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夹道而列,费用不菲,足以表明这位学生的拳拳情意。
柯屿笑了笑,将卡片塞回去。
他不知道,在靠里的那一圈,同样的上百篮,同样的绚烂芬芳,同样的香槟色贺卡,上面写着简单的:
「过往的努力会在恰当的时候奔向你
一定成功」
没有署名。
作者有话要说:舞台表演和电影表演,在108章有详细阐述,可以再去看看,那时候商陆在帮他找克服心盲症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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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和斯黛拉说法语,柯屿和斯黛拉说英语,剧本是英语剧本
诗歌是意译,反正总能找到的对应的短语俗语之类的。
第157章
「野心家」改编自「麦克白」,但是这个苏格兰王国背景的朝堂故事被放到了五十年代的纽约华人社区。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唐获得了在金店郑老板堂下跑腿的机会,很快,他的机灵机敏获得了郑老板的赏识,由跑腿的一步步成为了掌柜的的学徒,并在一次夜晚的入室偷盗中拼死护金,为郑老板立下带血的功劳。
唐成为郑老板的亲信,在一次跨州际的运信途中,唐遇到了三个东方面孔的妇人。
第一个妇人说:“受伤中弹的年轻人,你的血将为你带来一位娇妻。”
第二个妇人说:“果敢狡诈的年轻人,你的卑鄙将为你带来山一般的金子。”
第三个妇人说:“尊敬的大人,您的荣光福泽后世,您的子孙世代富贵显赫。”
他捂着受伤的流着血的胳膊,跌跌撞撞地闯入郑老板的主宅院子。这一场戏半明半暗,暗处,是他与郑老板主仆二人的一问一答,主端坐于明圈椅中,面容彻底隐没,唯有声音传出,仆捂着胳膊答话;明处,则是郑家小姐天真烂漫的打量与问话。
郑老板(不辩喜怒地):事办得如何?
唐(恭谨地):亲手送交,万无一失。
郑小姐(脆生地):你的手怎么流血了呀?
唐(谦卑地):吓坏小姐了。
郑老板:如何受伤?
唐:与黑鬼斗了一斗。
郑小姐:你受的什么伤?如何受的伤?
唐:却说小的好端端走在路上,只见两个黑鬼霎时就要来抢,小的拿命相搏,那黑鬼却是从黢黑的腰窝子里一掏!一个黑铁疙瘩啪啪两声!火花一闪——
郑小姐:你怎么躲过?
唐:不瞒小姐,我小时,曾在佛山表叔人称形意拳掌门唐一钩手下学得些腿脚功夫。
郑小姐娇笑道:你说得乱七八糟的,一听就是在唬我。
唐站直了身体:正是在唬小姐,(温声地)唬小姐笑。
柯屿的美式发音特意加上了粤语口音,台词很密,且有像这样的同时分饰两种精神状态,一问一答极快,如果在电影里就是典型的快切手法,他又不是第一语言,要记这么长的对话,要琢磨口音、断句、语气与轻重,这种复杂的处理是超乎理智的,只能靠排练刻入本能。
整个剧场安静非常,但掌声雷动。
商陆就坐在池座的第一排,中间偏右一点的位置。他原本谢绝了斯黛拉的好意,打算只在二楼观看,但斯黛拉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观众席的灯是暗的,独有舞台明亮。追光灯落下,机敏的年轻人心中泛起涟漪:他如何赢取娇妻?他家里已经有一位表妹妻子,怎么可能还会有妻子呢?一盏烛火扑哧亮起,唐明白了,这是要他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停妻再娶妻。”
潮湿的暗巷中,传来窃窃密语,那是毒舌吐信的声音。
唐妻:我可投奔纽约向下的表舅,有人问起,你我概不相识。
唐:我再娶了那位小姐。
唐妻:获得你老丈人的信任。
唐:成为他的心腹。
唐妻:接管他的金店。
唐:那金店金光闪闪。
唐妻:那柜台金镯如车轮般粗!
阵雨累累,响雷阵阵,如战鼓咚咚锤。
唐妻(思忖):需得设计,令郑母小儿病死襁褓。
唐(拍拳):再令娇妻怀我唐家血脉。
唐妻:这便偷梁换柱,郑氏变唐氏。
唐:等我岳丈老眼昏花。
唐妻:便送他上西天。
唐:可怜我这娇妻病娇体弱,思念成疾。
唐妻:竟也早早去了。
唐:这般暗渡陈仓,你腹中胎儿转眼已成我唐家好儿郎。
唐妻:这便是——
唐:这便是——
合:荣光福泽后世,子孙世代显赫!
斯黛拉早已将故事的一切陈述,观众如上帝知晓命运,看郑家陷入这算计好的牢笼。从这个角度看,这部戏是承袭了古典主义悲剧色彩的,是宿命般的覆灭。
舞台暗下,演员退场,柯屿脸上都是薄汗,顺着脸颊滑下。大灯照得他身体滚烫,连灵魂都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回头看了眼商陆的方向,很黯淡的光影,几乎难以辨别内容,但他心里安定了下来,从卑鄙中获得了一秒钟澄净的安宁。
紧锣密鼓的转场,斯黛拉捧住柯屿的脸颊不住贴面亲吻:”bravo!”
