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投资总监聂锦华是从另一家影视公司高薪猎聘而来,本身就是很出色的出品人。他一手拎着耳机紧贴单耳,听到这段话,笑了起来,对总裁顾岫说:“他怎么对柯屿这么执着?”
再度低头翻阅只对他们投资高层开放的简历。
十几年的海外留学经历,丰富的短片拍摄经历,大大小小主流非主流的获奖记录,瑞典先锋戏剧大师斯黛拉的关门弟子,肉眼可见的比天还高的心气。偏偏拿出手的作品却那么扎实、古典,个人风格隐藏在几幅全彩概念性镜头设计和分镜中。
“叶森这个角色的层次是很复杂的,他时而是阿叶,时而是阿森,时而又是森哥、叶老板,有年龄跨度,也有微妙的成长和性格转变曲线,你从国外留学回来,可能不了解大陆娱乐圈,柯屿这个演员——”“我对他很了解。”
正在提问的是业内知名编剧戴方云,拿过国内星云奖的最佳原创剧本,被打断后,不悦的蹙眉只是一闪而过,他乐呵呵地往后靠上靠背:“哦?你对他是怎么了解?”
虽然是很平和的问话,但气氛不可捉摸地剑拔弩张起来。他锐利的目光极具压迫性地盯着对面的年轻人。
商陆。
在今天一早的代表作展映时,他就已经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明锐计划虽然是GC主投,但比起管控,GC的风格更像是操盘,因而一个好的项目所引起的,可不单单是GC的注意,更是今天在场每一个人背后的制作公司、资本、演艺派系的注意。只要会谈结束,出门拿回手机的那一刻,「好饼」的消息就会飞到每一家经纪公司、每一个经纪人手上。
对柯屿的刁难,不仅仅是出于项目风险的考量,更在于,把他从内定的位置扯下,资源一旦释出,那抢起来就有意思多了。
商陆勾了勾唇,在对方拿乔的腔调中不为所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是松弛的。他没有被带着走,去竭力幼稚地证明自己对柯屿的了解,而是换了个说法,四两拨千斤地说:“柯屿演得好那部短片,也自然可以演得好这部。”
那部短片——一个已经成为固定特指的词组,只心照不宣地指向「boring/无聊」。
“你不要误会。”戴方云发现带不起节奏,缓了一缓调整坐姿,“我们不是对小岛有什么偏见,不过从他的作品质量来看,「无聊」那个片子更像是一次意外,而不是常态。我们今天坐在这里,是受了GC和顾总的邀请,本着对项目前景和可行性、风险性的考量,而不是说我们一帮老头子在这里故意为难你这个小年轻——对吧?”
周围都附和地笑了起来,知名制片人贾旭拧开保温杯:“我看不如停一停,聊了快两个小时了吧?”
总裁办的行政助理看了下表:“对,咱们已经聊了两个小时十分钟了,不然……”耳麦里传来指令,她起身,微笑着说:“各位老师,外面准备了茶歇,我们不妨移步外间休息片刻。”
商陆从座椅上起身,编剧戴方云与他擦肩而过,笑呵呵地说:“演员好不好,跟导演有很大关系。柯屿能拍得好那部片,导演的功劳也是功不可没,是不是?”
商陆风度性地一颔首,语调慵懒:“您说得对极了。”
咖啡间隙,顾岫终于出现,娴熟地应酬片刻后才找到商陆:“怎么不提自己就是Sean?”
之前大费周折地跟唐琢谈了那么多条件出了那么多钱喝了那么多酒,不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把这个作品拿回自己名下吗?
“最后再提。”
“怎么?”
商陆浅啜一口,轻描淡写道:“想听听他们对这部片的真正看法——严格点也无妨,只怕没真话。”
顾岫意味深长地抬眸瞥他。商陆太高了,从这个角度看,从下颌到自然抿着的薄唇都透着高傲。
“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要骄傲。”他说。
咖啡杯碟轻叩,商陆笑了笑问:“比你们陈董还骄傲?”
顾岫一愣,笑了起来:“不能比,你们高傲的风格不同。”
“你在后面听了整场?”
