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59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这个世界原来不止引力,还存在他从未意识到的一见钟情。

  车里放着音乐,是一首节奏舒缓,融合了摇滚和流行的英文情歌,周童回过神才发现奚杨也在跟着轻轻地唱,嗓音没有原唱那么厚重沙哑,却更清亮更有磁性,带着温柔而平静的力量,掩盖了歌词里那一点淡淡的心碎。

  他的歌声真的比周童想象的还要好听。

  “AndIneedyoutoknow”

  “Thatwe’refallingsofast”

  “We’refallinglikethestars”

  “Fallinginlove”

  “AndI’mnotscaredtosaythosewords”

  “WithyouI’msafe”

  “IsweartoGod,everyday”

  “Hewon’ttakeyouaway”

  “Allmylove,allmylove,allmylove”

  ......

  车窗外是阴天,奚杨的侧脸却依然像沐浴着阳光一样柔和。卸下重负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单薄,在他眼里,肆虐的风雪仿佛从未造访,流淌的一直是静好的岁月。

  发觉周童在盯着自己看,奚杨抿唇一笑,目视着前方微微羞赧道:“太久没唱过歌了,本来录了几句给你,后来又清除了,就是这首,你......喜欢吗?”

  “我好喜欢你。”周童不懂音乐,不会唱歌,也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委婉。“好爱你。”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唱歌给我听啊,我又没勇气走了......”他忽然觉得委屈,脑袋一垂,鼻子也跟着酸了。

  奚杨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周童的头:“乖,昨晚不是都说好了吗?过去以后安心学习,周末就可以见面了。”

  周童捉住奚杨的手,扣在自己胸前:“怎么可能安心,除非你不出警。”

  车是手动的,奚杨很想,但实在没办法一直跟周童牵着手,只能抽回来握好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哄他:“别说傻话了,这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不相信我有能力活着从火场出来?”

  “以前是以前。”周童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了,不愿意说什么自欺欺人的话。“我不是怕你出事,是怕你出事的时候我不在,那样我会疯掉的。”

  他是说,要死也得死在一起,死在对方面前,奚杨明白。

  可他不知道能向周童保证什么。

  “休息的时候想去哪儿?想到了提前告诉我,我来安排。”片刻后,奚杨主动打破沉默,换了一个话题。

  不理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周童知道谈这些没有意义,昨晚他们就谈过了,再继续只会让彼此为难,但每次面对奚杨,他好像很容易就变得特别感性。

  “嗯......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上学的时候就挺宅的,除了图书馆,偶尔会陪闻阅去网吧玩一会儿游戏。”

  喜欢宅在家里看书打游戏,听起来非常符合一个二十岁男孩子该有的生活。奚杨先是一笑,继而反应过来,眸色一暗,心脏顿时抽痛得难以言喻。

  周童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家,填入学信息的时候家庭住址那一栏要写什么?休息的时候要回哪里?姚宏伟家吗?

  耳边又沉默了,周童却没有察觉,还陷在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见不到奚杨的失落里,片刻后才听见旁边的人说:“嗯,那等想到了再说吧。”

  看窗外路程已经过半,过了红绿灯,右前方有一处新建的楼盘,一只巨大的充气公仔立在路边,摇摇摆摆,用蠢萌的造型吸引着过路的眼球。

  奚杨盯着那只公仔看了很久,等绿灯一亮,他忽然偏离了直行的方向,把车开进辅道,停在了售楼中心的门口。

  如梦方醒一般,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童不明所以地望着窗外:“怎么了?怎么停在这里?”

  没怎么,就是想马上去买一套房子,写你的名字,给你一个家。

  给我们一个家。

  买房子,去国外结婚,过一日三餐两人四季的平淡生活,这些都是五年前不假思索就能付诸行动的事情,而之后的五年,穿上那身灭火服,奚杨一直像对涂科说过的那样,再也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二十五岁的他,冲动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顾虑。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周童还很年轻,也很快就会进入新的环境,结识新的朋友,拥有新的生活,未来可期,而奚杨能给他什么呢?一个临时的家,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一段不稳定的,没有保障的感情,等他变得更成熟更优秀,遇到更好的人,有能力给自己更好的生活之后,还会想要这些吗?

