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6.5:绝境繁花 第19章

作者:dnax 标签: 近代现代

  他的同事都知道这件事,凶杀组的组长诺曼€€阿尔伯特放下手头所有的案子亲自负责调查,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没有对外公开消息。他们经验丰富,很清楚这件事被媒体闻到风声会怎样,警界之星的家人遭到死亡报复,警方却抓不到凶手。那肯定是一场可怕的舆论灾难,表面上人人同情他的遭遇,背地里却免不了冷嘲热讽,大肆宣传只会伤害他更深。

  为什么找不到凶手?

  诺曼是个出色的警探,只不过在这个案子上永无突破可能。只要那些情报员,那些街头混混,那些十块钱就能买通的家伙们同时闭嘴缄口不言,凶手就会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消失在阳光下。

  凶案发生之后,诺曼和他单独聊过,希望他能注意自己的安全。既然凶手可以不留痕迹地杀害他的妻子,要杀掉他也一样简单。生活中防不胜防的空隙太多,他能活到现在说是全靠运气都不为过。

  克雷尔收拾好自己,打开洗手间的门,重新回到办公室去。半路上,贝蒂看到他发白的脸色忍不住问:“你还好吗?要不要来一杯热咖啡?”

  “我没事。”他拒绝了她的好意,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合了一会儿眼。可是就算闭上眼睛,他还是能看到那个女孩的尸体€€€€绝望的目光,铁青的脸色,还有从她身上传来的死亡的味道。

  他又心神不定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墙上的一排奖章上。一时间,他感到非常意外,原来自己获得了那么多嘉奖,那些闪闪发亮的奖章每一个都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可说,每一个来到这里采访他的记者也都对他的故事百听不厌。

  可是,那又怎么样。

  人们固然有闪光点,但不会像奖章一样永远熠熠生辉,他知道,自己已经为这炫目的光芒蒙上了抹不去的灰尘€€€€他瞒着诺曼,瞒着倾尽全力寻找凶手的同事们,瞒着所有愿意帮助他的人,用不光彩的手段查出了真相。严格地说,那也不是真相,只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可就算是小道消息,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然后他做了更冷酷的决定,这个决定断绝了所有可能的回头路€€€€雇佣职业杀手。回来后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雇凶杀人和自己动手有什么分别。他大可以再往前走一步,先堕落下去,不惜一切找出凶手的下落,然后……

  亲手复仇的快感是无法替代的。

  克雷尔转开目光,想起今天还有案件需要处理。搭档唐恩为了减轻他的压力,在他因为丧妻之痛而被强制休假的期间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工作,他不能再消沉下去。

  半个月,不,也许只要一个星期,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振作起来,整理了办公桌,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白色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但没有邮戳,应该是分发信件的人送进来的。

  克雷尔起身走到门口,刚好贝蒂又拿着文件回来。

  他问:“贝蒂,今天是你送的信吗?”

  “是我。”

  “都是从邮箱里拿来的?”

  “对,我送错了?”

  “没有,谢谢。”

  克雷尔重新回到座位上研究那封来历不明的信。

  他不得不小心,因为恨他的人不比欣赏他的人少,而且他们已经找到一个伤害他的绝佳方法。让一个人死于非命当然很痛快,但是不得不活着感受痛苦是更好的报复。恨他的家伙们无法对抗一个整体的执法机器,于是将目标转化为具体的个人,毕竟他在成为榜样之前,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

  克雷尔小心翼翼地拆开信,里面没有什么可疑粉末,也没有任何危险陷阱,只有一张薄薄的空白信纸,左下角印着个很小的水晶球图案。

  虽然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克雷尔却立刻明白是谁送来的信。为了追寻杀害妻子的凶手,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光怪陆离,不可理喻,却有着自己的规则。从外界向其窥视,那个世界又是一片布满尘埃的黑暗,他走进去,也染上一层拍不掉的灰尘。有时疲惫地回到家,对着镜子,他总会感觉自己像一个远行的旅客,风沙将他的面容磨砺得越来越陌生。

  克雷尔折好信封塞进外套口袋,转身出门。

  一路上,他心情复杂,脑中充满不愿回想的场景€€€€有凶杀案现场被当场抓住的凶手一脸冷漠面带嘲弄的模样,有尸体支离破碎的惨状,有闪烁的警灯和呼啸的警笛,以及那一天深夜打开家门走进客厅时,妻子满身是血、尸骨已寒,一只手拼命伸向茶几想找手机的景象。

