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色龙章
崔燮一回生,二回熟,笑道:“又要劳烦谢山小哥了。”
谢山道:“不劳烦。公子是这么过去还是换身衣裳?”
当然要换,不然不好活动。
崔燮换了件没穿过的绿曳撒,从自家车里拎出冰的奶茶和点心,坐上谢家的车到了他家里。谢瑛只在见面时多看了他几秒,之后便把眼睑垂下去,遮住了目光。他的态度还是和平常一样,仿佛已经忘了那天的失态,笑意盈盈地尝了他带来的茶点,夸赞道:“我还以为是蒙古那种带咸味的奶茶,想不到是甜的,果然不错。”
他虽然还是笑着,崔燮却莫名觉得这笑容有点程式化,不像平常那么生动亲切。
后来谢千户教他刀法时就更明显,教学都是自己慢慢地练一遍就算了,就是他有时候动作做得不到位,谢瑛都宁愿自己在前面多练几次,而不会像之前那样托着他的手,帮他摆对姿势。
崔燮不禁猜测,他还是在意那天晚上差点亲上的事故,想跟自己保持距离。可那天的事也不能怪谁,气氛太好,谢千户长得又那么好看,他自己也差点没把持住……
要是当时真像他梦里那样继续下去了,他们俩今天又会怎么样?是索性承认彼此都没那么直,就这么交往着试试,还是尴尬到以后都不能再见面了?
他拖着刀,想象着谢千户冷冷地对他说“那一晚只是个错误,我们不要再错下去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行,他们果然不适合那种狗血剧,还是这样……随缘吧。还能常常见面,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够了。
谢瑛叫他笑得有些莫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穿这么艳丽的大绿色绸衣,显得气色比平常还好,笑得又那么没心没肺,像是完全看不出他刻意的疏远似的。
恐怕也不知道那天在关帝庙前,他差点做了什么。
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没心没肺的……谢瑛摇了摇头,喃喃地念了他一声,心绪也舒展开了些,从他手里接过直刀,倒转刀柄在他额头点了点,朗声说:“我再练一遍,看清楚了,举刀迎敌这一式,手臂是从下面这么穿过来的。”
就在崔燮忙着练武健身的时候,崔家大宅里也迎进了一位稀罕的客人。那人穿着青色鸂鶒补服,才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眼清俊,乘着一乘青呢小轿,左右也没排仪仗,只带了几个书办,托着一块蒙有红绸的木匾,低调地进了崔府。
偏赶上崔燮去了谢瑛家,这一去就得到晚饭后才能回来。
崔良栋急地唤人去接他回来,那车夫怯怯地说:“公子可是去锦衣卫千户府上了,不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强接他回来,会不会惹了锦衣卫不快?”
那也不能放着县尊老父母没人招待啊!
崔老夫人虽是请了一轴诰命的宜人,可毕竟是个内宅妇人,又是久病不能陪客的,老太爷更是瘫在床上不会说话……他急的团团乱转,终于想起家里还养着位举人,连忙叫人把陆举人请到前头待客,一面又请县尊进去见老夫人。
那位大兴县令来得突然,家里全无准备,还正叫人推着老太爷在院里看风景呢。
蒋县令进门的时候,正房大门口堵着纸阁,两侧延伸出通到厢房台基尽头的纸廊,看着竟没有能进出人的口儿。走近了才能看出来纸阁正面开着个门,门上垂着沉沉的油纸门帘子,两边甚至还建了油纸窗。
纸阁下方却是酱色龟纹纸,折出一条条微微透白的折痕,显得雅致又庄重,压住了上头轻飘飘的半透明油纸壁。
蒋县令这房子敞阔精致,廊下有一队人蠕蠕而行,仆人都似极适应这纸廊似的,只觉得他家靡费太过,忍不住问崔良栋:“贵府在这仲夏天气,怎么倒把门窗堵住,在廊下建廊了?”
奢侈也不是这么个奢侈法儿吧,堵得这么严实,不嫌闷热么?
崔良栋在他身边引路,连忙解释道:“敝府老太爷瘫在床上多年,怕见风,一向都是在卧房里躺着。我家公子当家之后,恐怕祖父躺久了心情不畅,病体更沉重,就变卖了家里的东西,找匠人做了轮椅、纸廊,好叫老太爷能出来见见太阳。”
蒋县令细看了一眼那团人影,果然模糊看出其中有一个长长的椅子,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脸上微红,叹道:“原来如此,崔监生真是孝心可嘉,不亏为得了圣上嘉奖的义民。恐怕他是想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才舍得将价值近百两的货物捐赠养济院。我先时但见着这片纸廊,险些误会贵府奢华靡费,却是本官轻断了。”
第99章
崔良栋在院外已着人禀报老夫人大兴县令莅临之事。此时门口纸阁叫人推开, 一个年老的婆子从里面迎出来, 朝着蒋县令福了一福,请他们进去。
进去后他才发现, 那纸阁四面都留了门, 寻常出入的只开前后两扇门, 左右闭得紧紧的,不叫风透进走廊里。厅堂正门虽叫纸阁堵着, 里倒也不觉得气闷, 后堂与左右两侧的门都敞着,风从外头徐徐引来, 炉里烧着一把清甜的杏花香, 只是不像别处用了冰的那么凉爽。
老夫人还在里头更衣, 崔良栋便请他先在堂里坐下,不一时便有养娘端来冰的奶茶和点心请他和书办们品尝——都是早上多做的,崔燮临走时没带那么多去,剩的正好拿来招待客人。
蒋县令是江南人, 不习惯吃奶制品, 总嫌它有股腥味。喝奶茶时却只觉香浓滑腻, 茶味醇厚,有些微苦的甜香,与一般人家的点茶、泡茶都不同,又用碎冰沁过,凉爽透心,不禁问道:“贵府这茶本县竟从未尝过, 想必是家传的秘方了?”
