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数 第29章

作者:fiveseven/悄悄过去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角色的原型正是当年石家庄“11.29”大案的谋杀犯潘小匀,潘某曾经在河北一手遮天,地下赌场甚至开到了北京和通州。因为谋杀、涉黑、贿赂官员,三年前就被列为A级通缉犯。据说他年轻时曾经在酒吧穿女装卖唱,有过一段很潦倒的过去。他在逃亡路上甚至杀害了一名警察,人到现在还没落网。三年间,有传闻说他死了,也有传闻说他逍遥法外。

  祁白露看过他通缉令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剃很短的头发,眉眼略显阴鸷,但还是让人很难想象那样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程文辉以为他还在想停拍的事,祁白露慢吞吞道:“我觉得之前演得可能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

  “因为是照剧本演的。”

  照剧本演能有什么问题,程文辉不解。

  “剧本不一定是对的。”

  祁白露蹙着眉神游天外,如果不是这次停拍,他可能还真想不到。是应该相信原著,相信剧本,相信导演,还是相信他所饰演的那个人的心。

  是应该相信光明的前途,相信世俗种种道德,相信甜言蜜语,还是相信他自己的心。

  大多数时候他在表演中都是这样摸着石头过河,中间的取舍难以立刻分明,天平永远摇摆不定,但走下去必须做出选择。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被放在了一个天平上,一头是郑昆玉,一头是阮秋季,他现在还不明白选择其中一个意味着什么,是失衡、坍塌,还是两败俱伤。

  到了五月就是夏天,编剧加班加点改好了新剧本,剧组终于可以重新进行拍摄,但这一拖,就要六月下旬才能杀青。祁白露拿到手里的新剧本,人设的确有点变形,薛导跟祁白露沟通了很久,生怕新问题出在他身上,毕竟剧本大改,祁白露需要连夜背新的台词。

  出乎他意料的是,祁白露调整得很好,虽然台词还是背得慢。为了赶上原先计划的进度,整个剧组几乎处于封闭状态,气氛压抑,祁白露每天酒店、片场两点一线,连厦门周边景点都没逛过。

  到了20号这天,祁白露险些要加班拍夜戏,但因为他提前跟阮秋季约好了,不得不推辞掉晚上的工作。制片主任一脸“我懂”的表情,问道:“陪女朋友啊?”

  “不是。”

  制片主任脸上的笑意却又深了一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不会说出去的。”

  祁白露索性不再解释,一脸沉默。如果上个月阮秋季说要请他看芭蕾舞剧的时候,他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不会答应他了。

  5月20日,本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一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谐音梗,所以这一天差不多变成了“情人节”,以及告白日、约会日、结婚登记日……

  还好阮秋季没带花送他,也没专程拿什么礼物,只专门从北京捎来一盒子糕点。祁白露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时心想:哦,“女朋友”。

  阮秋季很自来熟地拎着东西放在会客厅,祁白露想起上一回土笋冻的事,便有点疑心,怕他又拿什么奇怪的味道,阮秋季好像看出了他有顾虑,给他拆开系成蝴蝶结的丝带。

  祁白露看盒子黄黄的,问他是芒果味吗,阮秋季笑道:“是榴莲。”

  还好,这次不是讨厌的,反而是喜欢的。祁白露故意道:“我还以为是土笋冻。”

  “你这么怕虫子。”

  祁白露看他一眼,阮秋季又道:“是不是小时候被咬过,所以留下了阴影。”

  阮秋季说者无心,可祁白露听者有意,他顿了一下才道:“我不信弗洛伊德那一套。”

  在阮秋季又开口之前,他走到卧室穿了外套,还是上一次的长衬衫。阮秋季斜倚在卧室的门框上,手插在裤袋里,问他为什么,祁白露换完衣服,拿好东西走到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臂膀示意他让路,阮秋季微微欠身,让他先过去。

  祁白露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道:“一个人的一生如果都由他童年的行为影响决定,实在太可悲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朝后看?”

