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出发这日清晨,颜幼卿洗罢脸和脖颈,闭眼坐在床边,十分乖巧。安裕容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铜盒,打开来,里边是一块细腻釉白粉饼,看表面已经有使用过的痕迹。实际上,这些天每日清晨,都要来这么一遭。头一回颜幼卿纵然被说服,却无比羞恼窘迫,僵坐着一动也不动,装扮完之后,整日连房门都没开。连续数日之后,到底习惯了,心里亦知事关重大,不能任性。中间还应安裕容要求,特意走出房间,与外人打了一圈招呼,以便考察其化妆手艺是否过关。
公使馆里除去安迪,都是第一次见他,无从比较。至于安迪,当日开车接二人回来,时候已近黄昏,看得不算真切。因此只以为是颜幼卿自然肤色,并未就他数日内突然变得白皙而产生疑问。
安裕容一边往他脸颊、脖颈上抹粉,一边道:“黑是黑了点,胜在质地不错,滑溜细致。这洋人做的粉质量也好,抹上去自然得很,除非上手蹭,否则可真看不出来。”
粉是花旗国上等舶来品。威廉姆斯夫人送给伊恩的新婚贺礼,专为新娘子准备的。
关于自己皮肤黑与滑溜细致的问题,颜幼卿每日听安裕容说一遍,开始十分难为情,如今已麻木了,只当没听见。
“除了安迪那厮,旁人也没谁会多手来蹭。记着警惕着他点。”
以颜幼卿身手,除非自己愿意或惊骇太过,否则一般人休想多手蹭得着他,此话纯属多余。颜幼卿继续保持沉默。
安裕容给他仔仔细细上粉,脸颊、脖颈,连同耳后、手背,无一遗漏。终于抹完,仿佛了却一件大事。端详一番,忽叹道:“好端端一颗黑珍珠,愣是敷成了白珍珠。啧,暴殄天物。”
颜幼卿“噌”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开始整理床铺,收拾行李。
吃罢早饭,众人登车出发。前面两辆小汽车坐人,后面一辆卡车装货。安裕容陪同两位工程师坐在第二辆小车里,打头一辆,坐的是安迪与颜幼卿。因路途遥远,另有一个夏人司机开车。颜幼卿皮肤变白之后,配上西装眼镜礼帽,整个人显得文弱许多,不但形象大变,更兼气质迥异。哪怕老熟人当面撞见,都未必认得出来。
三辆车在城内一路畅通无阻,开到南苑门前,第一次真正被拦住。
颜幼卿自车窗内露出半张脸,手里捏着一纸文书递过去:“花旗国公使馆,公务出城,这是通行令。”
巡警中为首者仔细核对了文书,挤出一个笑脸:“全城搜捕通缉要犯,劳烦各位都露个脸,叫我的兄弟们瞧一瞧。非常时期,还请诸位体谅。”
颜幼卿以盎格鲁语向安迪解释一番,竟然颇为流利标准。安迪从另一边车窗探出脑袋,以相当风骚倨傲之姿态冲巡警们挥手致意,又示意司机露头供对方检查。
巡警看过第一辆车,又逐一认了认第二辆车上的人。把货车司机也仔细看过,终于放行。
南苑门是内城门,之后还有一道外城门。车从城内来,表示已通过重重关卡。外城守卫巡警不觉松懈潦草许多,随意敷衍几下,便准许通过。
汽车将巍峨的城墙甩在身后,颜幼卿暗中长吁一口气,悄悄放松了僵硬的腰身。由他出面与巡警打交道,是安裕容与安迪商量之后的结果,理由是锻炼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多多积累处世经验。为此颜幼卿日日关在房间里对着洋文台词勤学苦练。城门巡查虽严,绝不至为难公使馆车辆。而追查嫌疑人时,下意识忽略掉主动出头者,则属人之常情。更别说颜幼卿一身洋装一口洋文,愣谁也联想不到寡言木讷的前大总统卫队小队长身上去。
安迪向颜幼卿道:“伊恩说你在学校盎格鲁语学得不错,果然如此。小朋友,表现很好嘛!”
