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这么算起来的话,枝和姓了裴,彼此都以为自己是赢的,也都是输的。
苏慧珍在几段短暂的恋爱中只享受游戏年轻肉体的乐趣,她坚定认为自己的子宫已经完成任务,因而选择了一劳永逸的避孕方式。现代社会,“母凭子贵”四个字虽然过时,但依然顽强地发挥着功效。连海渊这个男人,作为裴家的上门女婿,做梦都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父权语境下的血脉——
裴枝和,是唯一一个。
裴家那些孩子是属于裴家的,并不是属于他连海渊的,只有裴枝和是。时机成熟,枝和可以姓回“连”,苏慧珍无所谓。
按连海渊的想象,最好的局面是裴宴恒哪天西去,他连续数年的布局顺利收网,裴家庞大的家产就此顺利易主。不好不坏的局面,最起码裴家可以就此分崩离析,他能拿到自己“应得”的一份。为了这个肮脏的觊觎,他在裴家做低伏小数十年,即使自己的私生子被认祖归宗,他也用最冷漠态度对待,仿佛形同陌路。
背地里却对苏慧珍极尽所能地好。
他把她当自己的正牌太太,对她的绯闻无动于衷,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他偷偷奉上,香港上流圈子的明星名媛太太的社交圈,他私底里筹谋安排。所幸苏慧珍毕竟红过,毕竟有影后桂冠加持,毕竟有豪门艳闻“傍身”,所有人都以为她活跃在社交圈是凭她自己会钻营的本事。
夜深了,苏慧珍整了整裴枝和的领带,又顺着细致地抚平他西装衣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宝贝,你不比任何人差,在妈妈眼里是,在商陆眼里也是,你想要的,都一定会得到。你要记得,只要是你想得到的,就一定是你应得的。”
裴枝和的眉眼跟她像极了,沉静而天真,天真而脆弱,像个写在玻璃上的童话,他听不懂苏慧珍后面半句的深意,只低下头:“商陆不会再回法国了。”
他看着很低落,苏慧珍用一种陌生的目光凝视他,近乎审视,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年轻人的爱情她很动容,但那没用。裴宴恒那种极度清醒的女人年轻时爱连海渊爱到发狂,往后的岁月已经证明了她的爱情无用而错得离谱。
苏慧珍的慈爱地微微一笑:“商陆不回法国,难道你就不能回中国吗?”
裴枝和心里一顿,“你什么意思?”
“娱乐圈的古典音乐明星还少吗?你长得这么好,又是天才,回国会比欧洲更有前途,再说了,你一走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回来陪陪妈妈?国内的古典乐圈已经很成熟,找一个靠谱的经纪公司,未来的个人巡演机会一定比在欧洲多得多,有国外邀约时再出国几个月,不是很好?”
苏慧珍说话向来温柔,又有谆谆教导的意思,裴枝和听了很心动,细细思索一阵,也觉得很有道理。
“那妈妈……”他难以启齿,呼吸一息之后才问,“你觉得商陆会喜欢柯屿吗?”
“怎么会?”苏慧珍扑哧一笑,“你觉得他张口闭口总是柯屿,心里很不舒服?那些都是工作,柯屿作为演员悟性低——当然,他是有一些独特的气质在的,但总归不算是好苗子,商陆愿意扶他,你就随他去。对于后进生,老师不都是要多鼓励的吗?商陆对他也是一样。”
裴枝和想说,每次商陆跟柯屿在一起时,两人之间的氛围都好像是外人插不进去,苏慧珍仿佛会读心,不等他这样说出口,便淡淡道:“你自己不知道,你跟商陆站在一起时,那个柯屿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她每一句话都温柔而善解人意,只有带着绿宝石戒指的手,始终细细抚摸着心口闪亮熠熠的钻石吊坠。
裴枝和很愿意听别人把他和商陆放在一起提,嘴唇又标志性地翘起,眸中闪出天真高傲、能被一眼看穿的孩子气般的高兴。
“其实他也很努力,”怕苏慧珍误会,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柯屿。”
苏慧珍好笑地看着他,“你又知道了?还帮他说话?”
“那天在村子里碰到了他,他在跟村民聊天,一点明星架子都没有,还跟他们一起蹲在池塘边钓虾。”
苏慧珍冷淡而颇为地嫌弃地撇了撇嘴。
“他后来被商陆叫走了,落了一本笔记本。”
“你打开看了?”
“掉下来的时候就是摊着的,”裴枝和解释了一下,“里面写满了笔记。”
苏慧珍兴致缺缺,只是心不在焉地捧场了一声,“是吗,写了什么?”
