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57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记住了……”奚杨攥紧郑疆的防毒衣,大声地在他耳边回应:“油管是棕色的,盐水管是绿色的,膨胀阀手柄是深红色截止阀手柄是黄色!我记住了,我会堵住的......不要再说了!”

  缺氧让神经逐渐麻痹。听见他的话,郑疆满意地闭了闭眼,几近窒息却怎么都不肯停下来休息。

  “不是......只有你......行......可惜......下辈子......不做敌人......”

  “奚......奚队......好......好好......活着......吧......无愧......无悔......”

  氨气被稀释了,新指派的工程师和救援组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郑疆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令人绝望,很快就被水声、碰撞声和板材断裂声吞没,消失在了没有了起伏的胸膛之中。

  同一时刻,另一个充满着生命力的,触动人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沉稳而坚定的脚步越来越近

  “教导员!奚杨!”

  奚杨在角落里回头,透过面罩,透过苦涩的泪水,透过重重障碍和艰难险阻,在一片混乱与漆黑之中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那眼里熊熊燃烧的希望。

  

  

第76章

  周童飞奔到奚杨面前,先跪下来用力地抱住了他,而后摘下一只手套,用手掌和拇指抹掉了他面罩上的污泥,持续地,徒劳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似乎还想拭去那些让他心碎的,被面罩挡住的无声的泪水。

  他好像在这一刻真正感受到了真实的奚杨,一个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会哭会怕,会为生离死别动容悲伤的少年。

  “周童。”奚杨在他怀里喃喃自语,声音混在呼吸器有节奏的释气声里,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平静。“我又犯错了,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也许就能救他。”

  四周脚步声匆忙杂乱,周童抬头看了眼奚杨身旁,一名战士正脱下郑疆的外衣,盖住了他的脸和上身。

  “不是你的错。”只看口型周童也能猜出奚杨在说什么,他默默叹了口气,轻抚奚杨的后背。“教导员,你不可以这样。”

  听清他后面这句没头没尾的“责备”,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疑惑却没有开口发问。于是周童接着说:“引导别人的时候那么清醒,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是不是当老师、当领导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要改改的。”

  “不是你的错。”嗔怪两句后周童见好就收,郑重其事地又强调了一遍。“造成这一切的是灾难本身,记得吗?这也是你教我的。”

  “别想了,这个结局对郑副队来说也许是最好、最体面的了。”

  抢救过程中生理性的泪水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涌出,打湿了脸颊。花时间伤感对消防员来说是奢侈且无用的,短暂一瞬就足以释放情绪,奚杨用力眨了眨眼,从周童怀里直起了身,看看时间,边说话边对他做了几个手势。

  “我没事,别担心,任务还没完成,你先把郑副队背出去吧。”

  说罢他便转身去拿扔在地上的电筒,手腕却被周童捉住,按在了半空。

  翻转借力,周童起身越过他,捡起电筒朝他询问:“工具箱在里面?”不等回答又指着他边比划边说:“防毒衣给我,待着别动,我去。”

  奚杨怔愣片刻,不出意料地拒绝了周童,可来不及强调理由,周童便挥手招来新指派的工程师,当着数十队友的面拿出了颇为强硬的态度:“奚队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进去,前期内攻组撤出去休整,第二组补上,工程师......刘工对吧?跟我一起去关阀。”

  一个合格的指挥形象必须严肃、有力、坚定、直接,要亲临现场并保证团结,要深思熟虑更要行事果决,周童学得太快,悟性太好了,缓慢而清晰地传达着指令的样子,让奚杨一时分辨不出他身上究竟有几个人的影子,涂科,向宇,自己,姚宏伟,甚至郑疆。

  周童毫无疑问是在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作主张,但此时,面对郑疆的牺牲,所有人需要的正是他这股沉着稳重的力量。

  “收到!”

  处理氨气泄露太需要经验和技术了,无论奚杨有多信任周童,也做不到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放他去执行这项任务,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对于奚杨的顾虑,周童既不争辩也不退让,只是亲自动手脱掉了他的防毒衣,边往自己身上穿,边用令他无法反驳的理由说服着他。

  “三十六条管道里有二十条是涉氨管道,通往凝冻机的有两条,直径二百一十九毫米,通到隧道的有六条,直径一百五十九毫米,通往制冰机有直径五十七和六十七毫米的各六条,通往缓冲间上部,距离地面高度大概三到四米的位置,还有两条直径七十六毫米的。”

  “另外,水管六根,供气管六根,回气管六根,供气管和回气管里流淌的都是液氨和氨气。”

  “水管是天蓝色,高压储液桶、氨罐是黄色,冷凝器是银白色,压缩机和其他辅助设备是银灰或浅灰色......”