  他也许是可以再跟女性交往的。娶妻生子,组成幸福的家庭,不用时刻担心对方会出事,担心不知道哪天他就会先一步离开自己,难道不好吗?

  他值得一切最好的,而奚杨却觉得,自己正是最差的那个选择。

  五年里奚杨从没想过要给自己买个房子,休息的时候也总是待在营区。现在买房子干什么?等真到那一天,把周童也残忍地困在一间只剩回忆的牢笼里吗?

  旁边周童还在等,奚杨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在痛感中强行镇定下来,胡言乱语道:“......我......突然想起来这片楼盘的消防还没过,怎么就开始销售了?”

  周童:“......”

  “这不是支队的工作吗?”周童纳闷地问,但没等奚杨想出新的借口,他又一拍脑袋,提起放在脚边的携行包,拉开拉链,低着头翻找起来。

  “对了,这个......嗯?放哪儿了?”周童把包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意才翻到了一个笔记本大小的皮质夹子,取出后非常自然地往奚杨面前一递:“找到了!”

  “这里面是我们家老房子的房产证,还有存折,我带着不方便,本来想放在姚叔叔那的,还是你帮我保管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交给另一半保管,周童难得也有不好意思说得太直接的时候,主要是没什么底气。

  夹子款式很老,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边缘磨损得厉害。奚杨的大脑停止了思考,楞在座位上,好半天才被动地接了过来,嘴唇分开又合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童看见,不知道又误会了什么,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道:“我没什么钱,存折里是我爸跟我哥的抚恤金。”

  然后越说声音越小。

  “不过以后会有的,我能养你......”

  奚杨大概猜不到周童是怎么想的。周童只是单纯地认为,“在上面”的就一定是丈夫的角色,理应照顾“妻子”,负担家里的一切,只是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但将来肯定会有的。

  我都二十岁了,他想,要学着为以后做打算,要像哥哥一样养家糊口。

  奚杨偏头看向窗外,堪堪忍住了下一秒就会滑落的泪水。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从拿到那份档案,看到他的名字起直到今天,已经足够了,应该到此为止了。

  “下车吧。”片刻后,平静下来的奚杨把夹子收进了扶手箱,拉上手刹,拔掉了车的钥匙。

  周童“啊?”了一声:“真要去检查啊?”

  奚杨刚打开车门,闻言又收回了腿,扭头看着周童,伸出一只手把他敞开的衣领拢到了一起。

  “陪我去看看房子,这个地段挺好的,距离也正好折中,我们回家都不用花太长时间,就是我买房的话手续可能比较麻烦,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去上学之前装修完,去咨询一下吧。”

  这回换周童愣着不动了。

  看他表情奚杨忍不住笑了,心里的不安,对未来的担忧尽数溃败,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得有个地方放,也得有个地方把我的狗崽子养大吧?我家的狗崽子太能吃了,总吃公粮影响不好啊。”

  

  

第79章

  三天后,郑疆的遗体在市殡仪馆进行了火化,丧礼对外宣称按“家属的意愿”一切从简,没有仪式,没有追悼,但仍然有许多早年跟过他的兵,以及曾经在火灾事故中被他挽救过生命财产的普通市民赶来跟他道别,含着热泪祈送他一路走好。

  礼堂里为数不多的挽联中有一副是姚宏伟亲手写的。

  “化悲痛为力量,继遗志写春秋。”涂科驻足在前,低声念过之后无奈一笑:“这姚副,还不如不写。”

  “是我就写个‘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给他。”

  奚杨没对涂科的口头挽联做什么评价,放下花走到郑疆的妻子面前,庄重地向她敬了一个礼。

  “节哀。”

  一身黑衣的女人看起来瘦小又憔悴,尽管容貌并不出众,但举手投足间还是透露着端庄的仪态和良好的教养,她朝奚杨鞠躬回礼,轻声地说:“谢谢您不计较我丈夫的所作所为,把他从火场里带了出来。”

  “命不好。”一出礼堂涂科就把军装大衣的扣子解开了两粒,活动着颈椎,仰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这破天,还能不能晴了?”