“很详细,比交响乐乐谱还详细复杂。”
这比喻很“裴枝和式“,苏慧珍失笑了一下,“有这么厉害?”
“嗯,比如一个批发市场里做搬运工的,他怎么躺在板车上睡觉,腿怎么架怎么摆,手怎么枕在脑袋底下,听到有人吆喝时又是怎么慢腾腾坐起,眼睛怎么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瞄对方,之后才报价,都写得一清二楚。”裴枝和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有乱翻,就看了那一页。……我觉得他写得很好,很有文采。”
苏慧珍沉吟着,倏尔笑了笑,“还有什么?”
“就是这样,很详细很详细,旁边还配示意的简笔画。”看到笔记本的那一瞬间,裴枝和心里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同身受。那是一种被别人期待后,拼了命也要不辜负的执着。他负气地想,算你还有良心,知道不要辜负商陆对你的期许,可是我能报他的知遇之恩,你能吗?
“很用功,不过在演员这个行业,没有天赋的用功恐怕没用。”苏慧珍淡淡地下定论。
晚宴已经进入到尾声,她挽着裴枝和重新步入会场,看到柯屿和商陆正被以聂锦华为代表的人群簇拥着,似乎在夸他唱歌好听。
有人问:“柯老师是真的会弹贝斯?”
“玩过一阵。”柯屿说。
“真看不出来。”那人笑着附和,“贝斯看着跟你不太配。”
贝斯是最低调的,贝斯手是一个乐队里最没有存在感的,柯屿觉得跟自己配极了,他只想置身在宏大的乐器洪流中,但并不期待成为焦点。
“柯老师玩音乐是为了什么?”聂锦华问。
裴枝和听到柯屿说了一句他颇有同感的话,“音乐里有想象。”
音乐是所有艺术里最含蓄的。不像电影、绘画、舞蹈那样有着直接的画面刺激,它的表达方式和触达方式都孤独而无法分享,因了这份含蓄,它也是所有艺术里最高级的。一个音乐家一定是孤独的,一段乐谱也一定是孤独的。演奏是孤独的,感受也是孤独的。
正因为如此,音乐对人的触达,要么不入,要么就是直抵心间。
苏慧珍觉得很有意思,微微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但不动声色的笑容来。
明天的片场,他一定能给她惊喜。
第96章
为集中调度、节约经费的缘故,电影并不是按照剧本的剧情顺序拍的,通常是将一个场景、一个演员的戏尽量集中在一起。
因为小演员小逍遥的暑假即将结束,家长并不愿意让小孩荒废学业,因而商陆将她的戏份尽量安排了前面。开机后的第一场,就是叶森和丁丁的对手戏。
丁丁是梅忠良和苏姨的女儿,现年九岁,眼睛乌黑而大,可爱的上唇微微上翘,露出里面一对兔牙。
叶森拎着一盒白切鸡回来时,正看到丁丁在家门口的巷子里玩。
正是四月份,三角梅盛开得茂盛,平整的水泥路面上落了一地的玫红,丁丁蹲下身,将花瓣一瓣一瓣捡进小小的掌心里,又站起身展开双手,像一架飞机一样在夕阳下的阳光下高高低低地穿梭。
叶森手里拎着鸡,另一只手夹着烟,镜头跟随着他平稳运动,视角从手里晃悠的白色泡沫外卖盒推远,将他另一只手指微蜷的手、手指间夹着的烟一并收入,继而录入他的瘦削微驼的背影。
看到丁丁在玩,他站住,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这一场戏没有难度,柯屿只是陪衬,因而很放松。正式开拍前,商陆让小逍遥跟她妈妈先玩了一会儿,把兴致提起来。
原本以为会一条过的戏,镜头录到巷子口,丁丁入镜,商陆就喊了“卡”。
柯屿站直身体从角色中抽离出来,看向商陆,条件反射地等着一句否定。商陆对副导演倪天附耳耳语几句,倪天找到小逍遥的妈妈:“孩子演太过了,让她放松点,不要‘演’,要真玩儿。”
小逍遥已经拍过很多部戏,一看副导演找妈妈,就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
导演说她玩得不够自我,她不懂,妈妈也不懂。玩而已,怎么会有小孩子不懂怎么玩?要是连“玩”都演不到,那这些年她是怎么当上童星的呢?