  胜利街是条幽静的小街,临街公寓有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门。

  克雷尔把车停在马路对面,仰头看了一眼那栋七层公寓,公寓外墙上爬满枯萎的地锦,像一道道从地下裂开的伤痕。

  寄信人不在楼上。

  克雷尔想起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还是夏天,整面墙上都是绿叶,有风吹过犹如涟漪,一层一层,令人心旷神怡。但是进入那道阴暗的黑色小门之后,一切都变了。冰冷的铁门把阳光隔绝在外,内侧只有一道通向地下的陡峭楼梯。那天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背带枪套中的手枪,带着赴死的心情往下走。

  克雷尔敲了敲门,里面寂静无声。

  于是他又敲了一次,这次是约定好的方式,三次间隔长些,两次短促,然后耐心等了一分钟,门上的小窗划开了,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

  “进来。”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

  门打开了,她身材瘦小,只穿一件薄薄的丝绸内衣。克雷尔转开视线,不去看她锁骨下平坦的胸部和凸出的骨节。于是她笑起来:“不要紧张,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我有新消息带给你。”

  “不用了。”克雷尔说,“我今天是想来告诉你,今后我不再需要任何和我妻子的案件有关的消息了。”

  “是吗,这么说你解决了?”

  克雷尔不喜欢她的声音,像用旧了的砂纸,这个不怎么通风的房间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可疑的烟味,或许这就是她嗓音沙哑的原因。

  “虽然我不该对你的事情好奇,但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自己动手的吧。”她在房间角落的沙发坐下,沙发周围全是脏衣服。她坐在自己盘起的一条腿上,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支烟点着了,旁若无人地抽起来。

  克雷尔说:“我很感谢你。”

  “你不必感谢我啊。”女人说,“我们本来就是做生意,你给我报酬,我给你情报,互不相欠,谁也不用心存感激。我们这一行,说起来还是看谁出的价钱高,所以我并不是对你特别青睐,只是你给的钱多而已。另外,我的标准比较低,有些人不爱和警察打交道,我就不一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之后,在迷离的烟雾中望着克雷尔:“不过你感谢我也没错,毕竟除了我,没什么人敢替你打听消息。再让我猜猜,你找了谁替你动手。是不是……”

  她意味深长,没说名字。

  “你应该一开始就去找他,这样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了。”

  她说得很对,克雷尔也这么想,奇怪,他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去找他。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那个“他”代表了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吧。像末日来临时孤注一掷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过,不能怪你,如果你先去找他,他未必会费心替你调查,自从他赚到大钱之后就不干这些粗活了。”女人很快就抽完一支烟,把烟蒂按灭在沙发扶手上。克雷尔看到麻布表面斑斑烧灼的痕迹,一如这个房间阴森诡异又残破的风格,令人心生不适。

  “你真的不买我手里的消息?会对你很有帮助。”

  “不用。”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女人看着他,瘦弱的脸上却带着微笑,“虽然我们的买卖到此为止,但我还是很欣赏你。你能保证今后不会有警察来找我麻烦吗?”

  “我不能保证。”克雷尔说,“虽然我是警察,但是其他警察并不归我管,我只能保证你不犯大错,我不会主动找你麻烦。”

  “我早就知道,警察都一样无情。”

  “我走了,再见,缇雅。”

  她向他挥挥手,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话的兴趣。克雷尔正想离开,忽然听到敲门声。

  他不知道不同的人来找这个鼹鼠一样不见天日的女人时,会不会用不同的敲门暗号,但很显然,这次的敲门声也不寻常,有着十分特殊的节奏。

  “我要见客,你先走。”缇雅从沙发上跳起来,似乎来访的是个了不得的客人。克雷尔看了一眼铁门,缇雅明白他的顾虑,指了指沙发的另一边。

  “从那里出去,后面没人会看见你的。”

  她亲自过去替他开门,外面有一阵风吹来,仍然是一条阴沉沉的通道。

  于是,克雷尔从通道离开了。

第23章 枷锁

  尸体已经装进尸袋,拉链还没有完全合上,露出半张干瘪而毫无血色的脸。

  奥斯卡在尸袋边蹲了很久,现场勘查结束后,他还是对尸体念念不忘€€€€那道割断血管的伤口没有血再冒出来,死者体内的血已经全都喷洒在房间里。

  希尔德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不愿接近这种血腥的地方。

  奥斯卡等尸体搬走后才过来对他说:“出去透透气吧,这里的味道真难闻。”

  除了血味,地下室里还弥漫着怪异的烟味,这种怪味肯定不只是吸食烟草产生的,奥斯卡在墙角一张堆满琐碎物品的桌子上发现一个点着熏香的盘子,里面剩下一截完整的烟灰。

  来到门外,希尔德的脸色仍然很苍白。奥斯卡担心他对那种气味过敏,希尔德说,自己不太能看血肉模糊的尸体。

  “你是不是想问,我杀过很多人,而且第一个被我杀死的家伙,查德€€亨德里克,还被我用残忍的方式活生生地折磨致死了。这样的杀人魔、职业杀手,怎么可能害怕看尸体。”

  “我是有一点好奇,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心理障碍和工作是两回事。你看照片好像没事,对吧?”