颜幼卿说一声“谢谢”,心道:“嗯,此人果然好骗。”
第51章 嘤嘤以为逑
中午,众人于途中临时歇脚,随意对付一顿午饭。当日傍晚,汽车进入京畿南面一个小镇。因此地乃京师至冀州林西煤矿必经之道,常有车旅通行,近旁更有铁轨经过,故得以迅速发展,颇具规模。近年来亦常有洋人从此路过,当地居民见多识广,旅舍饭馆之类档次亦随之提升。花旗国公使馆一行自然进了最好的旅舍,预备暂住一晚,明早再启程出发。天气晴朗,路况良好,如无意外,次日这个时候便能抵达目的地。
作为夏人翻译,安裕容带着颜幼卿,负责出面与旅舍老板交涉,安顿车辆,分配房间,点菜吃饭。两位花旗国工程师初来乍到,离开京师公使馆,头次光临真正夏人地方,各种意外层出不穷。饭毕,安裕容在大堂与老板谈话,颜幼卿被一个洋人工程师拉进房间,满头雾水听对方叽里呱啦,终于凭表情动作猜出大约是在抱怨蚊子太多,没法休息。他问伙计要来艾条,连比带划演示明白如何使用。谁知不到一刻钟工夫,那洋人被熏得喷嚏连天,眼泪横流,逃也般冲出房间,冲到颜幼卿面前,又是一通叽里呱啦。
颜幼卿一个字也没听懂,转头望见安迪在旁边看笑话,手往那边一指,向洋人道:“我听不懂,你问他。”
安迪笑道:“嗨,好运男孩,你怎么会听不懂?明明盎格鲁语说得那么好。”
因了要冒充洋人翻译,颜幼卿曾经的洋名“福尔”得以重新亮相。路上安迪曾问起这洋名来历,是否与夏文本名相关。颜幼卿想起当初峻轩兄用四当家“四”字之西文谐音,顺嘴取了这么一个玩笑式的名字,居然正经用了起来,心中感觉十分奇妙。这一段典故自然不能道与安迪听。颜幼卿想了想,解释说借了夏文福气之福,乃祈求好运之意。于是他便成了安迪嘴里的“好运男孩”。
颜幼卿望着他,用盎格鲁语一板一眼道:“有准备,说得好。没准备,听不懂。”
安迪看他满脸严肃,又追问一遍,确认对方果真只是凭借预先背熟伊恩写好的剧本台词,就彻底糊弄住了自己,目瞪口呆片刻,哈哈大笑,无奈摊手,自去安抚那被艾条熏得比蚊子还要狼狈的同胞。
颜幼卿暗松一口气,脱身进屋。同行加上三名司机一共八人。毕竟只是个小镇,虽说是最好的旅舍,上房也不过四间。三位洋大人各自独占一间,剩下一间,毫无疑问归了两个翻译。司机则被安排去睡通铺。
论与人打交道,颜幼卿自知帮不上安裕容多少忙,遂专注于力所能及之事。先将身上洋派十足的西装小心换下来,挂在衣帽架上,然后动手整顿床铺。开窗通风罢,点燃艾条,放下蚊帐。待蚊子不见踪影,又问伙计要来热水,将凉枕苇席重新擦拭一遍。诸般杂事做完,见安裕容仍被洋人缠住,不得清静,索性问了位置,前去浴室冲凉。这家旅社之所以号称高档,还在于有个颇为宽敞的浴室,独立隔间专供上房贵客使用。颜幼卿动作利落,不过片刻,便洗完出来。
回到房间,安裕容正低头查看旅舍老板给的单据。闻声抬头,瞧见他黑发润湿,随意贴在额前,柔软却凌乱。未擦净的水珠停聚在眉峰与鬓角,昏黄灯光下闪着透明的光。看了一会儿,笑问:“粉都洗干净了?怎么不等我一起去洗?”