第二条在场记的打板声中进行。
监视器后的商陆眉头微蹙,似乎在沉吟的样子,令人猜不透喜怒。小逍遥的妈妈一会看看自己女儿,一会儿看看导演,花瓣捡好,小逍遥站起身开始像飞机一样跑,商陆喊了“卡”。第一场戏就卡了两条,片场气氛一下子有点凝重。小逍遥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妈妈去找导演。
“她对镜头太熟练,这是第一,第二是太开心,丁丁没有她这么好的童年,她是很孤单的、自己跟自己玩的状态。”
逍遥妈再次去跟女儿沟通。她蹲下身说了几句,母女两人一起回头看看导演,小逍遥绞着手指点点头。
第三条开拍,柯屿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后就卡了。孩子的状态从头开始就不对,成做作了,像涂了浓妆面对团购儿童摄影写真的小朋友,充满着不自然的胆怯,很束手束脚。
商陆扔下对讲机,大步流星走向孩子妈妈。
“让我直接和小逍遥沟通。”
他蹲下身也比逍遥高出好几个头,两手搭着膝盖:“什么时候开始学表演的?”
“四岁……”小逍遥眨眨眼,眼睛里眼泪都要出来了。
“别哭。”商陆说。
不冷不热的口吻,完全不是哄小孩该有的样子。小逍遥条件反射地抿住嘴,两只手捂住嘴巴。
商陆笑了笑,“你是演员还是小朋友?”
小逍遥眼睛眨了眨,把眼泪憋了回去,小小声地说:“演员。”
“好,现在你是演员,我是导演,导演给你讲戏,你应不应该认真听?”
柯屿站在遮阳篷下,顺手把道具烟塞进嘴里。果儿也跟着进组照顾他了,正陪在他身边,手里举着一个电扇。
“商陆会不会吓到小孩?”
柯屿叼着烟,一边目光紧盯着看他那边的状况,一边淡淡地说:“不会。”
孩子的确不哭了,笑也是不敢笑的,神色颇为认真地听着商陆讲戏。
五分钟后,商陆回到导演组所在的遮阳篷下,纵然有场务给他打伞,他纯白色的棉质T恤也依然湿了后背。柯屿刚把道具烟抽完,捻烟蒂的动作被商陆逮了个正着。
“柯老师,第三支了?”
柯屿做贼心虚,手抵唇咳了一声,“……不抽了。”
商陆笑着瞥他一眼,吩咐道:“果儿,看着他。”
盛果儿一声高昂的“好叻”,惹得柯屿几乎无语翻了个白眼。盛果儿嘻嘻一笑,撞他一下,“哥,我也好想有人管着我哦。”
柯屿敲了她个板栗,想板起脸训斥她一声,却自己先抿着唇笑了起来。
“我管你行了吧,多嘴。”
摄影组准备就绪,第四条开拍。
丁丁展着双臂,仿佛自己是一架小小的飞机,小小的凉鞋踩过落花,头顶蓦然被阴影笼罩。她停下动作,双手愣愣地放下,仰着头看到隔壁家的叶森叔叔蹲了下来。
这一条完美通过,直到商陆喊卡,所有人如释重负舒一口气。
倪天请教导演:“怎么给小演员说戏的?”
毕竟她妈沟通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他一开始还差点把人给吓哭。
“当个演员,而不是当个小孩。”商陆等着摄影组调整机位,准备下一段镜头。
倪天默默无语,“那能听懂吗?”
“她的镜头经验已经很丰富,远比你们想象的悟性高。”商陆淡漠地勾了勾唇,“信任的表现就是一视同仁。”视线一转,见柯屿站在阴凉处,手里的道具烟还剩一截烟屁股,正要偷摸送进嘴里——
“柯老师,”片场响起导演的声音,柯屿背影一滞,听到商导漫不经心地命令道:“把烟放下。”
柯屿:“……”
盛果儿的扑哧一笑淹没在片场的轰然大笑中,柯屿把烟扔下地踩灭,转身无奈地跟商陆对视。
前两天跟他接吻,踮着脚两手搂他的脖子,商陆吻得深入,紧紧抱着他的腰几乎要将他折过去。长得再也承受不住的烟灰就这么从他指间落下来,扑簌簌落了商陆一后背。
真是要命的记仇。柯屿无赖地摊开手略耸了耸肩,意思是自己现在很清白。受不了商陆隔着人群的目光里那漫不经心的侵略性,他笑着略微狼狈地躲转过了身。
苏慧珍正在候场,老杜给她安排了妥帖的助理,苏慧珍说:“我们商导好关心小岛。”
助理小严一边给她扇风一边附和:“那是,网上私底下都磕他俩cp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