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鲸也
说着,他迎着冷夕震惊到颤抖的目光从兜里拿出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
不要找我。
字迹熟悉,却处处透露着陌生,冷夕视线一阵模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死死地盯着这四个字,盯到仿佛不认识这四个字了也没放手。
他头脑里一阵混沌,所有的回忆、情绪、感情都一窝蜂似的纠缠在一起,找不到起点也找不到出口,仿佛他和顾淮予的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虚幻的,他臆想出来的一般。
心痛到没有办法呼吸,现实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失去这个人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顾淮予不要他了。
一时间,愤怒、怨气和不解瞬间吞噬了他的全部理智,事情发生的太快,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却经历了比之前十八年都更要痛苦的经历。
这种痛带来的麻痹,使他第一时间甚至忽略了潜意识里的不对劲,本能的抗拒着,可眼前所见的任何一个条件又无不印证着顾衍说的话。
“我还是要见他。”冷夕一把握住顾衍的手,手掌心冰凉,“你告诉我他在哪,我要去看一眼。”
“……对不起。”顾衍神情一顿,微微垂下眼脸遮住眼神里的情绪,而后再抬眼看向他的时候充满了遗憾与担心,他伸手握住冷夕的手,手掌心滚烫:“我不知道他在哪。”
“他爸妈知道。”冷夕思绪转得飞快,猛地抓住一条线索就像救命一样狠狠抓住,他的眼圈倏地红了,“你带我去见你爸,我跟他们说,我是Alpha,孩子是我的……”
“他们很快也要走了。”顾衍难过地耷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说出口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所有的事都撞到一起了,也是不巧。”
说到这他低下头,无声地弯了一下嘴角又缓慢地说:“我爸和萧姨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把商业重心也一并转移到海外。我是个局外人,他们一家三口的事情,我其实不太清楚。”
他的声音有点低,并未刻意隐藏其中的无奈与难过。
“夕夕,我永远也不会骗你。”顾衍抬头,眼里的真诚泛着水汽,“你们没能在一起,我也很遗憾。但是人要往前看……你们都还那么年轻,都不应该被孩子拖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冷夕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如坠冰窟一般浑浑噩噩地跌在椅子上,眼泪如珠串般滚下来,他用力擦,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冷夕散着瞳孔又一次擦掉模糊的视线,可不过清晰了一瞬,而后又被眼泪淹没。
“我当时不应该听他的话,他说要留下孩子的时候我就应该同意的,他怎么能就直接不要我了,怎么能到最后连分手都不想当面跟我说就走了……”
他一直说、一直说,恨不得时间能在这里原地倒退,倒回到他们去医院的那一天,可没有用了。
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往回流。
冷夕哭到精疲力尽,哭到酒吧里其他所有人都试探着投来怪异的目光,顾衍一直在旁边陪着他,也不说话,默默的递过去一杯又一杯的酒。
冷夕哭到最后,眼睛肿得像两颗红通通的杏,看人的时候媚气全无,只余让人一眼过去便能一起共情心酸的难过与可怜。
他想借酒消个愁,可关键他的信息素还是杜松子酒,天生带挂,怎么喝都喝不醉。
喝酒像喝水一样,越喝越清醒,越喝心越疼。