颜幼卿原本心绪平和,举止坦然,且惦记着睡前要把旅舍周围前后左右都巡视一遍,以确保安全。被他冷不丁这一看一笑再一问,霎时莫名羞赧。吞吞吐吐应答:“我嫌热,趁着人少,就、就先去洗了……这地方没通电,涂没涂粉,晚上也看不出来,何必等你,等你一起洗……”
安裕容仍旧笑吟吟瞧着他,那笑里头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颜幼卿性格虽率真单纯,因经历丰富,论见识却相当广博。望着峻轩兄勾唇挑眉模样,分明是从前惯见的风流随性、玩笑戏谑,只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忽然再无法等闲视之,每一眼都变得暧昧且蛊惑人心。说到一起洗三个字,猛然彻底明白过来内中是何乾坤,双颊爆红,手里东西往架子上胡乱一搭,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外头看一圈,看看,有无异常……”
安裕容目送他消失,含着笑轻叹一声,似愉悦,又似苦恼。拣出两件替换衣裳,临出房门,把颜幼卿匆忙间挂在架上的汗衫短裤摘下来,打算一并洗了。想想等小幼卿转一圈回来,发现换下的贴身衣物被峻轩兄拿去洗了,该有多么不好意思,顿觉格外舒畅,哼着小曲往浴室而去。
此时外头已散尽白日余热,偶有微风拂面,可说凉爽舒适。颜幼卿步出旅舍大门,沿门前道路来回溜达一趟,再围着旅舍慢慢绕了一整圈。走到旅舍侧面用于停放车辆的空地,心情已完全冷静下来。三辆汽车并排停在靠近旅舍一侧,端的气派非常。货车时不常还有路过,崭新高级的外国小汽车却十分罕见。许多当地人正围在旁边指点议论。更有胆大的少年人或小孩子,凑近了伸手触摸。
颜幼卿站在外围瞧了一阵,见众人并无过分举动,放下心来。正欲回转,忽见几个长者匆匆上前,一把拖走恋恋不舍的小辈,口里警告:“洋人出来了!别惹事!”回头一看,安迪正往这面走来。
围观者如鸟兽散,当中只剩了颜幼卿及两三个大胆闲人。安迪看见他,道:“你去休息吧,我看看车上的机器,不用帮忙。”
颜幼卿点点头,转身往旅舍大门走。快到门口,心中一念闪过:查看机器,怎么没带个工程师随行?不由得偏头回望,看见安迪在货车侧面站住,面向车上立着的几个大木箱之一,掀起油布一角,好一阵没动地方。正疑惑间,又见他直接走到两辆小汽车前,低头看见调皮孩子们留下的脏手印。暮色中瞧不清楚表情,仿佛不太高兴,往闲人们站立的方向瞪一眼,原路返回。
颜幼卿心道,这安迪做事恁地马虎,幸亏不过几个大铁疙瘩,又是人人皆知属于洋人的东西,这般敷衍了事也无妨。那油布掀开也不扎严实,万一下雨岂不是要坏事?忍不住抬头,深蓝天幕上缀着许多星子,还好,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回到旅舍内,但见房门大敞,安裕容站在门前廊下,往晾衣杆上搭晾洗好的衣裳。走到近前,才发现对方手里正抖开一条深色内裤,颜幼卿脸上哪里挂得住,一把抢过。不提防动作过大,撞到支撑晾衣杆的木叉,“哗啦”一声,整排洗净晾好的衣裳尽数掉在地上。
“这下可好,白洗了。”安裕容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脸上丝毫没有不悦之色,摊开两手,仿佛事不关己,站在旁边笑看颜幼卿满脸懊恼窘迫。
颜幼卿急忙弯腰去捡,才发现不止自己和峻轩兄衣裳,还有其他人的,愈发不好意思:“我、我马上再去洗一遍。”
安裕容拉住他:“算了,花几个铜板,叫旅舍帮佣收拾罢。累了一天,咱们早点歇息。”
正好有伙计被惊动走过来,安裕容交代几句,从颜幼卿手里抓过那条幸免于难的内裤,搭到另一根晾衣杆上。扔下一地湿衣裳,拖着他径直进了房间。
关好房门,回转身来,颜幼卿脸色依然红得不正常,半晌才低声道:“我自己会洗,你不用……”
“不用什么?咱们既许了相依相守,自当彼此扶持,不分你我。况且以往哪回你得空洗衣裳,没顺便捎上我的?今日我一道替你洗了,又有何妨?”