他到得早,顾岫领着他参观公司,并不避讳监听室的存在。这是独一份的待遇,别的从受邀的嘉宾到来接受审核的项目主创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不礼貌的设置。
“后半场进来的。”顾岫答道。他自然没时间全程跟着,别的项目都是直接看会议纪要,听投资总监聂锦华的汇报,商陆到底身份特殊,是陈又涵特意关照过的。
“跟之前的比较如何?”
市场对于题材的接受度新鲜度、近几年同题材的票房表现、海外票仓的运作、美术风格上的考虑、拍摄和制作难度、审查风险、对剧本的疑问和建议——聊的太多了,简直像论文答辩。
顾岫想的却不是这些。他想起一些新人导演,进那间房间时鞠躬鞠得头都抬不起来,一口一个老师好,惶恐得伸出去握手的手指尖都发抖。哪像商陆,不卑不亢地互相交换名片,助理从旁介绍,他只略一颔首。礼数是没得挑的,但心态太平和了,放在这种地位悬殊的境地中就成了不知好歹。
紧张的有紧张的好,老前辈虽然会拿腔拿调,但同时也会放宽要求给予提点。
“太松弛了,”顾岫拍了拍他肩,“适当给一点紧张的反应。”添道:“对你和柯屿都好。”
等再度入场时,火药味已经没那么浓。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商陆的变化,虽然坐姿和表情都未变,但语气沉静,配上他娓娓道来的风度和适当的手势,言谈中莫名有了安抚舒缓的气氛。
“我的建议是,”开口的是知名选角导演余长乐,“可以把叶森这个角色开放出来公开选,放开了给大家试戏——别框得这么死嘛。还是那句话,你对大陆娱乐圈不了解,其实有很多好演员,或者干脆就是三大院校的新人可以发掘。你对柯屿这么自信,不怕试的。”
聂锦华下半场加入了讨论,作为出品方说话:“我对小岛没什么意见,唯一担心的是,他虽然是演员,但身上带有流量特质,对我们明锐出品的片子来说,风格是有冲突的,这方面市场对他的抵触和接纳,我们都得同时考量到。“
室内安静,半晌,点头附和声起。
”第二点是他的片酬,不低啊。“聂锦华抚着咖啡杯杯沿,“他现在换到了昂叶,但据我所知,影视约还没动静,签到哪里不好说。”
商陆没有接话。
“第三就是,小岛还没有担纲过电影主演,他有没有票房号召力?我想这个是要打个问号的。明锐愿意扶持好项目新项目,但试错也要控制风险,没道理什么都是我们先吃螃蟹嘛,对不对?”
“聂总考虑的比我们务实。”选角导演余长乐笑道。
聂锦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话锋一转:“投资领域,风险就是收益,小岛身上有这么多的意外,也有可能给我们带来惊喜。”看向商陆,问得直白,“我看你很自信自己能带好他。怎么,你跟他有交集?”
商陆的简历里没有写「boring/无聊」,聂锦华只知道他履历漂亮,却没想到最漂亮的他轻飘飘地藏了起来。
“这个我看栗老师有发言权。”一名知名美术指导话里有话,“可惜栗老师今天不在,不然他一定会跟你好好聊聊。”
众人都笑起来,以此传递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氛围。
戴方云笑说着:“我刚就跟他说过了,柯屿能不能行,难道你比栗山更懂他?”
“我跟柯屿合作过。”商陆瞥了对方一眼,虽然不带情绪,却莫名极具威慑力,“他很优秀,潜力无限。”
他这么一说,十几个人意外之余,都悄无声息地提起了兴趣。
“哦?是什么时候?”聂锦华回想商陆的简历,“我看你之前都在海外,早上作品展映的时候也没看见柯屿。他早期跟你客串过?”
