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方经济学
两个人就这样生硬地相处着,时间越久,伤得越深。方凡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林泽身上,林泽不给他一点回应。他用这种方式惩罚着这个匪徒,让他的心千刀万剐般痛苦。方凡十彻底震怒了,切断了他跟所有人的联系,把他囚禁在家里,让他体会着和他一样的焦灼和痛苦。两个人小孩子打架一般,他揍我一拳我还他一掌。最终,林泽被折磨疯了,抑郁症像是一只溃烂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本就单薄的他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天晚上,林泽努力回应着他,方凡十高兴地发了疯一样地跟他做爱。这是一种身心交融在一起的升华,方凡十吻着林泽的嘴,发誓说会一辈子待他好。林泽摸着他的脸,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地说:“求你,让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吧。”
方凡十同意了。
接通了父母的电话,林泽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他跟家里人说去了美国通话不方便所以才不能打电话,现在这么晚了打扰你们睡觉真是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林泽父母开始被他的哭腔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当林泽说只是想家了的时候,林泽父母顿时了然了。林泽是独子,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远门,对家的感情特别深。父母笑着说没事,有时间回家看看就好了。上次他跟女朋友分手骂了他,让他别挂念在心上。林泽没有应声,哭得一塌糊涂,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不知道打了多久的电话,林泽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方凡十心疼地拿着毛巾给他擦着眼泪,告诉他,如果他想家,他可以陪着他回去。林泽转过身,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一个拒绝睡姿,轻声道:“不用了。”
这种时候,就算是暴虐的方凡十也发不出任何火来。林泽是被他硬生生掰成弯的,平时折腾归折腾,他也有静下心来愧疚地想着该怎么补偿林泽。但是,每次他下定决心不发火,林泽却总能轻松地挑起他的火来。
方凡十放下毛巾,隔着被子搂着林泽,心里像被无数只蚂蚁啃着一般的难受。嘴里有三个字,一直想要说出来,但是他却一直说不出来。最后,男人说了句:“睡吧。”
似乎睡了一个世纪一般地那么漫长,男人是从睡梦中惊醒的。脑袋有些发沉,男人揉了揉太阳穴,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心惊肉跳地跳起来,浴室里传来地哗哗水声让他又安定了下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点。穿好衣服后,方凡十叫林泽收拾收拾外出吃饭。医生说,林泽的抑郁症就是在家里憋出来的,要让他多出去走走。于是,自从诊断出林泽是抑郁症后,每顿饭,方凡十都领着他出去吃。尽管,他更喜欢自己做。
叫了一声,浴室里唯一的回应只是哗哗的水声。房子里暖气很足,男人忍住没有发火。走到浴室门前调侃道:“再不出来我就在浴室里干到你起不来!”
拧开门后,浴室里红色的血水像火山里的熔浆一样倾泻而出,染红了男人灰白色的棉质拖鞋。男人双目圆睁看着眼前这一切,鲜红色像是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男人其余的感官,让男人通体发寒。
林泽死气沉沉地躺在白色的浴缸里,面色惨白唇瓣青紫,皮肤被血红色的水浸泡到发皱。男人走过去,伸手触了触他的鼻息。心脏的跳动先是一顿,然后又开始剧烈了起来。把林泽从浴缸里抱出来,这个倔强又大咧的男人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掏出手机给胡繁打电话,男人第一次颤抖了。
胡繁赶来后,看到这副场景也是傻了眼。林泽已经死去将近十个小时了,他给方凡十喂了安眠药,然后自己做了这一切。胡繁把林泽从男人手里接过来,男人死都不松手。胡繁一脚踹在男人身上骂道:“你他妈给我松手!人你都害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人松了手,胡繁骂骂咧咧地说:“你给我在这等着,我去处理所有的事情!”
方凡十就真的在这里等着了,他所有的脑细胞都被浸泡在这一堆血水之中,动不了了。
晚上,胡繁回来了。方凡十一天没吃没喝,他去厨房熬了粥放到男人身边,对他说:“吃饭。”
男人没有动弹,胡繁把粥扔掉。过去扶起男人那高大的身体,拎着他说:“十哥儿,八年前你说无论怎么样都让我好好活着,十哥儿陪着你。今天,我把这句话还给你。无论怎么样你都给我好好活着,我陪着你。”
歪歪斜斜地把男人扔到床上,胡繁爬进被窝抱着方凡十,像八年前他抱着自己那样。方凡十问:“林泽,葬在了哪里?”
搂住男人的手松了一下,胡繁拧着眉头死死地抱着男人说:“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胡繁,十哥儿该偿命!”男人颤声说。
“我不让你偿!你说过会陪着我!”胡繁抖着嗓子说。
方凡十再也没有说话,他睁着眼空洞地望着窗外。冬天,就算是中午的太阳也很温柔。方凡十却闭不上眼睛,每一次闭上眼,林泽就钻进了他的脑海,侵占着他的思维,让他生不如死。
林泽本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他是外科医生,他想转正赚钱养家。他说他想有个家,他要找个温柔可人的妻子生个可爱的女儿然后陪着父母好好过一生。
可是这样的人生,全部让他给毁了。
见过无数次的血腥场面,脑海里充斥着林泽死前的血,男人从没有这么脆弱过,脆弱到不敢闭上眼睛入睡。
开始还好,毕竟他是军人,以前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但是一个星期过去后,眼睛里的血丝都快要爆裂了。胡繁抱着他,一声一声地劝他快睡,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讲到这,眼睛就没有再眨一下,慕醒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地问:“然后呢?”