  奚杨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只是有些意外地问:“你还信命?”

  涂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干净的路不走,偏往人家扫好的积雪里踩:“不好说,可能年纪大了,不得不信。”

  等他踩够,两人并排走向远处的停车场。奚杨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打着发动机开始热车,涂科在外面跺了跺脚,钻进副驾驶,边搓着手边对他说:“郑薇薇被抓了,昨天,在机场,应该是想回来看他一眼,还挺兄妹情深。”

  “他们俩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不奇怪。”奚杨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里周童发来的照片,仔细看过之后打字回复。

  杨:办公室环境挺好的,怎么不高兴了?

  最后一张是周童的自拍,背景似乎是在参加什么无聊又冗长的会议,他坐在圆桌后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放着笔记本和白瓷茶杯,下巴垫在手臂上,对着前置摄像头做出一个撇嘴撒娇的表情,很帅,有点调皮也有点可爱。

  奚杨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眼尾也温柔地垂了下来。

  几秒种后,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狗崽子:你那边结束了?我太想你了。

  杨:嗯,结束了。

  杨:我也想你。

  奚杨打字不快,连发两条后,他想了想,又在从没使用过的微信自带的表情库里认真地挑了一会儿,选了一个[太阳]给周童发了过去。

  只要有周童,天晴不晴都没有太大关系。

  涂科难以理解地瞥了奚杨一眼,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说道:“如果没被冒名顶替,他应该就是当年的全省状元,上最好的大学,读最好的专业。”

  “换成是我也接受不了,可惜他这一死,这件事就再也没有真相大白的可能了。”

  奚杨放下手机说:“一对孤儿,能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拿什么去跟权势斗争。命运其实挺公平的,也给过他另外的机遇,可惜他最终还是做了错误的选择。”说起这些他不由地想到了周童和周熠。“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感恩,懂得珍惜。”

  涂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讲队怎么样了?”奚杨不想再谈论郑疆,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阿姨还好吗?”

  涂科往后一靠,闭着眼睛在座位上瘫成了一个大爷:“双规,关着呢,我妈天天给霍辞打电话,让他帮忙找霍局打听消息,烦透了。”

  “有什么好打听的?最少十年起,最多无期,你那段录音交上去,哪还有人敢替他兜着?除了那个陶什么玩意儿的还没找到,其他全交代了。”

  说到这,涂科突然坐了起来,一脸好奇地问:“你那个纽扣窃听器哪儿弄来的?我昨天在霍局办公室看到了,怪逼真的。”

  那枚纽扣被奚杨装在了录音小熊里,周童带给姚宏伟,姚宏伟又交给了反贪局。

  奚杨曾以为这些证据永远也递不上去了,那段被威胁、被监视,与周童之间充满误会和隔阂的日子里,他一度想过为了家人妥协放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郑疆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如他所愿,当个沉默的替罪羔羊。

  如果郑疆没死,如果没有周童,今天的他或许已经做出了同样错误的选择。

  失去清白,也又一次失去爱人。

  还是周童,是他的温度,是他的包容和执着,是他留在备忘录里的那几句话,是那些每晚出现在储物柜里的饼干和糖果唤醒了他,让他记起自尊和自爱是多么重要,给了他主动挽回周童,面对过去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想,我的童童才是天使吧。

  车热得差不多了,奚杨挂上挡,松开离合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出车位,答非所问地对涂科说:“能打听就打听一下,回去看看她,别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