本事你自己付医药费,以后别来找我要一分钱!”
旁边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又没见过这种新型家庭矛盾式医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段胜男深吸一口气,捡起刚刚扔在地上的手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国豪捂着脸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哭了还是没哭,也许只是单纯不想面对朋友探究的目光。
冯周挺能理解他的。
十七八岁的男生最讲究那种虚无缥缈的“尊严”,就算牙被打掉了也得和着血往肚里咽,这种和妈妈吵架被同学围观的事估计算得上人生之耻,属于后半辈子想起来都想当场消失的存在。
他不知鼓起了哪份勇气,拍了拍黎国豪的肩:“没事,我妈……也这样。”
冯周不会安慰人——可以说从来没安慰过别人,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毕竟自己小时候经常被冯青青这样当众指着鼻子骂,少不了被围观群众嘲笑指点,他怕在人群面前讲话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作为童年阴影一直陪他到现在。
十来年前的冯周没人安慰,也没人拍着他肩膀说没事。但是十年后的黎国豪可以有,就当做是给十年前的自己迟来的慰藉。
“我妈妈原来也这样,总是在一堆人面前说我不争气。”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似乎并不管黎国豪能不能听进去,只是终于找到个合适的机会慢慢把心里的阴影全倾吐出去。
“但是你挺厉害的,你……学习不差,还会打篮球,人缘也好。你已经很棒了,你妈妈她……”
她也是为你好。
后半句违心的客套话不太能说出口。
黎国豪听着他干巴巴但确实真诚的安慰,心中的郁结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他也拍了拍冯周放在他肩上的手:“谢谢冯学霸,你们回去上晚自习吧,没多大事。”
虽然他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不妙,但几人也识趣地没再继续叨扰。
邰枚出了医院后长舒一口气:“代入感太强了,刚刚我以为是我妈在骂我。”
虞少淳故意落后几步,悄悄用小拇指勾了勾冯周的手:“冯学霸什么时候学会的安慰别人?”
冯周任由他暗戳戳做那些小动作:“我现在心里好受点了。”
他答非所问,但相信虞少淳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
冯周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街道,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心上那道名为“原生家庭”的枷锁隐隐有了一道裂痕。
哪一天他真的能彻底挣脱这道枷锁也说不定。
“这是改正坏毛病的第一步,”冯周郑重其事地和虞少淳说,“下一步是……”
“这不是改正毛病的第一步,”虞少淳得寸进尺,又把胳膊搭在他肩上,“这叫锦上添花。”
冯周觉得他只是见人说人话:“少说好话。”
虞少淳反驳他:“我在阐述事实,这就是锦上添花,有什么问题吗?”
“别闹了,”冯周说,“不会有人喜欢强迫症洁癖一体的奇葩人的,毛病得改。”
虞少淳掐了掐他的胳膊:“我啊,我喜欢。”
“我很喜欢有强迫症洁癖还不会说漂亮话的冯周同学,他今天学会了安慰别人,让我更喜欢他了。”
他每次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喜欢”宣之于口,让冯周心中没来由地被一股羞耻填满。
“你为什么总说这种……”
这种奇怪的肉麻话。
“因为爱就要表达出来啊,”虞少淳说,“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爱不爱人家?”
他眨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冯周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从来没对这个人说过一句喜欢。
要让他毫无准备地现在说,又百分之百是说不出的。
可这对虞少淳不公平。
冯周在这边做心理斗争,罪魁祸首好像却被别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他扯着冯周的袖子指着远处的天空:“冯学霸快看那边的天好好看!”
不只是虞少淳,前面的唐谦几人也发现了今天的绝美天空,先后叫嚷着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那似乎到了天的尽头,被玫瑰色晕染,被桃红色点缀,夹杂着几分金黄和赤红,像夕阳遗留在人间的尾巴,把云层勾勒出飞鸟一样的影子。
冯周也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张天空的照片。
他记得自己曾很多次见过这样的天空,从教室窗户里,或者在放学的路上。好像如此多彩又温柔的霞光是高中生活的限定款,总和大考小考模拟考晚自习关联起来,多一天都不愿施舍给长大后的岁月。
照片拍得很模糊,甚至还有旁边人的半个侧脸,逆光的,看不分明。
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一直把它留了下来,悄悄设成了以后每一部手机的锁屏图片。
第68章
晚自习没几个人想好好上。没去成医院的到处吃瓜, 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节。
邰枚久违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被众星捧月地供在中心:“要说当时风云色变,眼看敌方队员抱球突围, 我方大将黎国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口中叫道黄口小儿休得无礼, 便英勇地冲了上去——”
冯周用教具三角板敲了敲讲台:“早上留的题做完了没?”
他被路小南的暴力管理方式传染, 如今用三角板敲桌子的动作越来越顺手。
邰枚的添油加醋式评书被打断,苦着脸回头看他:“冯学霸, 能不能给我放一天假?”
冯周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邰枚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桌角的一大摞书里拿出来张只抄了题目的草稿纸, 扶着额头画起受力分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