  “对。”

  阮秋季把手拿出来,走过来道:“但你还是喜欢朝后看。”

  祁白露一边扣鸭舌帽一边咂摸了一下他的话,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是在拐着弯骂他“喜旧厌新”吧。阮秋季笑了笑,走在前头给他拉开门。

  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却一直坐在沙发上装作埋头看手机的程文辉,就在这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恰好阮秋季拉着门把要关门,两个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阮秋季看了他两秒,脸上还维持着那种散漫的笑意,但是目光一下子变得冷锐,尖针一样准确无误地朝他投过去,像是早就发现他竖着耳朵在那里监视,便就此警告他、提醒他。

  程文辉心里咯噔了一下,阮秋季关门的动作没有停,不过一会儿人就垂下眼皮,很快关门走了。程文辉烦郁无比,放下手机心想:白露这个傻的,仿佛一点不清楚自己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他那个样子真的迟早要被这老狐狸给玩死……

  何况老狐狸后面还有大灰狼……!

  阮秋季坐飞机过来的,所以他们只能打车出门,两个人先去吃了晚餐,从剧院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了。附近虽然不是核心商业区,但整条街依旧很热闹,他们身边基本都是浓情蜜意手牵着手的情侣。祁白露帽子、口罩、超大墨镜全副武装,虽然有点显眼,还好没多少人看他,因为看他身边阮秋季的人更多。

  方才他们看舞剧时,前排一对情侣不时扭头接吻,肩膀还扭来扭去,看动作手也在动,因为在黑暗中,越发有点肆无忌惮了。祁白露忍了很久,忍无可忍了就要凑上去说话,阮秋季按住他的大腿示意他别动,自己倾身凑过去,按住男方的肩膀,低声道:“请注意场合。”

  阮秋季的语气虽然客气,但听上去也很冷沉,那个男人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压低了帽檐的祁白露,有些恼火地搂着回头盯帅哥的女朋友转过去。这一次他虽然不动了,却狠狠骂了一句“死基佬”。

  旁边的几个观众都听到了这一句,扭头看过来,微小的骚动像湖面的涟漪一样荡开,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

  祁白露靠着椅背,颇为无语地盯着舞台。他虽然不会被这种话伤害到,但出门碰上这种事还是很扫兴。

  他正胡思乱想,黑暗中有只手抓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祁白露看了同是“死gay”的阮秋季一眼,阮秋季没有看他,握了那一下很快就松开,仿佛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定神。于是祁白露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只专心看舞台。

  今晚倒是天气晴,沿街种的全是凤凰花树,现在花已经开了,摧枯拉朽地一路红下去,数不清的红色花苞攒在枝头,直如浓妆艳饰。门口不好打车,他们就沿着凤凰花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下一个街口去。

  在马路边,他们经过了一辆满载着鲜花的电动三轮车,卖花的人看他们经过,招呼他们过去看看,给女朋友带一束。卖花的大爷太过热情,祁白露嘴里就要吐出一个“不”字,但阮秋季已经抬脚走过去,有模有样地看起了花。

  大爷问他给谁买,给女友买还是给老婆买。阮秋季笑道:“有什么讲究吗?”

  大爷指着已经包扎好的花束,这个叫“永结同心”,那个叫“跟你在一起是最浪漫的事”,还有一个叫“纯真的永恒的爱人”,祁白露默默地站在旁边,觉得它们看起来长得差不多,吉祥话听起来也没多大区别。

  结果最后阮秋季买了最常见最“俗气”的红玫瑰,红艳艳的一大捧抱在怀里。大爷听到支付宝提醒到账的声音,因为打量着阮秋季年过三十,就算不是已婚人士也离已婚不远了,便笑道:“祝你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祁白露还没听完,赶紧拔脚先走了,他站在旁边就跟这话是对他说的一样。

  阮秋季不紧不慢地跟上他,趁祁白露不注意时,把花砸进了他的怀里,撒手不管了。祁白露不得不伸手搂住玫瑰花束,道:“你自己拿……”

  阮秋季侧对着他伸手招呼出租车,眼神飘到了长街尽头,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可没有半点伸过来拿走花的意思。

第57章 铁达尼号

  两人还是像上个月一样住同一家酒店,祁白露不好当着阮秋季的面把花扔了,就这样一路拿了回去。幸好阮秋季在路上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这么漂亮的花扔了未免可惜,既然这束花又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便正大光明地拿回了房间,插在酒店的空花瓶里。