柯屿心里还是懵的,甚至没有注意到是谁来亲吻他祝贺他,千百遍排演下来,他心里似乎有一台设定好的闹铃,不等提醒,身体便已经做出了上场的反应。
郑家死亡丛生,金店连拓铺面,计谋编写入命运,只有年轻人成为这幕后的大赢家。他娶娇妻,他管生意,他架空岳丈,他杀老臣,血渗进掌心皮肤——
仆人:老爷,您在洗什么?
唐:血。
仆人:老爷,您的手是干净的。
唐:你看不见血吗?
仆人:您的手很干净。
唐(停顿住):有多干净。
仆人:您看,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唐: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仆人:确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水龙头关,水声停止,唐慢条斯理地接过热毛巾,擦着五指,说道:确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这是「麦克白」的经典一幕,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麦克白」中,这一幕暗示着夫人在阴谋之下的精神失常,但显然,在唐这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的手——确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自从父亲去世,天真小姐不再天真,她怀疑、嫉妒、又加倍依赖丈夫。终于,乡下的妻子和孩子双双被发现,娇妻的尖刀刺向发妻,发妻的银簪划破娇妻,血色弥漫,两声尖叫,黎明破晓,两具躯体倒入深渊,只剩下半人高的孩子等着寒风中的一辆马车。
他的父亲来接他了,这是唐家好儿郎。
「麦克白」是一个悲剧,作为苏格兰的英雄式人物,他本应该守卫边疆效忠国王,但三个预言让他跌入野心的深渊。他弑主篡位、屠杀臣民,一心只有权柄,最终死于边境的一场复仇之战。
商陆知道,斯黛拉不会给唐这样的结局。东方女巫的预言贯彻到底,唐果然升官发财、地位和财力都达到了华人社区一时无两的巅峰,「郑氏金店」已成「唐基珠宝」,午夜梦回,他数十年的呓语只有一句:没有血,没有血,没有血。
他取得第三位貌美贤妻,膝下儿孙环绕,儿子是律师,女儿是议员,福泽可保五代无忧,他福寿安康寿命绵长,是远洋华工心中的大善人、话事人。孩童追逐笑闹声不停,整部戏在唐老板的四世同堂全家福照片中落幕。
观众的掌声自此便再没有停下过,直到斯黛拉带着演员出来谢幕,掌声始终热情热烈,口哨声夹杂着欢呼声,“bravo”更是不绝于耳。斯黛拉牵着柯屿和女主演的手鞠躬致谢,柯屿抬起身时,眼睛被舞台灯照得很亮。他还画着老年妆和花白发套,但灵魂已从卑鄙中挣脱,变得轻盈又纯粹。
快门声淹没在掌声中,唯有闪光灯昭示着全球媒体的热情。
有一个声音自心底浮起。
风雪中,纳西族的纸灯在扑棱打转,温暖的火塘中燃烧出哔剥声。
「也许我会拍你一辈子,也可能我们只合作两部电影就会闹翻分道扬镳,电影界这样的故事并不特殊,……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的相遇,不是因为要你成就我,而是上天让我成就你。……也许在将来,你才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人,而我只是在台下为你鼓掌。如果注定我只能送你一程托你一把,那么即使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再也没有合作、相见的可能,我也不会后悔。」
不要!
——刚才还轻盈的目光蓦地一痛,柯屿猛地转头看向商陆所在的位子。
那里没有商陆,只有陌生的挤作一团的热情的摄影记者。
斯黛拉明显感觉到她牵着的那只手刹时间变得冰冷,甚至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扭头看过去,灯光如昼,照不出任何柯屿的异常。他只是目光焦灼,像是必须此刻要走,否则便会坠入虚空。
斯黛拉对他轻语,唤他“dear”,让他不必挂心。
她松开了手,温柔地说:“Go。”
再次谢幕时,主演消失了。
后台通道门被猛地推开,柯屿目光茫然,凌乱而没有焦点地在眼前白色的走廊上扫视,似乎无论怎么睁大眼睛,都无法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套,摘下眼镜,摘下胡子,摘下灰色的西装,摘下手上金色的戒指,摘下束缚的红色蝴蝶领结,摘下右胸口袋的怀表,脚步匆乱,忽然,右脚猛地打上左脚跟,他趔趄一步,跌撞地失神地扶住墙——
眼神在几秒间都是花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让他在这个时候想起商陆的那段话?什么台上台下,什么分道扬镳,什么注定只能送一程,此生不再相见也不后悔?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做二选一的问题——
他从出生便被弃养,有人让他做过选择吗?
他因为被梅忠良猥亵再次失去了获得一个家的机会,有谁问过他的选择了吗?
他当上明星衣食无忧,奶奶却再也听不到他的一声“姆妈”,他又有选择的余地了吗?
他遇到汤野,被他设计被他禁锢被他威胁,他又有过选择的机会吗?
他……他的秘密、他孤注一掷要隐瞒一生的秘密被商陆看到,他又有过选择吗?
老天,你不能——你不能——
一次都没有给过二选一的机会,却要把他这份唯一的、孤注一掷的爱挂上明码标价的筹码!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在商陆和舞台之间二选一?
爱情,理想,他不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