  “照片没有气味。我也觉得很奇怪,也许是因为自己杀人时过于专注而忽略了一部分感官体验,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看尸体,反而会让我想到很多。”

  是的,一旦思想有了余裕,他就没办法控制丹尼尔突然出现在眼前€€€€让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弟弟无辜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是无法忍受的画面。

  “很抱歉。”希尔德说,“我不是故意站得那么远。”

  “不用道歉,反正验尸最终还得靠法医。我们不如来讨论一下案情,死者名叫缇雅,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因为没有合法身份,可能是个偷渡客,隐姓埋名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按理说,像她这样的人哪怕在这个肮脏的地下室陈尸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可现在事发不过几个小时,就有人报了警。”

  报警电话来自一个设在偏僻角落的公用电话亭,附近既没有监控,路上也几乎没什么行人。

  “报警人本身很可疑,可惜没有找到线索追踪。”

  “你认为报警人是凶手,或者至少和凶手有关?”希尔德问。

  “报警人隐藏身份,用匿名方式通知警方的理由是什么?不想惹麻烦?那他大可不必报警,而且要发现尸体就必须进入地下室,这里又不是什么公共场所,肯定是专程来找她的人才会进去。”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

  “哪种?”

  “虽然报警人没有杀人,但是出于一些难以见光的理由,既不想任由尸体在地下室发臭,又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希尔德说,“至于死的这个女人,缇雅是真名,她对外的身份是专给人算命和通灵的灵媒。”

  “实际上她暗中还干点什么别的事?”

  “和之前的死者一样,买卖情报,替人牵线搭桥介绍生意。”

  “从死状来看和剃刀杀手的案子一样,现在死者的身份特征也有了相同之处。”奥斯卡说,“对了,昨天诺曼的手下去扫荡橡树街时,碰巧遇上两件杀人案,死的是一个妓女和一个嫖客,两人不在一个房间,都被割断了颈动脉。”

  “凶手没有停手,反而加快了速度。”希尔德说,“也许是遇到什么变化,让他不得不更快地去杀人。”

  “死的都是黑街暗巷的人,周围却找不到一个愿意提供线索的目击者。”

  奥斯卡觉得这不能用冷漠来解释,相反,是因为很多“情报员”从小混迹于街头,彼此熟稔,即使警方的卧底也很难取得信任。

  “可以去深渊酒吧碰碰运气。”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酒吧?”

  奥斯卡当巡警时走遍了大街小巷,虽然不能说对每个地下酒吧、赌场、妓院都了如指掌,但至少略有耳闻。“深渊”酒吧是个十分陌生的名字,以至于他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

  “深渊没有招牌,只招待特殊客人,除了这些客人之外的人即使知道也不会光顾。那里有很多机会,有鲜为人知的消息和情报,只是太危险了。”

  “特殊客人是指……”

  “职业杀手。”

  “所有客人都是杀手吗?”

  “也有中介人,大多数人彼此认识。”

  “这么说,只要知道这个酒吧在哪,什么时候聚集的客人最多,就可以一锅端走那些靠杀人赚钱的职业杀手?”

  “杀手比普通人更懂得隐藏自己,从外表来看人人都是守法公民,有些人甚至会让你误以为是个和善亲切的好人。除了杀人的时候,很多人在生活中没有不良嗜好,对他们来说,杀人也只是一份工作。所以当你走进他们的巢穴,所有人会立刻变成一个无需用语言去组织的联盟,你什么也得不到,而且下一次,那里再也不是深渊酒吧了。”

  “它的位置会变化?”

  “不会,只是对于消息灵通的职业杀手而言,酒吧里来了一个警察,意味着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所以他们会另外再找个新地方。”

  这个秘密据点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既是独立的个人,又是一个完整的群体,消息一旦传播出去,即使彼此间存在竞争和利益关系,行动起来也毫不迟疑。

  “这个酒吧我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