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 第36章

作者:funny2333 标签: 近代现代

  张飞身死之后,他让奉秋一行照原计划撤退,自己则在医院附近的街巷里和追兵斡旋,终于借着音乐茶座得以脱身。

  只是这么一来,刚刚和商岭交火的又是谁?

第57章

  六姨太那只珠链小包依旧静静躺在地上,浓郁到发苦的香水味把玻璃瓶撬开一线,灌饱了更衣室狭小的空间。

  香水注入伤口的瞬间,半寸长的子弹擦伤以咬牙切齿的姿态蜷紧了,肌肉剧烈的痉挛让伤口边缘的皮肤如同肉红色的蜈蚣腿一般,成排暴凸起来。

  几趟浇洗下来,血终于止住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力行社的人从他布下的疑阵中杀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他这次的乔装显然称不上高明,当务之急就是......

  等等,有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紧接着就是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室内的灯光白刃见血般劈将出去,对方侧了一下头,那是一个本能的躲闪动作,颈侧的象牙白的皮肤因此暴露无遗。很少有男性会有这么秀致的一段脖颈,那种神态中固有的潇洒就在这顾盼之间,仿佛荡在瓷胚上的一层釉光。

  在看清楚他面孔的一瞬间,杀手松了一口气,把匕首按进了袖管中。

  他认出梅洲君了。

  梅洲君正拿手背挡着眼睛,一股巨力突然斜侧里袭来,一把将他拖进了房中。

  “别动,是我!”

  梅洲君猝不及防,被他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杀手吓了一跳,倒窜出去几步,这才被瞧了个正着。只见他面目与陆雪衾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的神气更显飞扬,除却和其兄一脉相承的凶戾之外,别有一番掩抑不住的热烈在,仿佛冰雪梢头冲出的一盏桃花。

  不是陆白珩又是谁?

  只是他今日没上妆,看起更像寻常这个年纪的青年了。

  陆白珩一手掩上门,压低声音道:“借我几个人,我哥那边到现在还没动静,火车站附近的消息都被封锁了,我放心不下,要不这样,我们按原计划,去火车站旅馆里等着......喂,你怎么没点儿反应?”

  梅洲君沉默片刻,抱臂道:“你要听老实话?”

  “废话。”

  “不知死活。”

  “我怎么就不知死活了?”

  “到现在为止,委员长遇刺的风声还没传出来,足可说明火车站一带已处在强力的管控之中,说不定就等着你这样的漏网之鱼。民与官斗,对方又有强援,陆雪衾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足以支撑这么长时间的枪战,你知道他的极限是多久么?”

  “一个小时......但那也有脱身的余地。”

  “错,”梅洲君道,“他这个人,行事何曾留过后路?这一个小时,从来都不是他的极限,而是他的死期!”

  如果陆白珩在这一瞬间借着灯光仔细观察,就会发觉对方面孔上那种异于常态的冷漠,但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不祥感已经攀升到了顶峰,梅洲君那两片刻薄的嘴唇偏偏在他要害上一铡,仅仅是一个死字,就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一举绷断——

  他还没反应过来,肢体动作已经先于大脑一步,一把扼住梅洲君的肩膀,将他重重的掼到了窗玻璃上。

  轰!

  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闷响,仿佛着窗缝里滚进来的一声雷鸣!那如注的雨水趁机冲荡进来,灰蒙蒙的水光如同水蛇狂惑的阴影般,把梅洲君的面孔照成了一片深浅莫测的水域。

  那两片薄情寡义的嘴唇终于闭紧了,显出石英般冷酷而剔透的质地来。

  “万一呢?他不留余地,我们也不给他留?”

  “你以为我在同你说客气话?”梅洲君道,“这笔交易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为他支付下一笔代价。我安排了渡轮,入夜之后,势必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你现在回宝丰社,和梨药他们一起走水路出城......咳,咳,咳!”

  他话音未落,就被口鼻间的雨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陆白珩逼视着他,突然伸手拦在他眼眶上,那冰冷的雨水就在指掌间咬牙切齿地横流,隔着薄薄一层眼皮,就是对方转动的瞳珠——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它们正如同蝎子美丽的口器一般,向他注入一股股十指连心的毒液。

  他的五根指头灌满了委屈。而这种委屈在此刻显得异常可笑。

  梅洲君叹了一口气,顺着他指掌的力道,仰靠在玻璃上:“把你择出去,是你哥的意思。”

  “择出去?我拿什么置身事外?”

  “就凭你没本事救。”

  “你!”

  梅洲君在他手指底下睁了睁眼睛,来自睫毛深处的那一串无声的余波,刷地扫在他指根,有点轻蔑似的,只这么一下,他就触电般缩回了手。

  几乎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怎么又绕回来了?你确定没弄错?”