“是去年。”商陆顿了一顿,“布宜诺斯艾利斯影评人协会最佳短片奖,「无聊」这个故事,是我和柯老师、唐琢老师的共同创作。”
行政助理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以为刚才自己的走神导致了非常严重的幻听。
所有人的坐姿都变了,聂锦华直起了上半身,编剧戴方云扶着扶手,几乎就要站起身追问——最终还是清醒过来,又缓缓落座了回去。目光最外露的是选角导演余长乐,嘴巴几乎就合不上了,知名制片人贾旭把刚拧开的保温杯又下意识地合上,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了许多与在坐众人一样的念头——
这个饼,不得了。
聂锦华缓缓饮下杯中热茶,杯碟相磕的声音尤为响耳。
“这很好,”他重复了两遍,继而说,“只是刚才还有第四点没来得及说。你很钟意小岛,问题是——栗山的新片也在争取他。”
第77章
保时捷电动轿跑从GC总部地下车库的坡道缓缓驶出,绕过喷泉环岛后便驶出了写字楼广场,在主干道上不过两分钟的车程,就到了红绿灯路口。
原来已经是下班光景了。正是新年的首个开工日,所有人都下班早,CBD的路口呈现出焦灼的繁忙,红灯前排出长龙。商陆踩下刹车,在几乎要追尾的距离上堪堪停了下来,扶着方向盘的手握紧,思绪却还停在出门前会议结束的最后一问。
“你怎么知道小岛一定会选你?”
按GC投资总监聂锦华的意思,还是双线并行,一方面询问柯屿的档期,一方面公开选角。他行业内浸淫数十年,虽然名为总监,但说话分量极重,聘请来时,GC送了他两套别墅。顾岫新官上任,十分依仗他。
任谁都听得出这只是权宜的托词。
红灯停,将暗未暗的天幕下,车子渐序前行。商陆轻踩油门,蓝牙耳机刚挂上还未拨打,柯屿那边的电话却已经进来。
“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商陆回道。
柯屿直觉不太对,但他的男朋友语气寻常慵懒,听不出错。他已经习惯了商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内敛,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外放的高兴或激动真是难比登天。
柯屿冷幽默地想,要是商陆现在语气很有情绪,他反倒要觉得奇怪了。
“那……庆祝一下?”
车子右转滑行,商陆笑了笑,“不用。”
柯屿没料到他成佛到了这份上,一时之间没了话,只剩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布偶猫长长的软密细毛中穿捋而过。
“怎么不说话了?”车窗将夜幕下的车水马龙阻隔在外,静谧中,蓝牙耳机里只传来柯屿清浅的呼吸声。
商陆语气温柔,柯屿静了会儿才问:“是不是不太顺利?”
“怎么今天这么聪明?”
“比你多吃了五年的饭,你想瞒我还嫩了点。”柯屿微讽,顿了一顿后问:“那要不要安慰一下?”
先前商陆一直在香港不是应酬就是闭关搞创作,从除夕数到现在大年初八,两人硬是一面都没见上。
其实可以直接说「我想你」的。
商陆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今天却不愿意惯他,装作没听懂地回绝道:“不用,我有那么脆弱吗?”
柯屿咬了下唇,莫名赌起气来:“吃饭去了,开车小心。”
电话一挂,他从躺椅上跳下,推开阳台门走进屋子里。洗澡梳洗护肤吹头发,慢悠悠做完一切去换衣服。
就不信去云归堵不到他。
戴好口罩帽子抄起手机,开门的档口猝不及防就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他低头遮掩,第一反应是走错的邻居。
“出门?”
柯屿蓦然抬起头,看见商陆似笑非笑地站在他眼前,两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倜傥得不得了。
要命,大变活人了。
“你怎么在这里?”
商陆压着他的棒球帽檐往下一拉,反客为主自顾自就往房子里走,“想你了。”
柯屿抓着帽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起。他关起门,商陆懒洋洋地将他逼退至墙角,双臂撑在他两侧,“不见我,大晚上的去哪里?”
低头靠近柯屿颈窝,故意嗅了嗅:“还特意洗过澡了?”
柯屿被他激得紧张起来,嘴硬道:“又不要庆祝也不要安慰,谁让你跑这里来的?”
他很会游刃有余地撩拨,但罕有这样口是心非的样子,虽然硬邦邦冷冰冰的,但看着好像撒娇,怪可爱的。商陆勾着唇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悠然说:“我不要庆祝不要安慰,但我没说不想你。”
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又顺着脸颊和颈侧的曲线摩挲着向下,最终扣住了柯屿垂在身侧的手。
“洗得这么干净,是见谁?”
柯屿手里还捏着棒球帽。商陆看着他的眼睛,从他手里温柔但强硬地摘下帽子,顺手放在了一侧的端景柜。
他的眸色好深,分明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柯屿不敢跟他对视,垂下眼眸说:“反正不是去云归,也不是去见你。”
商陆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扣住他下巴吻了过去。
身侧的手彼此若有似无地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