方凡十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然后,胡繁飞了六个小时,西藏寺庙前跪拜一千字登阶而上去给我求来了我手上这串佛珠。胡繁来回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本来陪我的时候就没有合过眼。当开着车来我这的时候,精神恍惚,结果撞死了一个人。”
慕醒的胳膊抖了一下,突然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像一根棍子伸进了他的胃里,不断地翻搅。慕醒咬牙忍住了呕吐感,抬头看着方凡十问:“你怎么处理的?”
方凡十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悲伤和悔恨侵占。两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慕醒看他的脸都看不真切了。
“胡繁出了事我才彻底顿悟了,我不能继续这样懦弱下去,这会让这件事牵连更多的人。那时候我只是副处级,刚从外面回来没多大权力,没法保胡繁安全,我让他去美国避难。这是八年以来我们第一次分开,胡繁走的时候很轻松。他说他跟林泽一样,也学外科。至于原因,他没有说。登机前,我告诉他,我会让他堂堂正正地回中国,再也不会把他放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听他说完,慕醒连呼吸都麻木了。松开抱着他的双手,慕醒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顿了半晌,慕醒说:“你走吧。”
犯下了这样的罪孽,方凡十从没想过让任何人原谅他。松开慕醒,穿上鞋站在床边犹豫了半晌,男人这才开口说:“我手上有个项目,要回军校呆一段时间。所以,你不用刻意躲着我。”
慕醒背对着他,就像以前林泽背对着他一样。这样的姿势,满满的全是拒绝。男人腮骨动了动,转身出了卧室。
听到门口的关门声,慕醒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落进了枕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醒一夜未合眼,第二天,接到李锐的电话就去了医院。
病房里,李锐的父母和成子都不在,李锐自己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是慕醒,李锐笑着说:“老师,您来了。”
慕醒温和地笑了笑,走过去弹了他的额头一下说:“怎么样了?”
“我这是自作孽。”李锐低着头说,然后抬起头,眼睛里亮闪闪地说:“对不起啊老师,又给你添麻烦了。”
慕醒的笑容敛起来,他摸着李锐的脸问:“为什么这样做?”
李锐牵强地笑了笑,手上捏着被角的棉线,沉默半晌才说:“我前男友给我打电话,说他得了艾滋病,让我最好去查查。我们做的时候,从来都是用套子的。但是,他这么一说还是把我吓坏了。我偷偷摸摸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阳性。当时打击的太深,我一下子缓冲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就割了手腕……”李锐说完,觉得自己真是太窝囊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我们再重新检查一下就好了,急诊查没事,你放心。”李锐绝对是冲动型性格,遭到这样的打击做出这样出格的反应完全有可能。不过,现在好歹算是没事了。慕醒揉着眉头,偏头痛疼得厉害。但是话题还是要捡有用的说,慕醒开了口。
“成子你也看到了,根本不靠谱。你既然能把他掰弯,出来个女人跟他呆的时间一长他就能再被掰直,到时候伤心痛苦的还是你。要是你们两个在一起,成子也是绝对会结婚的。你对感情的要求这么高,绝对不可能忍受……”
没等慕醒说完,李锐苦笑一声打断了他:“老师,人死一回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不会再跟他纠缠在一起的,当时你问他他的回答是那样我早就心灰意冷了。”说完,李锐叹了口气说:“老师,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
慕醒出乎意料地看着他,笑了声说:“羡慕我什么?”他不过是个连性向都藏着掖着的可怜虫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李锐说:“老师你虽然比我大,但是gay这个圈子我混得比你多比你久。都是男人,你上我下地做一次又不少块肉,根本没有什么爱可言。但是我对感情却执念很深,想着找一个人陪着自己,好好地过一辈子。但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不过都是贪图跟我做爱时的一时欢愉罢了。虽然开始的时候说的好听,分手的时候却随便一个理由就把我搪塞了。老师,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有很多。能找到一个人那么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你,等着你,比找个圣母都难。家庭、社会,这两座大山一搬出来,无人能逃。我们这类人,每个人都遭受着这样的痛苦,并不是只有你。方凡十他是高干子弟,圈里有很多,有着权利和地位傍身,玩起来更是不要脸。强取豪夺、横刀夺爱然后又始乱终弃的事情多得是,我根本就没见过像方先生这么专情又温柔地人。两个人互相喜欢挺不容易的,你们两个更是不容易。你何苦要拒他千里之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你不心疼吗?”
不心疼吗?心突然猛跳了一下,慕醒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老师,我出柜不是因为我勇敢,而是因为我想爱,我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欲望。老师,您想爱吗?您有这种欲望吗?老师,您一直说您佩服我的勇气,其实是您想爱的欲望不如我深刻罢了。您一向是个把所有事情切割得很分明的人,为什么这件事情上不把爱和家庭分割开来,然后和方先生在一起呢?我是羡慕您,但是我更替您觉得惋惜。现在都把握不好,还管什么以前和将来呢。人活在当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痛苦地死去了。为什么一定要用枷锁把自己禁锢住,让自己在庸碌中过完这一生的时候回首却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但是两个人却没在一起呢。您问成子的那三句话我听到了,您说您能给他幸福,那老师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给他幸福?”
被堵住的心口似乎有小股血液缓缓流过,慕醒抬起头,笑了笑:“竟然被你这小子给教训了。”
李锐感慨地说:“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你们两个错过罢了。真的,真要错过了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