  “我看过了,这附近就这音乐茶座是个舒坦地方,你真想在外头淋个把钟头的雨啊?横竖商四一时半会回不来,咱们就在这儿歇歇脚,咬定了没见过杀手行踪,就算交差了。”

  “你这是要在姓商的眼皮底下偷懒耍滑?力行社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想清楚了。”

  “力行社管天管地,咱们警察厅可不直接归他管,你还想平白给他送一份大功?再说了,你没看出来?商四是有意把咱们支开的,他接了陈处的紧急任务,得避着我们。”

  陆白珩瞳孔一缩,在电光火石间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方才那群警察中的两个。看来这群人也并非铁板一块,彼此间还有派系纷争。

  窗边有三四排铁质衣架,都有一人高,挂满了洋装,另有一只斗橱,陈列着各色女士丝袜和洋帽,应有尽有,陆白珩不假思索地抓着梅洲君,往衣架后一闪,脊背结结实实贴在了墙上,风雨声一阵阵涌到窗玻璃上,一股寒气在他后颈上蛇一般流窜。

  吱嘎——吱嘎——

  糟了!

  经过刚刚那么一撞,窗户下的铁框微微变形,一时间竟然关不牢了,外头团团的风雨撑满了窗框,以摧城之力压在他脊背上。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惧怖感,排山倒海,无力回天。

  他背上的衣服尽数被雨水打湿了,伤口冷得钻心——直到一条绸裙被抛到了他身上,又往他脑后攮了几层,这才把风雨声险之又险地堵在了窗缝里。

  仅仅是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两个警察走进来,拿帕子在帽顶上擦了一气,紧接着把屁股往沙发上一撞,大腿猪尿脬一般弹动了一阵,这股惬意的余波直打到了脚板面,两个人都挺直不动了。

  这两人都是跟在吕副队长身边的弹压警,这回临时被调来,追着杀手跑了一下午,浑身骨头都在造反,实在支撑不住了。

  室内的灯光,柔和而明亮。

  “啊嚏——什么气味!”

  “香水味你都不认得?你李三更该不会是只童子鸡吧?”

  “我这不是被这股骚狐狸味儿给冲到了么......说起来,刚刚那女人你认得?老相好?”

  “红莺嘛,从前也是蓉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要我说,梅家敢娶这骚狐狸进门,祖坟里怕是埋了琵琶精了,要让梅老爷知道儿子跟姨太太睡到一个被窝里了,嘿!这狐狸精一准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听你这语气,你还和梅家有交情?”

  “倒也说不上,只不过我有个姑表兄弟也跟盐业沾点亲戚关系,不过他做的是盐运生意,从淮扬绕道蓉城过来的,两头没什么妨害,最近就指着梅老爷引他进盐业总会呢。这姓梅的也是只笑面虎,还没谈下来呢。”

  “嘿。”

  被叫做李三更的警察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怎么?你话里有点旁的意思?”

  李三更摸了支烟出来,往嘴里一塞,拿通红的烟屁股指着他,大嚼一通,这才道:“这可真是运气!”

  “哪门子的运气?”

  “你还不知道?”李三更压低声音道,“过了今晚,蓉城这帮子盐商就要倒楣啦!你那亲戚还留在淮扬么?你赶紧劝劝他,别从蓉城过了。”

  他还要卖个关子,捏着烟屁股猛抽几口,看得对方急眼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委员长在火车站遇刺了,动手的就是几个盐商。”

  罗二吃了一惊,追问道:“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一点风声传出来?”

  “这不是传进我耳朵里了么?”李三更道,“我刚听商四说,杀手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为首的就是阎锡云。在陈处面前,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砰!”

  仅仅是对方唇齿中模拟出的一声枪响,就将陆白珩的思绪轰出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种不可遏制的震颤一路轧到了他的牙床上,仿佛那是两行精钢制成的铡刀,稍有闪失,就会切断他的舌头。可即便他用尽全力躲闪着这骨肉连心的痛楚,口中依旧尝到了一缕血腥味。

  他脊背上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背后的窗板趁隙挣脱了桎梏,发出了吱嘎一声轻响。

  “什么声音?”罗二喝道,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陆白珩眼中厉色刚刚一闪,左臂伤处就是一阵剧痛,仿佛一把冰冷的银汤匙在骨肉里刮了一圈。

  梅洲君那几根手指扼在他的伤口上,冷定如铁。

  “忍住。”他以口型道。

  与此同时,更衣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是我。”

  “商四组长?你们这么快回来了?”

  商岭嗯了一声,道:“有没有发现杀手的下落?”

  “我们把附近都查遍了,杀手估计已经跑了。”

  商岭沉吟道:“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了,你们回去向吕副队长复命,今晚有一场全城搜捕行动,尽早作好安排。”

  李三更忍不住道:“商组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你该探听的事情。”

  他碰了个软钉子,敢怒不敢言,却见他商岭无声地环视一周,手指忽而在枪套上一叩。

  他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那是个噤声的指令。

  空气中的香水味浓郁到了刺鼻的地步,商岭循着气息走了几步,那只被摔碎的香水瓶赫然在目,香水已经积成了小洼。

  他的靴底就踏在那一摊玻璃残渣上,用力一碾,迸出一串刀剑厮磨般的噪响。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个组员一拥而上,把几排铁质衣架一举推开!

  窗户半开着,风雨斜侵。

  “追!”

第58章

  临时戒严令飞抵水码头时,水面上正如下饺子一般,滚着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盐船,船帆都被大风灌满了,各家盐号的印记腆着肚皮,仿佛拿筷子一戳,就能漏出成袋的白盐来。

  这些盐船都是从岱山盐场回来的,舱中几十吨盐即将运往库房,余下的则在短暂的靠岸补给之后,继续顺水路而下,销往其余盐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