他不喝了,整理整理情绪,故作理智地推拒掉顾衍要送他回家的好心,端得一副我没事我只是需要消化消化的态度独自回家。
*
顾衍目送冷夕坐上出租车走了,在酒吧门口静静地站了很久,酒吧的大门忽然开合,一个人走出来,隐在阴影中点了一根烟。
黑暗中打火机的灯光一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那半张脸长得和顾衍说不上哪里,有一点像。
他吞吐了两口烟雾,而后大笑一声,开口讥讽道:“顾衍,你不行啊,追人可不是这么追的。”
顾衍刚才在冷夕面前装出来的一切温和瞬间垮掉,露出原本冷冽的凉意,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黑暗中的人:“有时间在这儿看着我,你不如动作快点,等萧家反应过来就晚了。”
“嫡系继承人都被你搞没了,萧家下面早就开乱了。”男人轻嗤一口气,说,“三天之内保证老东西断气,半数股东都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加上我手上的,顾立寒早晚会输。”
男人说到这顿了顿,又笑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人,顾衍,你们一家只有你像顾家的人,偏偏你是个私生子,哈哈哈,好笑。”
顾衍倏然回头,凶狠地瞪着他,信息素蠢蠢欲动,在叫嚣着要撕了眼前的人。
男人立刻作出一副投降的手势:“淡定淡定,我早就知道顾淮予有问题,你爸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好好好我走我走,我就是过来道个谢,照片谢了,大侄子。”
说着男人摆摆手,把烟弹到地上碾灭:“等我把萧家的人都收拾干净了,你带你妈回来吧,合作愉快。”
声音渐行渐远,一张照片随着男人的手滑落在地上,照片上两个在医院里交谈的人分外和谐,顾衍看了两眼,被烫着了似的烧起来。
他捡起来,将照片用力揉成一团。
*
冷夕回到家就发烧了,一路从37烧到40度,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不知白天黑夜,反反复复进了三次医院,折腾了整整半个月,直到开学才彻底好。
所有人都吓坏了,最严重的那几天冷夕甚至烧到神智不清、胡言乱语,林言天天抱着花椒蹲在床边,眼睛里全是恐慌。
偶尔冷夕晚上会清醒过来,红着眼睛呓语着喊人,林言靠过去焦急地问:“夕夕,你怎么样,要不要水喝?”
冷夕摇头,沉默得令人心碎,他默默伸出手,林言就握住,一阵滚烫。
“我想见他,”冷夕一句话断成好几段,“还有宝宝。”
“什么宝宝?”林言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一时间听不明白冷夕在说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回来。”冷夕拽着林言的手不撒,又开始掉眼泪。
林言给他换额头上的退烧贴,换完又擦眼泪,全程冷夕一直死死地薅着他的手,给他拽得生疼。
冷曼宁听到动静悄声过来,揉着眼睛使自己清醒一点:“怎么了言言?”
“没事干妈,今天晚上我来吧,你去睡,他烧迷糊了说胡话,我给他弄点水。”
林言给冷曼宁撵回去,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又揉揉被冷夕攥出的红印儿,从桌子上给他倒了杯水后又放温了喂给他。
“妈的从小到大你真是不让人省心。”林言给他擦眼泪,“就算是真的分手了也不至于!又不是人死了,走了而已!”
“至于。”冷夕喝过水清醒了点,哭得更凶,呜呜呜地把脸埋在枕头上,心里的防线瞬间就塌了,悲痛欲绝道:“言言,他不要我了。”
林言看着冷夕这样心也跟着疼,他蹭过去把手贴在冷夕的脸上:“夕夕,哥,我求你了,你别钻牛角尖。就算真的分手了也能追回来,前提是你得先退烧,我答应你,等你病好了我帮你找予哥好不好?”
许久许久的沉默,就在林言以为冷夕又睡过去时,他忽然听见冷夕万念俱灰地道:“他不让我找他,他都没亲自跟我说分手,我都已经听他的话认真想过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要我了?”