  阮秋季是第二天晚上的飞机离开,于是他一整个白天都待在片场。云天传媒是电影的主投资方,阮秋季自然想去哪去哪,甚至挥挥手改剧本也没问题,只不过他在那里站着的确有点碍祁白露的眼。

  剧组有宣传需要,当天收工之后,片方便借祁白露生日的机会搞了场探班直播,几位主创都在场。这样的直播形式跟采访差不多,要不停回答记者问题。好不容易半个多的小时直播结束,一众人等都饿了,互相招呼着切蛋糕吃蛋糕。

  祁白露第一次在剧组过生日,人这么多这么热闹,的确会平添喜庆之感,连带着他自己也被那种情绪感染了。周围都闹哄哄地拥着他吹蜡烛,鼓动他许愿,于是祁白露在摇晃的烛光中,交握住双手放在胸前,将嘴唇抵在手上,垂下了眼睛。

  后来很久之后,阮秋季说他当时的姿势看起来是“少女的祈祷”,祁白露睡得迷糊,翻了个身面朝上,懒得理他。阮秋季问他那天究竟许了什么愿望,祁白露闭着眼睛问他关心这个做什么。阮秋季侧过身体,凝视着他的侧脸,问道:“你的愿望跟我有没有关?”

  祁白露一直清楚记得自己在23岁时许的愿,倒不是那个愿望多么令人记忆深刻,而是他的23岁天塌地陷,他许下的愿或许被天父不小心遗漏了,于是他的生活丝毫没有如意平安可言。

  那天阮秋季站在他的对面,隔着蛋糕看他,蛋糕的外形像是贴满了金箔和绿叶,月桂树的枝叶攀着奶油往上长。祁白露闭上眼睛后,许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新的一年可以工作顺遂,第二个愿望是,希望他爱的人也可以真心真意地爱他,希望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没有第三个愿望,他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许两个就很好。

  即使闭着眼睛,祁白露也能感觉到躺在身边的阮秋季一直在看他,像海底的探照灯,往最深、最幽暗的地方寻找泰坦尼克号沉船的骨骸和遗迹。

  那时他爱的人是谁。

  就在阮秋季以为他睡着了不会回答时,祁白露阖着眼睛,慢慢道:“我忘了。”

  蛋糕吃到一半,几个记者拿过了几张照片,客客气气地要祁白露签字,其实他们是回去做抽奖用。记者自己带来的笔不怎么好用了,祁白露就先接过去,到化妆间找自己专用的签字笔。

  片场工作人员基本都在外面吃蛋糕,他进去的时候只有阮秋季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打电话,一看到他进来,阮秋季停止了讲话,捂着听筒放下手机,道:“怎么进来了?”

  祁白露给他展示手里的照片,道:“签字笔。”

  因为他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托着蛋糕盘子,找东西不方便,就先把东西都放在了化妆桌上。阮秋季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站起来跟他一直找。

  金色签字笔就放在那堆乱七八糟的遮瑕、修容中,祁白露的目光锁定了目标,弯身去拿,结果衣服不小心把桌边的那两张照片搡了下去。

  阮秋季比他先看到一步,但不小心踩着了照片,祁白露往后让了一下,正要弯身捡,阮秋季半蹲下去捡起照片,拿在手里看,顿了一顿把照片还给他,笑道:“我好像踩到你的脸了。”

  这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祁白露听出阮秋季在促狭他,他先把最上面的那张夺过去,抽出纸巾擦干净,道:“这才不是我。”

  “那哪个才是你?”