  “先关上游再关下游,如果泄压过量就先关就近的避火阀门,容器壁或近端阀门之间的管道破损的话,小尺寸的裂缝用外封或磁压工具堵,大的用木楔、夹具或者堵漏枪。”

  “教导员,跟得紧就能记的多,学的多,给我个实践的机会吧。”

  “五分钟。”在奚杨还反应不及,目瞪口呆的时候,周童已经穿好了防毒衣,拉上拉链后把那只被遗失的录音小熊还给了他,还学着他对自己做过的那样,隔着手套和头盔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早就知道我会得第一的,不是吗?”

  “等我五分钟,晚一秒就作废,我会回来领我的奖励的。”

  ...

  下午十四时五十分,高压设备、制冷循环系统、液氨储罐和管道的阀门被全部关闭,冷库、机房以及设备间内残余的氨气被水稀释,逐渐泄出。内外强攻下,火势已经停止了蔓延,第三个洞口打开后没有发现异常,指挥部决定停止破拆,下令其他阵地保持不变,直到十六时三十分,大火被彻底扑灭,这场事故对工厂主体的威胁才算基本解除。

  火熄后,为防止复燃,指挥部命令所有力量原地监控三十分钟,同时派出三支小组携带特勤器材再次巡视检查氨气管道和主体车间,对可燃材料进行剥离阻隔。

  考虑到前期人员长时间作战比较疲惫,调度中心又陆续调集了几支队伍赶来接替监护现场,保证支队和特勤迅速恢复备战状态。

  近七个小时的奋战,大火最终被控制、消灭在三千平方米范围之内,两百多名职工被安全疏散,价值1.9亿的冷冻饮品生产线得到了保护。

  包括周童救出的三名战士在内,整场事故中,干预小组成功营救失联、受伤的消防员共计十八名,除郑疆之外无人牺牲。

  再见到不顾身份守在破拆入口处的姚宏伟时,周童正一手牵着奚杨,背着郑疆的遗体跨过焦土与废墟。

  进入冬季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工厂方面和园区里许多餐厅都主动送来了一箱箱的水和一车车热气腾腾的饭菜。疲惫不堪的消防员们囫囵吞枣,食不知味地填饱了肚子,然后就裹着沾满污垢的灭火服,枕着头盔,一个挨着一个靠在消防车的侧面睡着了。

  职工们自发地从宿舍里搬来了棉被、毛毯和衣物,尽管数量远远不够,但两人盖一件也好过没有。汇报处理完后续工作,安顿好自己的队员已经接近九点,涂科没打招呼就走了,闻阅一个电话,闻金宝同志就送来了满满两车面包、巧克力、饼干之类的零食,还有热水袋和暖宝宝,要不是临危受命,他老人家恨不得动用关系,把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大床,厨房和厨子全都打包过来。

  园区的路灯、车灯和应急灯都亮着,无风无雪的夜晚,有几个亢奋过头,睡不着的小伙子在灯下唱歌。奚杨揣着一兜小零食循声找了过去,在一辆洗消车的附近找到了蹲在地上认真听歌的周童。

  这么冷的天周童居然把灭火服的上衣给脱了,只穿着背带长裤和里面的作训T恤。奚杨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头,皱着眉有些不悦地问:“怎么不穿外衣?不冷吗?”

  他来之前周童正张着嘴巴默默地记词学歌,听他口气不对就立刻站了起来,认错似的夹起了刚被摸出的尾巴:“......武炜哥睡着了,他本来就有点感冒,我怕......”

  奚杨手揣口袋里看他,眼角眉梢,鼻梁嘴唇都拢着温柔的光,疲惫却也好看得动人心弦,只有眼神说不好是不是真的生气,让周童不由地想起了几个小时前,自己种种不知天高地厚,有点中二的行为,顿时又尴尬又羞愧,越说越没底气了。

  “肚子饿不饿?”奚杨被他这幅样子逗得失笑,再严肃不起来也舍不得怪他,牵起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让他摸里面的东西。“只有这些了,愿意将就的话,找个地方给你过生日吧?”