颜幼卿想说,我以往什么时候帮你洗过内裤?仅有的几次洗衣裳之举,还是因为白大娘告假不上工。心里却非常清楚,以往与如今的区别,正在此细微私密处。自己与峻轩兄心意相通,实不必如此矫情。一句反诘,既羞于出口,亦愧于出口。
安裕容将油灯端至床头,掀起一边蚊帐:“赶紧过来,别放进来蚊子,闹得半夜睡不好。”
颜幼卿于是听话地走过去,上床坐到里侧。望着安裕容弯腰吹熄灯火,也钻进蚊帐。一阵窸窣之声,似乎是在整理帐沿。旅舍炕铺极为宽敞,足可并排躺下三四个成年男子,然而蚊帐大小却有限,恰圈出一个二人小世界。为通风凉爽,房间没关窗户,适应片刻后,便可勉强看见朦胧轮廓,有鸡鸣犬吠诸般声响遥遥传来,衬得室内愈显宁谧。颜幼卿目力极佳,清楚看见另一人的身影如何缓缓躺倒,平卧在自己身前。旋即翻了个身,冲向自己这面,同时伸出一只胳膊向前摸索。他忽地有一点慌张,担心安裕容开口催促,更担心他触碰到自己,连忙躺平,却不想恰好将那只胳膊压在身下。
耳边仿佛传来几声极轻的闷笑,比朦胧夜色更加暧昧黏稠。轻悄的凉风吹动纱帐,颜幼卿却陡然浑身一阵燥热。他忍不住弹起上半身,以便硌在底下的那条胳膊好抽出去。谁知身边人竟然将另一只胳膊从上方压将过来,弹起的身体不由得重新跌落。对方两条胳膊瞬间合抱成圈,随即收拢,如同锁扣般,把自己拦腰勒紧,禁锢在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中。
他脑中“嗡”一声震响,便似那西洋汽车没了油般失去动力,四肢绵软动弹不得;又似那西洋机器通了电般得到能源,体温直升热汗上头。一面要昏厥,一面要爆炸。
觉察到他身体僵硬而紧张,安裕容笑道:“怎的这般不自在?又不是头一回同床共枕。”
颜幼卿找回一点神志:“以前,以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颜幼卿不说话了,脸烫得如同刚出锅的烙饼,细密的汗珠挂满额头。他想,这怎么能一样。峻轩兄明明知道有什么不一样,还偏要开口问,偏要这时候这样开口问……
安裕容却在他略显长久的沉默中生起了疑虑。
自两人把话说开,互许承诺,如此亲近尚属头回。一来幼卿面薄害羞,二来京城之内危机重重,两人挑明心意,行动间却无一丝出格之处。今日顺利出城,情势缓和,安裕容忍到此刻,便是柳下惠再生,也有些忍不下去了。他下定了决心要更进一步,这时候才意识到,此事于幼卿,大约前所未有。他也许未必当真明白,抑或虽然明白,却未必当真乐于接受。
满心热忱如潮水般退却。他缓缓松开手,按捺住心底怯意,轻声问:“幼卿,那日你答应了我,生死相随,朝夕相守,是不是?”
颜幼卿得以从几乎要窒息的圈禁中喘气,“嗯”一声,算是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人世间唯有什么关系,才当得起这八个字?”安裕容停一停,补充,“不是父母子女,不是兄弟姐妹,不是友人知己,不是君臣主仆。两个人,该是什么关系,才能彼此承诺,生死相随,朝夕相守?”
安裕容在黑暗中抚摸颜幼卿的脸,渐渐摸到眉梢眼角。他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于是继续道:“幼卿,我要听你告诉我,你究竟知不知道?”
颜幼卿不再因过分紧张而无暇思考,终于听出峻轩兄语气中的凝重与企盼。
他期期艾艾,然而到底口齿清晰地答道:“是,是……夫妻。”
“嗯,是夫妻。”安裕容暗中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不知不觉中胳膊再次收拢,嘴唇贴在对方耳廓处,以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所以,幼卿,你明白的,我想与你做夫妻。你答应了,是不是?”
安裕容这回不再等他出声,便接着道:“你既答应了我,便不许反悔。你若是临阵反悔,便是要我的命。幼卿,你不是这样不讲道义的人。”
“不……不反悔。”
若非两人紧贴在一处,安裕容几乎要错过这句转瞬即逝的应答。他笑了,片刻前的动摇与惶惑仿佛不曾存在,还是那个城府深阻胜券在握的安公子。
“那你知不知道,夫妻之间,除去同甘共苦,生死与共,还有一桩最重要的礼仪是什么?”
“是……什么?”
“嗯,是周公之礼。”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正经,颜幼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霎那间回到之前难以呼吸的紧张状态。
安裕容抱住他,顺着脊椎缓缓抚拍,道:“幼卿,我喜欢你,恋慕你,故而渴望与你肌肤相亲。那你呢?你这般抗拒,是不喜欢,不愿意,还是不习惯?”