“……”林言无言以对,以他的个人经历来看,他对这种情况完全没有代入感,只能哑口无言地拍拍冷夕的被子,生硬地安慰道:“睡吧哥,睡着了就不想了。”
临开学的前一天,冷夕终于彻底退烧,开学后他正式进入高三,却宛如变了一个人。
这个暑假带来的剧变足以改变一个人全部的气场与性格,冷夕把头发剪短,变得沉默内敛,很少说话也很少再闹了。
整个人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械娃娃,也不再爱笑了,每天没日没夜的只会学习,用了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从年级中等位置冲上了年级第二。
所有的高一新生都知道,这届高三有一个又高又帅的高冷学长,帅得使人望而却步,冷得宛如一台制冷机,除了周围几个亲近的朋友,没人能跟他说超过三句话。
据说明明是Omega,可追求者却遍布六性,其中Omega的人数还越来越多了,就是没人见他笑过。
对此高二高三的只能哆嗦着对新高一的表示:你们没赶上好时候。
这位学长以前美得雌雄难辨、作得上天入地的,一个人就能在小小的校园里掀起一股堪比太平洋深海漩涡一样的狂风巨浪。
只是可惜了。
直到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冷夕看着成绩单上年级排名那一栏硕大的2,忍不住笑笑,跟顾衍开玩笑道:“衍哥,一学期了,我终于摸到你屁股了。”
顾衍不咸不淡地看回去,听到这种虎狼之词也面不改色:“你要是想,1也让给你。”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冷夕踹他椅子一脚,笑了一声,“我有合理的证据怀疑你在开车。”
顾衍也跟着笑,眼里全是笑意。
叶陌陌从前面转头加入群聊,哀嚎道:“你俩是不是人啊!不就年级第一年级第二嘛,能不臭显摆了吗!烦人。”
冷夕拽一下叶陌陌的马尾辫,难得幼稚一回:“略略略,不能,我就是显摆给你这个小学渣看的。”
叶陌陌啪地一巴掌打开他的手:“讨厌,滚开!”
她被气到,一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不就仗着予哥不在没人管你才……”
冷夕面色倏然一变,浑身都僵住了。
叶陌陌说到一半猛地住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懵了,声音开始发哑,立刻道歉:“夕夕,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事。”冷夕沉默一会儿,说,“都过去挺久的了。”
三人之间死寂一样的沉默,最后还是顾衍开口转移话题道:“中午吃什么?”
“火锅火锅火锅!”叶陌陌立刻接茬,“考完试了庆祝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去看冷夕。
“我不去了。”冷夕淡淡地靠回自己的椅子,神情有点冷淡,“衍哥抱歉,你和你妈妈团聚了应该庆祝一下的。”
“没事。”顾衍笑意也淡了,“也不是全家团圆,我爸本来就不在意我,但我很高兴我现在和顾家没有关系了。”
冷夕闻言立刻怔愣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去年夏天那场大事后不久,顾淮予的父母就也跟着一起出国了。
顾淮予应该也有新的人生了,可能会谈新的恋爱,标记估计也洗掉了。
冷夕笑笑没再说话,刻意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出来喝一杯吧,你太累了。”顾衍观察着冷夕的神情,诚恳道,“就当陪陪我。”
“衍哥我真的……”冷夕一阵疲倦,就要拒绝,可看见顾衍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只好说,“那晚上吧,我有时间。”
*
酒吧里光线昏暗,冷夕上高三后除了把头发剪了,唯一的变化是耳骨上多了两个耳洞,一直带着两只黑色的耳钉,从来不摘下来。
冷夕无言地坐在吧台前,转着眼前的酒杯,红色的鸡尾酒鲜艳又诱人,冷夕却没什么兴致,反正喝了和没喝也没什么区别。
但酒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就是个借口,就是个打开话匣子的借口,无论醉还是没醉,一杯酒下肚,心理防线无论如何都会减轻一些。
顾衍在旁边端着一副倾听者的心态,冷夕连看他三次,终于没忍住,小声说:“他真的没联系过我。”
顾衍听着没说话。
冷夕按亮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快二月份了,如果当时没打掉,应该快九个月了。”
说着说着又给自己说难受了,冷夕从来都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会因为失去两个他本来就不想要的孩子而感到痛苦与难过。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给他带来的伤痛过于强烈,后悔也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从小到大的恐娃症都快被治好了。
“夕夕,”顾衍拍拍他的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哥,其实,没有那么合适。”
“你该往前走了。”
“我不知道。”冷夕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我真的不知道衍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放开。”
“感情要双向奔赴才有意义,不是吗。”顾衍平淡地说。
“……我不想听这个。”冷夕烦躁地皱了皱眉,“我去卫生间,然后咱们走吧。”
顾衍看着冷夕去卫生间的背影,眉头也微微拧了起来。
冷夕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嗡了一下,然后就是不停的振动。
顾衍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卫生间的方向,然后他犹豫两秒,轻轻拿起来。
屏幕上硕大的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归属地跳动着金湾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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