  将就?什么叫将就?就算是站在马路中间张着嘴喝西北风,只要有奚杨陪着,周童也能喝到打出三个饱嗝来。

  沿途几乎每辆车上都有人。周童跟着奚杨踩他的影子,奚杨停下脚步等,他也不肯跟上前并排,笑嘻嘻地说:“你走啊,进火场我陪你,出来我喜欢跟着你。”

  走到最后,睡饱一觉的堵威从消防车尾部空着的器材箱里跳了出来,招呼路过的奚杨和周童:“教导员,你们干嘛去?进来暖和会儿吗?”

  那空间怎么看最多也就能容纳两个人。奚杨正在犹豫,堵威立刻看懂了似的,连忙补充:“我休息好了,准备到支队那边儿溜达一圈,找他们打两把游戏去。”

  消防车停放的位置偏僻,借不到什么光。周童打开一只手电放在头顶的架子上,接过衣服穿好,听奚杨问他以前都是怎么过生日的,曲起腿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老爸和哥哥特别疼他,每次都有蛋糕有礼物,过得特别正式。

  “倒是我哥他......都是等我生日这天,吃一口我的蛋糕,就算过了。”

  从关系缓和以来,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会让彼此无所适从的问题,尤其是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谁都不愿破坏这种平静的,小心翼翼维持着的气氛。周童也不是有意的,可今天是他第一个没了家人陪伴的,二十岁的生日,想念哥哥是本能,也是最单纯的人之常情。

  奚杨怎么会不理解。

  口袋里的小零食被一股脑倒出,散落在地上和腿上。周童跟奚杨一起借着微弱的光线挑挑拣拣,忽然,他像捡到宝贝似的把一袋东西举到奚杨眼前,意外又惊喜地叫道:“你看!饼干!”

  是他们经常吃的那种,奶油柠檬夹心的。周童高兴地像个孩子,想也没想就赶紧撕开,掰下最外面一块咬在嘴里,把剩下带奶油的部分给了奚杨。

  “有奶油就跟蛋糕差不多。”

  奚杨接过饼干没吃,扭头看着周童:“不许个愿吗?”

  “没有蜡烛啊。”周童嚼着饼干又想找水喝。“我也没什么愿望,就”

  “嘘”奚杨忽然抬手,把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给堵了回去。

  思忖片刻,他起身跳下了消防车,拦住正要跟上的周童,示意他回去:“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周童不知道奚杨要去做什么,有点不情愿被落下却还是乖乖坐回了车里,没想到拆袋巧克力吃了两口的功夫奚杨就回来了,原本空着的手里多了一盒从支队长那要来的烟和一枚火机。

  “二十岁了,要不要来点成年人的不良嗜好?”奚杨回到周童身旁坐下,和他一样曲起腿,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根,含进了自己的双唇。

  电筒光下,周童侧头,有点呆滞也有点痴迷地看着奚杨,看那颗小痣被蓝色的过滤嘴衬托得更明显也更性感,看他修长的手指拢在一起护着火,听卷纸和烟草被点着时发出的带着独特质感的燃烧声,不禁滚动着喉结舔了舔嘴角,抬起视线,在缭绕的烟雾中寻找他被熏得微红的双眼。

  虽然动作很娴熟,姿态也撩人极了,但很显然奚杨并不习惯抽烟,吸一口就呛得咳红了脸,却让周童在心疼之余,又莫名地想看他多呛一会儿,或者呛得再厉害些。

  “喏。”奚杨没功夫去察觉周童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翻转手里的烟把烟头朝上,递到周童面前,揉着眼睛对他说:“吹吧。”

  这要怎么吹?亏你还是消防员。周童有点想笑,这火啊,只会越吹越旺。

  可他还是从善如流地低下了头,对着一小截暗下去的灰烬轻轻吹了口气。

  飘飞的烟灰和点点火星让没有雪和星星的夜晚变得浪漫,让所有的困惑都随之而去,化作碎片消失在了无尽的时空。时间仿佛短暂地,仁慈地停止了,周童在照进这一隅寒冷狭小角落里的,温柔而纯净的目光中悄悄地许了个愿:请让我再多活一秒,让这束光停留在我眼里,让我看见一切。