颜幼卿从他低沉的语声中听出几分哀怨与忧虑,忽地明白过来,因为自己的无措慌张,峻轩兄伤心了。
他试探着伸手回抱对方,小声而坚定地回答:“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愿意。”
半夜,蚊帐中宛如幽咽呻吟般的低微动静终于完全平息下来。
月光自敞开的窗户斜斜射入,在房间当中投下一方清浅的白。因了这一方白色的映照,屋中反比入夜时更显亮堂。一只手从蚊帐里伸出来,摸到床头柜上的油灯。却被另一只手追出来按住:“别、别点灯。”嗓音极低,且带着疲累过后的沙哑。
安裕容眨眨眼,捉住颜幼卿的胳膊放回帐中:“勉强看得见,不点也行。我记得先前伙计在屋里放了备用的净水,拧个湿帕子过来给你擦擦。”
“我自己去。”
“乖,躺着,我去。”安裕容在他肩膀上轻轻压了压,拉开蚊帐下床,又飞快地将帐沿合上,走到窗前盆架前,取下布巾,端着整盆水回到床边。他向来不羁,这时候更懒得拘束,整个的一丝不挂走来走去。月光里白皙的身体颀长健美,恍如镀上了一层银辉。颜幼卿躺在床上,透过稀疏的棉纱侧头往外看。他心里害羞得不得了,偏挪不开眼睛。他当然知道峻轩兄好看,可为什么会好看到如此程度,比那西洋画上洗澡的神仙还要好看。
恍惚间安裕容已经上了床。冰凉的帕子覆上额头,擦干了汗珠,也缓和了迷乱的情思。颜幼卿抓住巾帕,坚持自己擦。安裕容便松了手,盘坐在侧默默凝视。硬是在一片晦暗中把颜幼卿看得无法抵挡,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安裕容心中满足而得意,为夙愿得偿,亦为自己事到临头时的克制与分寸,否则幼卿哪里能得如此活泼的羞涩。他早已过了莽撞放纵的年纪,懂得循序渐进的妙处,如登山,如涉水,如育苗,如烹饪。
“很晚了,抓紧睡罢。明日起来,记得抹了粉再出去。每日少抹一点,过些日子,便可推说晒黑了,不必再抹。”安裕容说得有趣,笑起来。拿着帕子下床,端起水盆回到盆架前,临窗对月,十分豪放地收拾自己身下一片狼藉。
颜幼卿轻轻翻身,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偷看他背影。寂静的夜晚,巾帕在水中搅动出入,声音格外鲜明。颜幼卿听着那一下又一下“哗啦”之声,渐渐抵不住困意,阖上眼帘。忽然,一阵模糊人语传入耳际,声音压得很低,此情此景却无端突兀惊心。颜幼卿陡然睁眼,一跃而起,赤足跳下床,两步走到门边,贴在门板上倾听。
安裕容回身看见他动作,吓一大跳,旋即镇定,无声走回床边,站立不动,等他听出结果。
大约十几分钟工夫,颜幼卿直起身走回来,两人悄声耳语。
“刚才有人在外面,说的盎格鲁语。”
“是和咱们一起来的洋人?”安裕容笑,“用不惯上房里的马桶,出去找茅房撒尿么?”
颜幼卿不接他这句玩笑:“是两个人。一个听着像安迪。另一个……”皱眉,“不是一起来的洋人,可听着偏又有些耳熟,奇怪……”
安裕容想了想:“不该这个时候有别的洋人上门住店。莫非你听错了?”
“我出去看看。”
安裕容拉住他。
“我就看看,没人会发现。”
安裕容把他往怀里一带:“你就这样去看?”
肌肤相贴,清凉而湿润。颜幼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急切间光裸着下了床,差点又羞出一头汗。
安裕容给他套上衣衫,提了鞋子过来叫他穿上,把门拉开一条缝:“快去快回,多加小心。”见他闪身出去,心里很为自己今夜适时的克制而庆幸。
颜幼卿回来得相当快。
“安迪房里亮着灯,果然多了一个人。两人只说了几句话,是盎格鲁语,听不出究竟说的什么。”颜幼卿脱鞋躺下,不肯再脱衣裳,且把安裕容的衣裳也递过去,示意他穿上。
安裕容明白他意思,怕万一出现意外,仓促间难以应对,遂接过去穿好,规规矩矩躺在旁边。
“我绕到窗户那边,窗户关了,只透过缝瞧见一点。那人应当是个夏人,穿的长衫,可惜没瞧见头脸。别处也转了一圈,无甚异样。”颜幼卿总觉那人透着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奈何脑中毫无头绪。
安裕容握住他的手,道:“如此看来,大概是花旗国公使,或是安迪本人的隐秘,与你我应当并无关系。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明日咱们且装作不知,暗中多多留意。”
上一篇:和巨星Alpha和离后我怀孕了
下一篇:桃花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