  祁白露看他一眼,道:“……你眼前的人。”

  阮秋季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两分暧昧,倚着桌沿侧过身体看他,但祁白露已经抿住笑意,低下头去签字,他签完一张,阮秋季就又递给他一张。

  过了片刻,阮秋季端详其中一张照片上的祁白露,道:“这张更好看一些。”

  祁白露探过脑袋,看他说的那一张到底多么好看,结果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他的脸。

  “都长得一样。”

  “这张是直视镜头。”

  祁白露比对了一下,还真是,其他的要么没看镜头,要么侧对着镜头,他的目光流露出那么一点疑惑。阮秋季道:“或许是因为我希望你看我。”

  他把调情的话说得这么直接、坦荡、亮堂堂,祁白露反而不好意思害羞了,他伸手夺过照片,撵人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该去赶飞机了。”

  阮秋季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和手机,道:“那我先走了。”

  祁白露正要回头,阮秋季从侧后方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道:“白露,生日快乐。”

  这个吻只是很绅士的轻轻一贴,没什么特殊的触觉,跟上次在酒店房间的吻截然不同。

  阮秋季不是今天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的人,但他的语气那样温柔,祁白露回头看进他的眼睛,探照灯扫过一道澄明的光,在他锈迹斑斑的心上搜索到什么了吗。

  好像谁也不知道。

  算上直播间的弹幕,社交平台的评论区,祁白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跟他说过“生日快乐”。等他关上手机忙完也是晚上九点钟了,他没想到过个生日还这么兴师动众,最忙的人反而是他,根本没时间休息。一些同行同事的消息,他必须耐着性子回,谢谢人家的祝福。

  回完所有未读消息之后,最近消息的列表已经被千篇一律的谢谢淹没。程文辉终于放过了他,但他自己还有经纪工作要忙,在会客厅团团转地打电话。

  冲了澡爬上床,脸颊贴着柔软的枕头,祁白露感到一种盲目的,簇拥上来的幸福,可是这份幸福很快就变了味,仿佛就是因为有这幸福,渗出来的那一点点乐中的悲凉反而更加悲凉。

  这一天快要结束了,成千上万的人都对他说过要如意快乐,但还有一个人没跟他说过。事实上,不止没有电话,信息也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他还是很幸福,只不过幸福得很茫茫然。五颜六色的胶囊和药片倒进手里,彩色的梦,睡之后依旧很幸福。不过进入到梦里就不同了,在梦里他感到失措,就好像他摘下了满架的成熟透了的葡萄,只还剩下最后一颗缀在最高的枝头上,不管他怎么踮起脚都够不到它,徒劳地向上伸着酸痛的手臂。

  现在他根本不计较那颗葡萄是酸是甜,不管酸甜他都要,被蚜虫蚀空了心他也要。

  人的眼睛盯久了漏下的阳光总会眩晕,祁白露再度睁开眼睛时,听到一个声音站在光源中说: “今天很早就睡了,可能是累了……”

  门扇在地板上拉开一个小小的半圆的弧形,随即是皮鞋点地的有节奏的脚步声,奇怪,这个声音他像是听过了无数遍,但他还是睁不开眼睛。

  皮鞋来到床边时停住了,停了有一会儿。床头柜上摆着的花瓶里插着一捧红玫瑰,程文辉的声音模模糊糊:“我记得是剧组送的花……拿走……放……”

  过了一会儿,又有窸窸窣窣的玫瑰枝叶的摩擦声,祁白露早被说话声吵醒了,但困意还是压得他难以掀开眼皮,努力了半晌终于睁开眼了,他看到自己床头坐着个黑漆漆的人影,那个人低着头。

  开谢了的玫瑰就总是耷拉着脑袋,祁白露还在梦的边缘,不免觉得立在面前的是一棵庞大的带着刺的植株。

  郑昆玉弯下身,手贴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两下,祁白露下意识地寻找温度,往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嘴里嘀咕道:“回来了你。”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就算是蚊子趴在他脸上也听不清,更别说郑昆玉,但郑昆玉还是俯着身淡淡地“嗯”了一声,道:“生日快乐。”

  祁白露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他觉得热,把手伸出被子,抓住那只手,重新闭上了眼皮。郑昆玉攥住他的手指,很直接地吻他的嘴唇,祁白露在半睡不醒之间皱了一下眉,因为他能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硌得他有些不舒服。

  但是这个吻又是让人舒服的,祁白露忍不住抬起手去搂什么,搂住了郑昆玉的脖子。他心里想的都是葡萄,盈盈,庆丰收,心想这葡萄有够苦的。过了很久,或许是因为短暂缺氧,祁白露的脑袋往旁边偏了下,彻底地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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