  “蜡烛”吹过,“蛋糕”吃过,愿也许了,奚杨被周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想找个地方把烟灭了,烟却在这时被周童夺了过去。

  “陪我抽完吧。”他把奚杨含过的,微湿的滤嘴放进口中,彻底像个嚣张顽劣的少年一样,痞气十足地叼着烟,两只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眯起眼含混不清地说:“不会就叫声哥哥,我教你。”

  刚满二十岁的小屁孩儿抽起烟来还真有点老烟枪的架势。奚杨被他挑起了玩心,正要揶揄两句,却忽然毫无防备地被他用一只手兜住后脑,搂到了身前。

  烟雾顺着唇缝灌进口腔,辛辣,刺激,带着混乱和潮意,从喉管直入肺腑,再上大脑,瞬间释放出让人上瘾的多巴胺,又把它们传递到了每一段神经的末梢。

  挑起羞耻的情欲。

  周童如愿以偿地封住了奚杨的嘴巴,看他发红的双眼因咳不出来而蓄满了泪水,顿时觉得那泪水中都带着欲燃的,醉人的味道。

  什么是活着的感觉,路过死亡的人最想体会。

  从极致的痛苦和快乐里体会。

  “我的奖励呢?”周童咬着奚杨的嘴唇,认认真真,也不容拒绝地问他。“今晚我可不可以要一点成年人的奖励?我想要最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奚杨用力推他,好不容易才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回头紧张地环顾四周,最终臣服于爱和心底最原始的冲动,纵容周童把手伸进衣物按住了自己的小腹,喘息着央求他,在他面前嗫嚅:“童童,先把车门关上吧......”

  “......这里......不方便,用手帮你,可以吗?”

  

  

第77章

  器材箱里空间有限,奚杨盖着灭火服横坐在周童腿上,周童紧紧地搂着他,还把他的手和胳膊塞进上衣,让他贴着自己的胸膛取暖,由着他迷迷糊糊地用食指在自己左胸那个指甲盖大小的伤疤上画圈儿,轻轻地,痒痒的,像有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停在他心上休憩,采食他心头的甘甜。

  奚杨在周童怀里睡了半宿。他很少会在备战期间睡得这么沉,连后半夜周童自作主张关掉对讲,悄悄出去向上级请示,替“生病”的他去执行了一次排查任务都不知道。

  说是要给周童奖励,最后尝到甜头的却是奚杨。他彻底败给了这个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容貌神情都还青涩,某方面技术却过分娴熟的孩子,被他一口一个“宝贝”、“杨杨”,一会儿又“教导员”和“哥哥”叫得心神恍惚,开始还有些害羞放不开,到最后竟也像上次喝多了一样,被抚弄到不住地颤抖,丢盔弃甲衣衫不整,在他的注视下半遮半掩欲拒还迎,动情地吟呻,失态地啜泣,最终毫无保留地交出了所有。

  细长的天鹅颈连接着一块块笔直垂下的椎骨,肌肉削瘦紧实,腰和四肢都柔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如何能不爱他,是感性的舞者,是无畏的勇士,无法定义的纯洁的清教徒,纵欲的享乐主义者。

  一座藏满了宝藏,等待挖掘的秘密花园。

  昏暗的灯光和逼仄的空间把气氛推到了高潮,只用一只手就能欣赏到如此艳绝的画面,这份礼物完全满足了一个年轻征服者旺盛的占有欲和虚荣心,比做足全套还爽。周童满意极了,在帮奚杨释放过两次之后,终于舍不得又忍不住地堵住了他的喉咙,恶劣地灌满他,让他失声哽咽,呛到几乎窒息。

  那一刻,陷入爱情的感觉无比强烈,好像活着又好像正在死去。

  这一夜既是平静的又是喧嚣的,有人沉沉地睡着,有人不安地醒着,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做爱,有人在思考,有人在徒劳地通过各种方式寻找着存在感。生命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太短暂,太反复无常了,唯有抓住每分每秒,比别人更用力地去爱去感受,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

  要燃烧,要身在幽暗而努力灿烂,其他都不重要。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凌晨的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周童却用呼吸和体温把那一点点空间烘得像恒温的暖房,奚杨一点都不觉得冷。

  明明过分的是自己,再对视时周童却先红了脸,腼腆又殷勤地关心奚杨,问他是不是睡得不舒服,要不要换个暖和的地方再补一会儿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