崔良栋陪笑道:“哪有什么秘方,老父母见笑了。这不过是我家公子跟回回子订了些牛羊奶回来,给家里人补养身子,嫌单喝不好喝,叫人加了茶叶煮的。不过加了奶的东西易坏,才叫拿冰冰着的。”
双皮奶奶味略浓,蒋县令吃着一般,他带来的书办们却都是北京本地人,爱吃酥酪和奶点心,都夸这味道浓郁,口感比半凝半流的酥酪更实惠。
崔良栋代主人客套了几句,蒋县令道:“贵府崔监生几时回来?本县特张着他们国子监休沐的日子来的,一是为当面嘉奖他捐助养济院之事,二来也是想见见神童。”
崔良栋这才明白他的来意——那些捐到养济院的陈货还是他亲自押车去的,车后跟着一排看热闹的闲人,闹得小半个北京城都看见了!
到养济院这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夸他们家大方、仁义,积善人家必有福报……听得他骨头都轻了,在人家捐赠簿上签名时差点签下了他崔良栋的大名。幸好中间叫负责登记的主事说了一句“原来贵府姓崔”,他的心里一清,及时改回了那个“燮”字。
那一车干货、糖食、酒醋酱料加起来也够八十多两银子的,虽非粮食,大多也是厨下用得着的东西。送的东西质量都还好,没有陈腐生霉的,既能在年节时给下面的吏员和院中孤老加餐,拿去卖了也能换得几十石米麦。若再换成梁、稷、粟、豆之类的粗粮更能有百余石,万把斤粮食,足够满院的老人吃上一阵子了。
治下出了好人好事,大兴县得表彰表彰。
一般表彰这样的富户就是县令嘉勉几句,免他家三年钱粮丁役,再象征性地给几贯不值钱的大明宝钞。可崔家现任家主是从四品参议,不管现在到哪儿做官了吧,家里都不用纳粮完税,乡下庄院也能免了交马草、养俵马,家下人也都能免徭役的。
崔燮又是个叫皇上接见过,还下了御旨塞进国子监的神童,不好十分轻怠。蒋县令思来想去,决定给他家些面子,于是拿了几千贯新发的宝钞,找匠人做了个“积善人家”的牌匾,亲自拿到崔家。
可惜崔燮今天偏又不在家。
崔良栋是叫锦衣卫上门吓过一回的,虽也怕这位县令不满,却更不敢叫人去谢千户府上接人,只能代主人致歉:“今日只怕不巧,等我家少主人回来,小的一定劝他去县衙拜谢大人。”
幸好这时候老夫人换好衣裳,带着几个养娘和媳妇出来见礼,她是儿子给请的诰命,蒋县令也得跟她行礼。这一来倒不用崔良栋在外服侍了,他便出去帮着把崔老太爷推到内室,又催着厨下准备午饭。
蒋县令便将来意跟老夫人说了一遍,崔老夫人也遗憾地叹道:“他弄出这些吃食来就是为了送恩人的,散学就直接去人家里了。我也早不知大人要来,不然我就劝他先别出去了。”
蒋县令大度地笑了笑:“贵府的恩人?那自然是恩人要紧,本县只为送牌匾来,倒不非要叫他回来见这一面。”
他站起身朝后面招招手,同来的书办便抬起那面匾,他摩挲着上头红绸说:“既然令孙不在,那就请老宜人引路,我将这匾面交与老太公和老宜人便是。”
崔老夫人喜的眉开眼笑,当下便吩咐人去屋里多点些香去味,扶丈夫坐起来,亲自引着他朝屋里走去。
蒋县令道:“听说老太翁中了风,恐怕他起坐不便,叫他躺着歇息就好,不用硬扶起来。”
他原以为崔老太公得是叫人扶着坐,或是倚着被褥堆,或是还坐在轮椅上,却不想进内室先见着了一个半张床板吊起来的四柱大床。床两边有绞索套弄,丫鬟在下头摇着杆就把床板连同老人一道儿拉起来了。
这床实在叫人惊艳,蒋县令和崔老太爷见过礼,眼就粘在那不断升起的床链上,啧啧赞叹着:“这是哪里的匠人做的,真有巧思。”
这样实用的东西,若推广开来,许多久病卧床之人都能时常起身坐坐,或是就这么半躺半靠着,也比整日卧床舒服些。